1
落青山巍峨高耸，风光奇秀，山顶上坐落着一片低调而不失气派的殿宇楼阁，正是落青派所在地。
季疏明一路行来，门中弟子纷纷见礼，唤一声“季师兄”，只因为他是唯一被收在掌门座下的亲传弟子，不管是身份还是实力都很让众人景仰。
季疏明淡淡颔首，脚步从容地走入璇清殿，对着坐在上首的一名身着银蓝色袍服的女子恭敬行礼。
“参见掌门。”
这名容貌端庄，看上去不过三旬的女子，竟然便是落青派的掌门，人称“灵筠真人”。
灵筠真人目含赞赏地看着自己的得意弟子，她为人孤傲，目下无尘，收徒弟的眼光十分苛刻，以至于座下空了近百年才遇到季疏明这个让她满意的亲传弟子，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没有错，只是……
灵筠真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沉了沉，对季疏明和蔼道：“无须多礼，今日只有你我师徒二人，随意一些便好，来，坐到师父身边来。”
季疏明谢过师父，依言在灵筠真人下首的一把椅子上落座。
他坐姿端正，神情疏冷，即使是在授业恩师面前也没有多余的语言和表情。
“听说，最近你经常出外寻找幻虚兽，而那个小家伙最喜欢去的地方便是那家胭脂店。”灵筠真人徐徐开口，目光似是无意一般扫过季疏明的脸。
季疏明脸色平静，只垂下眼帘答道：“回掌门，确实如此，幻虚兽与璃若姑娘关系亲近，所以常跑去找她玩耍。”
“哦？”灵筠真人似笑非笑，“徒儿啊，你入门多年，一向视爱慕你的众多女子为无物，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提起一位姑娘的名字。”
季疏明淡淡道：“这次能够成功收服幻虚兽，多亏了这位璃若姑娘，疏明自是铭记在心。”
灵筠真人熟知徒弟性子，看他一派波澜不惊的模样，但微微绷紧的下颌却是出卖了他。
她有些惊讶，继续带着试探说道：“说起来，璃若姑娘确实帮了我派一个大忙，应该好好谢一谢她。”
季疏明刚想说话，灵筠真人抬手制止他，又道：“我知道你们之间有过允诺，但一码归一码，何况师父也想见一见这位神通广大的胭脂店主。”
季疏明蹙眉，“师父，你到底要做什么？”
灵筠真人意味深长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傻徒弟，师父自然是要帮你，你且对师父说句实话，你可是喜欢那璃若姑娘？”
季疏明的神情难得出现一瞬的不自然，他低垂着双眸沉默了片刻，然后坦然对上灵筠真人灼灼的视线，轻声而坚定道：“是的，师父。”
他从踏上修行之路开始，一路茕茕而行，因为性格使然，即便有师父，有众多的同门，但在他内心深处始终是孤独的。
他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甚至享受这种孤独，但直到遇到了那个会与他生气、会与他斗嘴，还会对他笑的女子，他才惊觉，原来他竟会不自觉地去想念一个人，想要见到她的渴望一旦冒出来，就怎么都压不住。
他困惑了许久，思考了许久，抗拒了许久，最后不得不接受心中早有的一个结论——他对璃若动了心。
这个认知一旦明晰，他的心反而安定下来，他不是畏首畏尾、患得患失之辈，既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就没必要遮遮掩掩。
纵使有心理准备，灵筠真人还是被季疏明的直白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以为季疏明只是对璃若略有好感，没想到竟是用情已深，到底是何样女子会有此等魔力？
灵筠真人的眼底有未知的暗流涌过，脸上却露出惊喜的笑容道：“这是好事啊，这样吧，过几天师父设宴请璃若姑娘过来，顺便也让师父见见她。”
季疏明有些黯然道：“师父，此事目前只是徒弟一厢情愿，不必大费周章。”
灵筠真人叹道：“我的傻徒儿啊，你不试一下，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一厢情愿呢？”
季疏明的黑眸倏然一亮。
2
雨后的山中，空气清新自然，淡淡的水汽飘浮在空中，为山林笼上了一层薄雾。
宋霖背着药筐从避雨的山洞钻出来，眺望了一下雾蒙蒙的山谷，折了一根树枝当作拐杖，踩着雨后泥泞的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山谷走去。
他是一名郎中，平日里走街串巷给一些贫苦百姓治病，为了节约成本，他经常来山里采些常用的药材。
这次不巧，一进山就遇到了一场大雨，他迫不得已躲进一个山洞，但心中依然牵挂着采药的事，所以等雨一停，便不顾山路难行又继续行进。
没走几步，前面草丛一晃，一只白色的兔子“唰啦”一声蹦了出来，似是没料到这里有人，兔子吓了一跳，直愣愣地看着宋霖，模样又可爱又好笑。
宋霖见这只兔子全身雪白，唯独左边的红眼睛眼角有一个圆圆的黑点，像是一颗泪痣，使它看起来竟有几分女子的楚楚之意，不觉心生稀奇，便从筐中摸出几朵刚采的蘑菇，蹲下身试探着送到兔子面前。
兔子扑棱下长长的耳朵，眨巴着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长得很好看的人类，小心翼翼地用鼻子远远地嗅了嗅他手中的蘑菇。
宋霖心中愈加喜爱，招手柔声道：“小兔子，你是不是迷路了？快过来吃蘑菇啊。”
兔子闻言却后退了几步，像是顾忌什么，掉头钻进草丛跑掉了。
宋霖急忙向前追了几步，不料草丛后面是一个大坑，他一脚踩空，跌落到草窝子里，滚了一身泥水不说，脚踝还扭到了。
他忍着痛坐起来，摸了一下伤处，只觉钻心地疼，不过好在没有伤到骨头。
宋霖暗呼倒霉，这下走路都成问题了，而且这个坑足有一人多高，他带着脚伤根本爬不上去，这可怎么办才好？
正在他发愁的时候，一条素白的缎带垂了下来，在他眼前来回轻轻摆动着。
宋霖一呆，抬头看到上方草丛里探出一张女子的脸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羞怯地看着他，小声道：“抓住带子，我拉你上来。”
宋霖怀疑地看着那条柔软单薄的缎带，下意识伸手拉了一下苦笑道：“多谢姑娘相救，只是宋某怎么说也是个大男人，你拉不动的……”
话音未落，手已经被缎带紧紧缠住，随着一股大力向上扯动，宋霖一声惊呼，“嗖”一下便被拽出了大坑。
他足足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到自己的救命恩人收起了缎带就要走，忙扯住了她的袖子。
“姑娘……”
那女子惊慌失措，回头紧张道：“快松手。”
宋霖这次清楚地看到她白瓷一般的脸蛋和黑亮亮的眼珠，眼角处一颗黑色的泪痣如同一滴眼泪盈盈欲坠。
心中莫名涌上一股悲怆的情绪，一瞬间他只觉得令人悲伤痛苦的往事纷至沓来，让他一时难以自已，眼中怔怔地流下泪来。
女子趁机抽出了自己的衣袖，急匆匆离去，不知何时，她的脸上也流泪不止，目中露出一丝黯然。
就知道会是这样，只要别人靠近她，就会悲伤流泪，只因为她是一只泪妖，一种天生爱哭，带给人悲伤的妖怪。
宋霖在女子走后立马恢复了正常，他摸着脸上的泪水只觉莫名其妙，转头发现旁边放着一些新鲜的药草，其中便有一样对活血化瘀十分有效。
想来应该是那位姑娘放到这里的，宋霖心中遗憾没有来得及问恩人的姓名，日后不知该怎样报答才是。
他简单地把肿起来的脚踝处理了一下，敷上了药草，说也奇怪，敷上以后伤处冰冰凉凉的，立马就没那么疼了。
宋霖试着站起来，一身狼狈地背着药筐一瘸一拐地下山去了。
3
夜色弥漫，季疏明披着一身清冷星光回到自己的住处，他作为掌门弟子，拥有一个独立的小院子，整洁而又幽静。
一踏入房门，季疏明眉梢便一动，他转身刚想退出去，门后一个人影扑过来，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背后软玉温香袭来，一股属于少女的幽香萦绕在鼻端，季疏明的动作停滞了一下，随即毫不费力地挣脱了身后人的双臂，转过身来。
“浅真？”他皱眉道。
那个娇小的人影在黑暗中轻轻发着抖，一句话也不说，以季疏明的视力，只看了她一眼便调转了视线，声音变得严厉，“你这是做什么？快点回你的房间去。”
浅真穿着单薄的纱衣，全身玲珑曲线毕露，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她抬起头，脸上带着毅然决然的表情，不顾一切喊道：“季师兄，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从见到你第一眼起，我就喜欢上了你！”
她目中泪光盈盈，声音哽咽，“求求你，怜惜我一次好吗？”
娇弱的少女梨花带雨，如同一枝含露绽放的鲜花，卑微地乞求着意中人垂怜。
季疏明面对如此诱惑，脸色却越来越冰冷，他扬手隔空取来一件披风，丟在浅真身上，将她的身体包裹起来。
“浅真，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在我心中你一直都是那个缠着我要糖葫芦的小女孩，现在是，以后也会是，所以不要再做这种蠢事了。”季疏明负手而立，侧头说道。
浅真紧紧揪住身上的披风，上面还留有季疏明身上的气息，她看着那个如青松翠竹一般的挺拔背影，又是绝望又是难堪。
她默默喜欢了季疏明这么多年，一直鼓不起勇气表白，而璃若的出现让她感到了危机，所以她才咬牙豁出去了一回，可没想到还是被无情拒绝了。
为什么？她哪里比那个妖女差了？为何季师兄只会对那个贱人另眼相看？
浅真死死咬住了唇，眼中迸发了刻骨的恨意，她倒退了几步，掩面飞奔出去。
夜风中传来一缕少女压抑的哭声，季疏明默然无语，挥袖关闭了房门。
4
宋霖的脚伤休养了几天便好了，他的心中一直惦念着那位救他的姑娘，时常去山中碰运气，有几次还真遇到了，还知道了她的名字叫作玉绒。
玉绒不爱说话，却爱流眼泪，每次都是远远地保持距离与他说话，有时候说着说着，明明是开心的事，玉绒却只会流泪流得更凶。
她说自己不管是高兴还是生气，喜悦还是悲伤，都只会用流泪来表达，真是一种奇怪的病。
宋霖有时候与她待得久了，不小心靠近一些，就会控制不住地想哭，离得越近哭得越厉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玉绒每次见状都会露出难过的神色，默默地又走远一些。
即使如此，宋霖还是很喜欢玉绒，他想要治好她这种怪病，让她可以像正常人一样露出笑容。
两人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宋霖提出想带玉绒回家见自己的双亲。
“阿绒，我想要娶你，你可愿意？”宋霖向玉绒走了几步，目光带着玉绒从未见过的温柔。
玉绒一时呆住，忘记了退缩，宋霖的脚步却艰难起来，他咬牙硬撑，依旧在距离玉绒一步之遥时倒下了，痛哭失声。
“阿绒……对不起，我实在是太难过了……”
玉绒再次受到打击，忽然间无比憎恶自己的泪妖身份，她苍白的脸上泪如雨下，脚步踉踉跄跄地跑走了。
5
璃若闲适地坐在桌子旁边，一手侧支着头，一手握着茶杯喝茶，金眼乌鸦和白猫一左一右，守在她旁边瞪大眼睛看着对面哭哭啼啼的一个女子。
见过爱哭的，没见过这么能哭的，从进门开始那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璃若没问几句，她就开始嚎啕大哭，于是璃若便与自己的两个爱宠眼巴巴蹲一边看着她哭。
足足哭了半个时辰，女子的脚下都积累了一个小小的泪洼，看她的样子还没有要停的趋势。
璃若捏捏眉心，放下茶杯叹口气道：“这位姑娘，你再哭下去小店都要被你淹了，有什么事说完再哭好吗？”
女子红肿着双眼，抽噎道：“对……对不……起，我……我忍……不住……”
璃若点点头表示理解，“现在可以说了吗？”
女子哭得都打嗝了，抽了几口气说话才顺畅些，她擦着眼泪行礼道：“我叫玉绒，是一只泪妖，天生只会哭泣，每个见到我的人都会被我的悲伤传染，勾起心底的伤心事流泪不止，因此大家都很讨厌我，所以我想问问店主可有什么法子？”
玉绒吸吸鼻子，双眼泪汪汪的，她的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如果不是眼睛肿得厉害，可以看出也是一名容颜楚楚的女子。
“来我这胭脂店的客人，还没有空手而归的呢，”璃若眯眼笑道，“只不过请问玉绒姑娘，你能拿什么来换呢？”
玉绒想了想，左眼轻轻一眨，一滴泛着蓝光的泪珠掉落下来，她摊开掌心接住，送至璃若面前说道：“泪妖以世间伤心事为食，凝出一颗‘真心之泪’，可以试探出一个人待你的情意是否为真，此物入水即化，只须给那人服下，在一刻钟时间内，他说出的话都会是真心的。”
璃若歪头，看着那滴泪珠化成一个水滴状的蓝色珠子，失笑道：“我要此物何用？璃若此生恐怕都不会沾染情之一物。”
玉绒局促道：“可是……可是我只有这个了。”
璃若无奈地伸手取过珠子，“罢了，也算不赔本了。”
6
送走了这位爱哭的泪妖姑娘，璃若看了看天色，回身又沏了一壶热茶，分别倒入两个杯子里，那颗蓝色的珠子被她随手丟在了桌上。
白猫和金眼乌鸦好奇地凑过去围观，白猫伸出爪子扒拉一下，水滴形的珠子滴溜溜乱转，乌鸦则伸出鸟喙轻啄一下，白猫不乐意玩具被抢，飞快地给了乌鸦一猫爪，乌鸦扑着翅膀闪躲……
于是，那颗小小的珠子在混乱中便不知道弄到哪儿去了。
一猫一鸦面面相觑，不约而同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想偷偷溜走。
站在廊下查看韶颜花的璃若瞪了这两个淘气鬼一眼，没有搭理它们，这时随着一团雪白的影子从花丛彼端欢快地跳出来，一个修长的身影也跟在后面缓缓踱过来。
正是幻虚兽和季疏明，这一人一宠已经是胭脂店的常客，所以璃若才会提前备好两杯热茶。
“打扰了。”季疏明还是一副清冷有礼的模样，“幻虚兽今日心情不佳，季某陪它来散散心。”
一旁某只“心情不佳”的幻虚兽，兴高采烈地摇着蓬松的大尾巴，与胭脂店的成员一一打招呼。
璃若瞥了一眼季疏明，发现他气定神闲，面不改色，不由得越来越佩服他这种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本事。
“季公子，坐下喝杯茶吧。”
房间里茶香袅袅，两人相对无言，耳边传来三个小家伙在院中嬉戏的声音。
季疏明面露踌躇，看着安静如画的璃若，放在膝上的手指紧握了一下，开口道：“璃若姑娘，其实季某今日是奉掌门之命而来，想请姑娘去落青派做客，答谢上次的相助之恩。”
璃若刚要放到唇边的茶杯顿住，诧异道：“季公子何出此言，难道你没有与贵派掌门言明你我之事？上次不过是一次公平交换，何来感谢之说？”
被她的明眸注视着，季疏明忽觉口中发干，便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说道：“季某并未隐瞒掌门，只不过她老人家执意如此，不知姑娘可否赏脸前来？”
璃若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笑道：“璃若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并不喜这种应酬之事，还是算了吧。”
季疏明早料到璃若会拒绝，心中仍有淡淡的失落闪过，他一口一口喝着清香的茶水，唇齿间却弥漫着微微的苦涩。
不知不觉，一杯茶水见底，季疏明只觉一股奇异的感觉从心底升起，令他觉得胸中涨闷，想要一吐为快。
“璃若！”季疏明的双眼明亮，迸发出炽热的光芒，如同深埋在冰山下的火种爆发。
璃若被突然像换了个人的季疏明吓了一跳，他直呼她的名字，还用这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她，这感觉有点不对啊……
璃若忽然想到一件事，她忙看了一眼季疏明的茶杯，果然已经喝干了，再联想刚才被白猫和乌鸦弄丢的“真心之泪”，璃若心中产生了一个不妙的预感。
“季公子，你等一下……”璃若急忙想要阻止季疏明，却被季疏明打断了。
“璃若，”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用低沉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一字一字道，“我心悦你。”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告白，一向自认定力过人的胭脂店主也有了一瞬间的破功，她无奈地闭了闭眼睛，对季疏明道：“别说了，我不想听。”
季疏明此时却完全不受控制一般，一股脑地将自己藏匿的感情说了出来。
“我知道我现在一定是疯了，可我就是想要告诉你，或许在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将琉璃胭脂盒塞到我手中的时候，我便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动心了……而后越陷越深，当我醒悟的时候，已然不能自拔……”
心爱之人近在咫尺，季疏明紧紧攥着双手，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心中的渴望去触碰她。
“璃若，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天天都在想，我知道你不相信世间情爱，但我会努力证明给你看的，我季疏明只要认定了一个人，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不会改变。”
璃若扶额，看看时候也差不多了，干脆又倒了一杯茶，放到季疏明面前。
“说够了没有？说够了继续喝茶吧。”
季疏明愣了一下，他心中的那股奇异的感觉在慢慢退去，当意识到刚才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他的脸色再也保持不了镇定，红一阵青一阵的。
反观璃若就淡定多了，还安慰他道：“这事不怪你，是我这里的茶水出了些差错，季公子如果介意的话，璃若只当刚才的话没有听见。”
季疏明双目中的光亮一点点熄灭，他苦笑一声道：“季某失态，让璃若姑娘见笑了，希望没有给姑娘带来困扰。”
璃若客气道：“好说，好说，季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季疏明沉默了一下，起身告辞，他此时心如乱麻，不知该如何面对璃若。
“季公子留步，对于季公子刚才所提之事，璃若改了主意，请问贵派掌门相邀在何时？”
璃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慢悠悠的，听不出任何感情。
季疏明猛地转身，眼中又有光芒亮起，他定定神，郑重说道：“下个月初六，季某在落青山恭候璃若姑娘大驾。”
7
玉绒紧张地站在街边，看着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景象，又是兴奋又是害怕，兴奋的是她终于可以大大方方站在人群里，害怕的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这么多房子，不知道去哪里寻找宋霖。
说起来她能找到那家扭转命运的胭脂店，还要感谢一个人，那天她伤心跑走后，化作了白兔的模样，趴在一棵树下默默哭泣，泪妖的哭声威力太大，她每次都是幻化成白兔的模样，尽量减少眼泪的危害。
“可怜的小兔子，泪妖的本领是为了保护自己，而你却深受其累。”一声叹息传来，玉绒抬头透过泪眼看到一个容貌俏丽的少女，正怜悯地看着她。
玉绒本能地后退瑟缩，怕少女会受她影响，那少女却嫣然一笑道：“不必担心，灵力强一些的人可以抵御你悲伤的感染，而且我这里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有一个人能够帮助你摆脱烦恼。”
玉绒如遇救星，变回人身急切道：“请姑娘告诉我那个人是谁，玉绒感激不尽。”
少女的眼睛里飞快闪过一抹诡异的光芒，她明明微笑着，声音里面却带着一丝寒意，“那人叫作璃若，是一家胭脂店的主人，我还可以告诉你怎么找到她，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玉绒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阿绒？”宋霖惊讶的声音传来，打断了玉绒的回忆，她转过头，看到宋霖背着出诊箱站在那里，一脸的难以置信。
宋霖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人，面前这个女子眼睛纯净明亮，不见一滴泪水，脸上甚至挂着灿烂的笑容，让宋霖迟迟不敢相认。
玉绒却主动走到他面前，咯咯笑着转了一个圈，曾经笼罩着她的愁云惨雾全都不见了踪影。
“先生，是我，你看我的病已经好了……你上次不是说，想带我去见令尊和令堂吗……”玉绒的双颊飞起红晕，声音越说越小。
宋霖的反应却有点怪异，他看着没有了眼泪保护的泪妖，像是看着一只拔掉自己全身刺的刺猬。
“没想到你真的做到了，好，我带你回家。”宋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牵着玉绒的手，慢慢走过了拐角，消失在墙角的阴影里。
8
三月初六的夜晚，天空无月，漆黑的夜空偶有微弱星光闪烁。
季疏明站在山门前，准时迎接到了前来赴约的璃若。
因为璃若的提前要求，时间特地设在晚上，而且没有惊动其他人，所以是由季疏明一人亲自来接引。
“季公子，有劳了。”璃若含笑敛衽，她今日的妆扮似乎比往日精心，平添了几分姝丽之色。
季疏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嘴角轻扬道：“你这样，很美。”
璃若瞪了他一眼，这厮自从上次之后，连表面功夫都懒得装了，大有破罐子破摔的趋势。
既然如此，她便也不客气了，下巴一抬道：“我告诉你啊，别以为我答应来你们门派，你就有机会了，哼，我璃若可不会因为区区几句情话便被迷惑了去！”
季疏明看着眼前女子傲娇的模样，目光却愈加柔和，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
“璃若姑娘，请跟我来吧。”他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引着璃若进入了落青派。
两人一前一后，一路沿着幽静的小路而行，路边的树枝挂着昏黄的灯笼，错落有致，如同一盏盏云雾中的月亮飘浮，恍如梦境。
季疏明听着背后轻盈的脚步声，心情是从未有过的愉悦，连这平日看惯的景色都觉得格外动人起来。
璃若察觉到前面这人的心情似乎很好，她悄悄翻个白眼，小声道：“笨蛋。”
这段路在两人微妙的情绪下，走得既漫长又短暂，直到见到了灵筠真人，季疏明才恢复了往日淡然的模样。
花园里华灯辉煌，花团锦簇，浮动着怡人的花香，虽然只摆了三张坐席，却布置得极为精致隆重。
灵筠真人袍袖飘飘，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与璃若见礼寒暄一番后，主宾各自入席坐定。
灵筠真人丝毫没有一派掌门的架子，她上下打量着璃若，赞叹道：“原来姑娘竟长得如此花容月貌，怪不得令人见之难忘。”
季疏明捂着嘴轻咳了一声，示意师父收敛点。
灵筠真人睨了徒弟一眼，又对璃若笑道：“姑娘对我派有恩，本座特意为姑娘准备了一份大礼，疏明，你去奇珑阁取一下吧。”
季疏明站起领命，目光在璃若身上停留了一瞬，才转身离去。
“掌门客气了，璃若愧不敢当。”璃若起身，落落大方地对着灵筠真人行了一礼。
灵筠真人望着季疏明消失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结了一层冰霜，语气也转为冷淡，“姑娘不该招惹他。”
璃若对于灵筠真人的转变不是很吃惊，从见第一面开始，她就知道这个人并不喜欢她，表面的热情不过是假象。
“为何？”她拂拂衣袖，漫不经心道。
灵筠真人冷笑，“本座修行了几百年了，什么妖精鬼怪没有见过，你一个妖物，整日用胭脂招摇撞骗，哪里配得上疏明？”
璃若觉得好笑，挑眉道：“妖物？我乃天地之灵，身负此间最纯正的灵气，在你口中竟是妖物？”
灵筠真人闻言目露一丝狂热，低声笑道：“那便更不能让你走了……起阵！”
随着她大袖扬起，四周刮起了一阵狂风，转眼间，那些摆放的鲜花和灯笼便组成了一个大阵，一道道金丝银线似的光芒满地游走，织成了一张大网，而璃若所在的位置正是网中央。
“缚灵阵？这还真是一场鸿门宴。”璃若漠然地看着灵筠真人，开始催动灵力挣脱束缚。若在平时，这等程度的缚灵阵根本不堪一击，可就在她运行灵力的时候，经脉骤然变得艰涩，灵气受阻之下反噬，璃若脸色一变，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怎么会这样？璃若暗暗心惊，她体内灵气失控，再也招架不住，被巨网压制住。
“妖女，没想到吧？”浅真从柱子后面转过来，脸上带着兴奋而又快意的笑容。
看着璃若在网中挣扎，浅真得意忘形道：“那个泪妖，是我让她去找你的，我在她的那滴泪上面做了手脚，这种奇毒无臭无味，在你碰触的那一刻起，你便中了招。那毒一直潜伏在你身体里，只要闻到特殊的花香便会爆发。”
所以这场中的繁花似锦，却暗藏着一场杀机。
璃若知晓自己这次是大意轻敌了，她看着浅真恶意的目光，慢吞吞道：“那滴泪，被季疏明吃下去了……”
灵筠真人和浅真神色俱是一变，灵筠真人急忙吩咐道：“浅真，一会儿疏明回来恐怕要坏事，你先将她带下去，我来探查疏明身上有没有中毒的状况。”
浅真狠狠瞪了璃若一眼，双手不停变化法印，将缚灵阵的大网缩小，牢牢地捆在璃若身上。
“你这个贱人！”看到璃若那张令人嫉妒的脸近在眼前，浅真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嫉恨，扬手就想一巴掌扇过去。
“住手！”随着一声满含怒气的暴喝，季疏明流星赶月一般掠到璃若身前，一把擒住了浅真的手腕。
“季师兄……”浅真惊叫。
季疏明紧抿双唇，眸光冷冽如霜，他甩开浅真，开始动手破缚灵阵。这个阵法是落青派独有的独门秘技，他比浅真更清楚怎么操纵，只是他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个阵法竟然用在了璃若身上。
“疏明，住手！”灵筠真人脸色一沉出声喝止道。
季疏明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传递出失望和受伤，这是他敬爱的师父，却利用他的信任设下了陷阱，将他的满腔燃起的希望击得粉碎。
灵筠真人被这一眼看得心惊，急声道：“疏明你听我说，我是为了你好，她身为异类，三番两次迷惑于你，必是图谋不轨……”
季疏明置若罔闻，径直强行破开缚灵阵，将璃若小心地抱了出来，他刚才去奇珑阁取师父所说的谢礼，却意外陷入一个迷阵，耽误了不少时间。
也正是因此他意识到事情不妙，及时折返回来，不然他无法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师父，”季疏明打断灵筠真人，平静道，“疏明不是愚钝之人，何必再说这些敷衍之词？今日之事我不想继续追究，但璃若我要带她平安离开。”
灵筠真人被爱徒出言顶撞，气得胸膛不停起伏，痛心疾首道：“疏明，你怎么就不了解为师的苦心呢？你是绝世奇才，何必为了一个妖女自毁前程？！”
季疏明的回答就是抱着虚弱的璃若一步步离去，浅真伸开双臂拦住他，倔强地睁大含泪的双眼与他对视，逼问道：“季师兄，你难道真的要为了她与师门为敌吗？”
季疏明看都不看她一眼，转头对灵筠真人说道：“对了，师父，你可知璃若与无常道长交情匪浅，你若执意伤害璃若，无异于得罪无常道长。”
灵筠真人吃了一惊，失声道：“还有这种事？本座并不知情，这……”
有了这层顾虑，灵筠真人终究没再阻止季疏明，还命浅真让开了去路。
天地之灵固然可贵，可若因此招惹了无常道人可就大大地不划算了。
9
屋子里弥漫着血腥的气味，玉绒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沾满了宋霖的鲜血。
泪水将她脸上的胭脂冲得一片片斑驳，属于泪妖的悲伤笼罩再次回到了她身上。
玉绒贴着墙慢慢溜下，蹲在地上抱着双膝啜泣着，在她不远处便是宋霖死不瞑目的尸体。
她并不想杀他，可他却想杀掉自己，这个人一直伪装得谦虚和善，还说要娶她，要带她回家见双亲。
哪知这一切都是他编造的谎言，从一开始，他进山的目的就是寻找泪妖，因为他身患隐疾，需要一味药材来医治，那味药材正是——泪妖的心脏。
有人告诉宋霖如何寻找到泪妖，以及如何诱哄她主动去除自身的保护，果然一切都照那人所说顺利进行。
宋霖将玉绒带回家后便露出本来面目，要杀她取心，但他太过心急，忘记泪妖除了让人悲伤流泪的技能，还天生力大无穷。
玉绒惊慌之下，轻而易举地便夺过宋霖手中的刀，刺进了他的胸膛。
一件绣着红色繁花的裙裾轻轻飘荡到哭泣的女子面前，玉绒抬起头，看到璃若略微苍白的脸，她下意识地向后退缩了一下。
“看来，你是知道那滴泪被人动了手脚的，为什么要这么做？”璃若问。
玉绒讷讷道：“对不起，我当时太想改变自己了，而且那个姑娘说与你认识，只是想开一个小小的玩笑。”
璃若俯身从她身边捡起一个掉落出来的胭脂盒，拂去了上面的灰尘，递还给玉绒自嘲道：“看样子不光是你，连这个死人都曾是她的棋子，为了对付我，还真是费了一番功夫呢。”
玉绒怔怔地看着璃若手中的胭脂盒，没有去接，她站起身对着璃若深深一礼，愧疚道：“玉绒不知自己一时的私念为姑娘带来怎样的麻烦，在此说声抱歉，这盒胭脂我已经不需要了，如今我才醒悟，我一直厌恶的本领才是我最不可少的东西。”
她又看了一眼宋霖的尸体，带着周身的愁云惨雾远去了。
璃若转过身，看到季疏明默默站在那里，便有些意外道：“你还没走？”
季疏明目光带着歉疚看着璃若道：“对不起，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璃若却微笑着摇摇头说道：“其实我知道那滴泪有问题，是我故意装作不知情的。”
季疏明不解，蹙眉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让自己置于险地，你知不知道如果万一我没有赶回来……”
璃若抢着说道：“你不是赶回来了吗？好啦，季公子，不如去舍下喝杯茶吧。”
说完，她率先向胭脂店走去，留下季疏明一脸呆滞站在原地，为什么他觉得璃若话里似乎还有一层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