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晨灿烂的阳光穿过窗户,映得满屋生辉,案几上摆着一只青玉花瓶,里面插着一束带着露珠的红色蔷薇,看样子是精心挑选出来的,朵朵娇艳欲滴。
祝颜惜起床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这束花,她会心一笑,懒懒地起床梳妆。
妆台的铜镜中映出一张精致的美人脸来,柳眉如烟,双瞳剪水,令见者惊艳,可对于祝颜惜来说,这副美貌已经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她漫不经心地用手轻轻抚过脸颊,目光扫过铜镜的瞬间却蓦然一惊,她急切地凑近铜镜,反复打量自己的眼角,果然在那里看到了一条细细的纹路。
她竟然……长皱纹了?祝颜惜大惊失色,努力想要抚平那道浅痕,可没想到面部表情一动,眼角旁边竟又生出两道来。
祝颜惜只觉天都要塌了,她凝视镜中的自己,脸上肌肤依旧光滑,却也隐隐现出了颓势,似乎在下一刻便有可怕的皱纹爬上来;一双眼睛也没有以前有神,眼皮好像松弛了些;一头如云秀发随着最近频繁的掉发,看起来也没有那么浓密了……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祝颜惜第一次感觉到了岁月的无情,要知道她从小顺心遂意,有家世,有美貌,有众星拱月的宠爱,长大后遇到了现在的夫君,与她两心相悦,婚姻美满。
一直以来,她都是被周围女子羡慕的那一个,夫君长相俊美,温柔专情,待她十数年如一日,把她宠惯得如同长不大的小女孩。
可没想到这一切并不是永久不变的,她会变老变丑,说不定还会失去丈夫的心,眼前的幸福都会随着容颜的逝去从指间溜走。
这个认知如同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了祝颜惜的心头,让她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恐慌之中。
晚上崔瑾回到家时,看到妻子脸色不太对,连衣服都顾不得换,便搂着她柔声询问。
祝颜惜禁不住仔细打量丈夫的脸,发现他这些年来几乎没什么变化,依旧俊朗不凡,气质温润,就好像岁月格外优待了他。
两人站在一起,祝颜惜被衬托得老了好几岁,明明一开始是崔瑾的年纪大一些的。
祝颜惜更加沮丧,任崔瑾怎么哄都是闷闷不乐,夫妻两个头一次同床异梦,让崔瑾百思不得其解。
从那以后,祝颜惜到处搜集驻颜秘方,不厌其烦地一个一个去试,她迫切地想要留住自己的容貌,反常的举动让崔瑾终于看出点眉目。
他考虑了一番,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告诉妻子:他真的不在意妻子会变老这个事实,与她白首偕老是他最大的愿望。
2
今日是城中的市集,街上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摊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一男一女肩并着肩慢悠悠逛街,只见男子眉清目朗,气质淡然,女子花容月貌,唇角含笑,两人均是落落大方,又生得好看,惹得众人频频侧目。
“怎么想起逛市集了?是不是你缺了什么东西要买?”璃若一边兴趣盎然地看着小摊上的东西,一边回头问季疏明。
季疏明正悄悄伸出一只手,想牵住璃若的,被璃若转头的动作吓了一跳,他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没有啊,只是……只是我们从没有一同出来过,所以便想带你来散散心。”
璃若眨了眨眼睛,目光转向季疏明的耳朵,发现那里果然悄悄红了。
这人怎么可以这么可爱?璃若忍俊不禁,她是最近才发现季疏明如果害羞的话,脸上是看不出半分的,但耳朵会红,越害羞红得越厉害。
她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反手自然而然地拉住了季疏明的手,指着前面道:“那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季疏明耳根发烫,看着相握的两只手,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两边咧,样子傻呵呵的,任凭璃若拉着他向前走。
旁边一直投来爱慕眼光的女子们,心中顿觉惋惜——挺英俊的一位公子,怎么看起来呆头呆脑的?
璃若拉着季疏明走到一家行人较少的店铺前才停下脚步,现在的女孩们啊,一个个都这么大胆,看向季疏明的目光要多热切有多热切,估计一会儿就得有上前搭讪的,当她站在旁边是透明的啊?
璃若觉得很不高兴,这种被人觊觎的感觉一点都不好。
季疏明不明白怎么转眼工夫璃若便有些不开心,正摸不着头脑,抬头看到店铺上的招牌,原来是一家银楼。
他心中一动,拉着璃若走了进去。
看店里的装潢,这里应该是一家比较高级的银楼,柜台上陈列的金银玉饰都很精致,价钱也是不菲,所以客人并不多。
“你不会是想送我礼物吧?”璃若忽然猜到这一点,美眸中滑过惊喜,心中那点不愉快顿时不翼而飞了。
季疏明想不到璃若竟是这样的反应,以她的本领,三界内想要什么宝物没有,可区区一个人间银楼里面的礼物便让她一脸期待欣喜。
季疏明顿觉很窝心,他的璃若,其实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小女孩呢。
于是他微笑着点点头道:“你喜欢哪个便告诉我,我买下来,变个戏法再送给你。”
璃若答应了,高高兴兴地去挑选首饰,银楼掌柜看两人穿戴不俗,不敢怠慢,亲自过来招呼。
“两位客官,不知道想要什么样的首饰?本店新到一批金簪,都是京城正在流行的款式,保证这位夫人戴出去有面子。”
璃若的厚脸皮难得也红了一红,她与季疏明还未正式成亲,哪里是什么夫人?
季疏明却觉得这个掌柜说话顺耳得很,不过璃若似乎对金簪不感兴趣,目光一路慢慢掠过去,最终停在一个檀木首饰盒上。
那盒子打开着,里面的红绸托着一只羊脂白玉的镯子,晶莹光润,洁白无瑕,确实很漂亮。
季疏明立马会意,问银楼掌柜:“这只玉镯怎么卖?”
掌柜面露难色道:“这位公子,这只镯子是有位客人订做的,只看不卖。”
这么倒霉,好不容易有个顺眼的,还是别人的东西,璃若惋惜了一下,便没再勉强。
季疏明不甘心,送璃若的第一件礼物,当然要送她喜欢的,他还想再争取一下,便道:“不知那位客人是谁?在下愿出双倍价格请他割爱。”
这时一个人走进银楼,闻声道:“莫说双倍,就是十倍价格,我也是不卖的,请公子见谅。”
银楼掌柜忙向季疏明引见道:“这位是崔公子,他与夫人伉俪情深,这玉镯正是专门送给他夫人的,公子还是再看看别的吧。”
崔瑾温文有礼地对季疏明拱了拱手,季疏明暗叹一口气,回了一礼,算是放弃了。
“疏明,我们走吧。”璃若扯了扯季疏明的袖子说道,她倒是不怎么在意,这次送不了下次再送嘛,反正礼物早晚是她的。
崔瑾的目光无意落到璃若的脸上,瞳孔骤然一缩,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等一等!”他出言阻止欲提步离开的两人,走到璃若面前,目光一再打量,惹得季疏明十分不快。
就在季醋坛子要发作的时候,崔瑾恭恭敬敬对着璃若深深一揖道:“如果鄙人没有认错,姑娘可是胭脂店主璃若?”
璃若奇道:“你认识我?”
崔瑾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含糊笑道:“有幸与璃若姑娘有过一面之缘,既然是璃若姑娘喜欢,那这只玉镯鄙人愿意相让。”
刚才还态度坚决,现在怎么这么爽快?季疏明心中警铃大作,忽然有点不想买这只镯子了。
不料不等他出口拒绝,璃若却道:“那便谢谢崔公子了,疏明,去付一下银子好吗?”
后半句她是转头对季疏明说的,笑意盈盈,温声软语,让某个唯妻命是从的家伙立马忘记了反对,乖乖随银楼掌柜去柜台付账。
等他捧着装玉镯的盒子来寻璃若时,发现崔瑾已经走了,璃若正期待地看着他,等着他给她变戏法。
季疏明心中的那点别扭顷刻便散了,暗笑自己多心,他牵起璃若的手,在她耳边低语道:“我们先回去吧。”
3
崔瑾忙完生意场上的俗务,回到家中时发现屋子里黑漆漆的,他心中奇怪,祝颜惜与他成亲以来,每天都会在灯下等他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推开门走进去,却听到祝颜惜的声音响起:“掌灯。”
屋子里一直在黑暗中侍立的下人立刻点亮了灯烛,然后弓身退了出去。
灯光融融,祝颜惜坐在桌子旁边,目光幽幽地看着崔瑾,“夫君,你不是说今日去取为妾身订制的饰物么?为何空着手回来?”
崔瑾一边脱去外衫一边笑道:“哦,事不凑巧,银楼师傅家中有事耽搁了,所以还要再晚两天才能做好,阿颜是等着急了吗?”
祝颜惜沉默了片刻才展颜一笑道:“原来如此,夫君,热水已经备好了,先去沐浴吧。”
崔瑾答应了,转身去了隔壁的房间,不一会儿便传出了水声。
祝颜惜坐在原处低垂着头,半张脸隐在阴影里,她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白天看到的那一幕。
那时她在家待得烦闷,便换了朴素一点的衣裙,由丫鬟陪着去市集闲逛散心,不料经过一家银楼的时候,正好看到自己夫君在与一名女子说话。
那女子容貌美艳,眉目妖娆,连她看了都有些挪不开眼,怪不得一直不近女色的崔瑾都一脸热切,竟没注意到她便站在门外。
这个画面像一根刺扎入了她的心,让她几乎是仓皇而逃,一直以来的担心似乎马上就要变成了现实。
祝颜惜揪紧了手中的帕子,目中不断变换情绪,恼怒、哀伤、嫉妒、愤恨……最终都化作眼底一个黑色的漩涡。
不,属于她的一切谁都别想夺走!
第二天,祝颜惜醒来,照例看到桌上摆放着一束带露的鲜花,她漠然地掠过它,坐到镜前打量自己。
镜中女子脸色不太好,皮肤暗淡无光,眼角的细纹更加明显。都说女人如花,她现在就是一朵即将开败的鲜花,等待她的就是枯萎枝头,零落入泥。
祝颜惜挣扎犹豫了一夜的心又坚定起来,她乔装打扮了一下,一个人悄悄溜出了门。
4
璃若百无聊赖地坐在后院的台阶上,一会儿逗逗白猫,一会儿摸摸幻虚兽,还不时给吃货乌鸦撒一把吃食。
季疏明搞得神神秘秘的,拿着玉镯在房间里半天了,不知道鼓捣什么,难不成他还会给镯子雕两朵韶颜花?
璃若双手捧着脸,一边想一边乐,旁边枯等半天的猫、兽、鸟同时无语,突然觉得恋爱中的人好无聊啊,一瞬间有点失去看热闹的兴致了。
白猫无趣地打了个哈欠,早知道它还不如出去玩呢。
幻虚兽被它感染,哈欠刚打了一半,忽觉心中一凛,一股磅礴的力量从房间中散发出来,但仅仅维持了一瞬便消失了。
季疏明打开门走了出来,他的脸色苍白,唇角却是掩不住的笑意。
“璃若,这个送给你。”他轻轻拉起璃若的手,把一只玉镯放到了她的手心。
璃若与三只宠物同时瞪大了眼睛,因为那只原本洁白通透的玉镯赫然变作了赤红色,镯身玲珑剔透,颜色艳丽如血,活生生把满院的韶颜花比了下去。
“戴上看看,没想到这镯子的材质极佳,竟是块上品灵玉雕琢而成,所以我只尝试了一次便成功啦。”季疏明一脸轻松地说道。
璃若感受到玉镯传来的阵阵暖意,如同身处艳阳之下,她的神色一下子变了,抓着镯子整个人向季疏明的怀里贴去。
季疏明美滋滋地张开双臂,准备接受璃若的投怀送抱,哪知璃若两手揪住他的衣领,“唰啦”一下便把衣服向两边扒开了,露出里面赤裸的胸膛。
季疏明傻了,白猫它们也傻了,这……这这这也太生猛了吧?璃若这是要霸王硬上弓??还是当着它们???
璃若可不管一人三宠如何在风中凌乱,她眯着眼,指着季疏明心口上的一处刀痕,语气不善道:“季疏明,你这个笨蛋又干了什么蠢事?这就是你变的戏法?没事捅自己玩儿?”
季疏明后知后觉地慌忙拉好衣服,底气不足地辩解道:“没有使劲捅,只轻轻扎了一下,放点心头血……而已。”
眼看璃若的眼睛都快冒火了,季疏明的声音不自觉越来越小,最后两个字像蚊子哼哼。
“你还想使劲捅?!你给我过来!”璃若不由分说,揪住季疏明一只耳朵便把他扯进了房间,徒留某人的痛呼声余音袅袅。
三只宠物呆滞了一会儿,彼此交换了一个贱兮兮的眼神,偷偷摸摸向窗根靠近。
“你们三个,给我马上滚!”璃若早有防备,推开窗户一声大吼,差点把三只家伙吓尿了,心有余悸地一个比一个溜得快。
璃若“砰”地关上窗户,瑟缩在床上的季疏明被震得一抖,试图挣扎一下。
“璃若,我真的没事,那个女人不是说我是日华孕育而生嘛,我也是不久前感应到了身体里的这股力量,所以想给你一个惊喜……”
璃若抱着胳膊冷笑道:“所谓的惊喜就是捅自己一刀?”
季疏明额上冒汗,耳根通红,“不是的,我只是想把心头血连同日华的力量注到玉镯里,然后送给你,就好像我时时刻刻陪着你、保护你一般。”
他怕璃若还是生气,手忙脚乱地拨开自己的衣服,展示心口上已经愈合的伤口道:“璃若,你不必为我担心,你看都已经好了呢。”
璃若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扫过去,忽然意识到两人独处一室,这个让她心动的男人衣衫不整,更要命的是他还一脸无辜地让她看。
诸天神佛啊,她不做点什么简直对不起自己。
“疼吗?”璃若走近,弯下腰柔声说道。
季疏明看到璃若脸色柔和起来,顿时松了一口气,扬起笑脸道:“不疼的……”
下一刻他便笑不出来了,因为璃若一把把他推倒在了床上,自己则用一只手撑着床,与他几乎是脸对着脸地对视。
季疏明目瞪口呆,直挺挺躺着像一截木头,只有心脏狂跳。
璃若瞥到季疏明的耳朵瞬间通红,差点绷不住脸上的表情,不过她忍住了,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用手指触摸那道刀痕,指尖灵力流泄,慢慢抚平了肌肤上的痕迹。
季疏明只觉被璃若碰过的地方酥酥麻麻的,他的耳边充斥着自己如雷的心跳,眼前是一张神情专注的美丽脸庞,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做点什么,璃若却利落地站起身,板着脸教训他道:“以后不许伤害自己了,听见了没有?”
季疏明的耳朵又红了几分,他坐起来穿好衣服,老老实实点头道:“听见了。”
璃若满意地转身推开门走出去,脸上这时才露出调皮的笑容来。
季疏明很纳闷,他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呢?他刚才是不是被璃若调戏了?
5
崔瑾又费了一番力气寻摸到一块上好的玉料,然后花重金请人日夜赶工,终于在最短时间内拿到了一只翡翠玉镯,其精美贵重之处,丝毫不比那只白玉镯逊色。
他兴冲冲地带着礼物回到家中,祝颜惜今日的心情似乎不错,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小菜,还准备了一壶酒,看到他回来,精心妆扮过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
崔瑾将玉镯亲自戴到祝颜惜的手腕上,皓腕如雪,映着那莹润的翠色,美得令人赞叹。
祝颜惜爱不释手,崔瑾看到妻子喜欢,心中大悦,连杯中酒入喉都带着一丝甜意。
夫妻二人在灯下对视,彼此眼中温情脉脉,仿佛又回到了新婚时候,祝颜惜殷勤地一杯又一杯为丈夫斟酒,嘴里絮絮说着家常。
“夫君,妾身之前不懂事,因为怕疼一直不肯怀孕生子,夫君却一点怨言都没有,如今妾身也后悔了,不如……我们要个孩子吧?”祝颜惜说着说着便羞答答地红了脸。
崔瑾又惊又喜,语无伦次道:“阿颜,你说的是真的吗?”
他酒意上头,握住祝颜惜的手动情道:“谢谢你,阿颜,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的心都是不会变的,我曾经最大的愿望,便是和你白头偕老……”
他打了个酒嗝,感觉头昏沉得厉害,眼前的祝颜惜晃来晃去,变成了三个。
崔瑾慢慢趴伏在桌子上,眼皮越来越重,他兀自嘟哝着:“不过还是你的愿望更重要,我会……”
话还没说完,他便睡着了,祝颜惜的目光一寸一寸冷下来,带着失望和冷漠。
她抽出自己的手,看着那只翡翠镯子,毫不犹豫地一把撸下来,厌恶地掷到墙角。
她早派人去银楼问过了,崔瑾一开始准备的是一只白玉镯,可为什么现在变成了翡翠镯?还不是因为他把白玉镯临时拿去讨别的女子欢心!
刚才她都说愿意为他生孩子了,可他呢?还是不肯坦白他的秘密,不愿与她分享不老的能力,还说什么要与她白头偕老,骗子!
祝颜惜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她才不要白了头发,满脸皱纹,她只想留住她的青春美貌,为什么崔瑾说爱她,却装聋作哑,任由她被岁月侵蚀?
她颤抖着手从袖中取出一张黄符,一咬牙一闭眼贴到了崔瑾的额头上。
崔瑾身上爆发出一阵白光,祝颜惜呆呆地看着同床共枕多年的丈夫变成了一只锦毛大鼠,趴在地上睡得正酣。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防止自己会尖叫出声。
原来那个江湖术士说的是真的,崔瑾他……他果然是妖。
市集那天,她因为看到崔瑾在与一个美貌女子相谈甚欢,以至于离开时失魂落魄,与丫鬟在街上走散了,然后她便走到了一条偏僻的巷子,被一个江湖术士打扮的人拦住了。
那人留着八字胡,眼睛不大,却滴溜溜冒精光,他挑着一个幡,上书“有求必应”,问祝颜惜可有什么愿望。
祝颜惜自然不会信这种一看就是江湖骗子的话,但她的心病盘桓已久,便故意说道:“我想要青春永驻,你做得到吗?”
那人哈哈一笑道:“夫人,如果是求这个的话,对你来说倒不是难事。看你身上妖气缭绕,却不伤你,便可知与你最亲近之人正是一只妖,只要他愿意,分一半妖丹给你,你自然可以容颜不老。”
祝颜惜一听便怒了,崔瑾与她十数年夫妻,如若真的是妖,为何她没察觉半分?简直是荒缪至极!
她不再理会江湖术士,拂袖离去,那术士却不慌不忙,将一句话传入了她的耳朵:“夫人哪天改变主意的话,可以来此寻我,我自会告诉夫人具体事宜。”
祝颜惜加快脚步走出了巷子,临出巷子口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却早空无一人。
她回家后,术士的话犹如魔咒,不停在耳边回响,令她心乱如麻,天色暗了下来都忘记点灯,直到崔瑾回来。
她试探着问出那句话时还残存着一丝希望,只要崔瑾跟她解释白天在银楼发生的事,她就选择相信他,可是他没有,他说起谎话来表情无懈可击。
而且这么多年来,他的容貌的确没有丝毫变化,如果真如那术士所说,崔瑾是妖,为何从不对她言明?难不成他还想在她人老珠黄之后便离她而去,然后另寻新欢?
祝颜惜越想越恨,她在黑暗中辗转反侧,天亮崔瑾起床时才闭上眼睛装睡,待崔瑾走后,她迫不及待去了那条巷子。
那个术士仿佛料定她要来,已经好整以暇等在那里,然后给了她一些东西,并细细叮嘱了该如何使用。
祝颜惜直到给崔瑾喝下掺了药粉的酒那一刻,还是希望崔瑾能主动坦白,可崔瑾再一次让她失望。
6
“是你逼我的……”祝颜惜看着那只顶着黄符呼呼大睡的锦毛鼠,眼中滚下一滴泪来。她不惧他是妖,她只恨他太自私,只顾自己长生不老,却一点夫妻情分不念,对她的老去冷眼旁观。
祝颜惜下定决心,一会儿取出妖丹她只要一半,剩下的一半还还给崔瑾,她并不想伤害他,只是想拿到自己应得的。
崔瑾那么爱她,就算醒了之后会怪她,想必很快也会原谅她的。
祝颜惜退到窗边,轻轻敲了三下窗户,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冒出来,闪身跃进了房间。
“先生,现在该怎么做?”祝颜惜看着江湖术士紧张道。
那术士看已经得手,捻着八字胡得意非凡,他抖开一只口袋,将地上的锦毛鼠兜头一包,对祝颜惜道:“夫人果然心狠,对自己丈夫都下得了手,不过有件事我可能忘了告诉你,妖丹一旦离体,他可就活不了了。再说人如果吃了妖丹,同样活不了,因为承受不了丹中蕴含的妖力。”
祝颜惜霎时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她颤声道:“你……你骗我?”
术士将口袋向肩后一甩,大笑道:“不如此,我如何抓到这只锦毛鼠呢?它这一身毛皮可是世间罕见,能卖个大价钱呢,如果不是托夫人的福,我可要多费不少功夫。”
祝颜惜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她踉踉跄跄扑过去,想夺回崔瑾,“你这个骗子,把我夫君还给我!”
术士根本没把她放到眼里,这女人贪慕虚荣,爱惜容貌,也正是她到处寻找驻颜之术才让他发现了可乘之机。
他轻轻松松抬起一只脚便把祝颜惜踹到了墙角,大摇大摆地刚要溜之大吉,一个女子的声音带着疑惑传来:“这是怎么了?崔瑾人呢?”
璃若领头走进来,后面跟着季疏明和白猫,看到屋内的情景,不由得蹙眉问道。
祝颜惜忍痛昂起头,看到璃若惊讶道:“怎么是你?”
危急关头,她顾不得想璃若怎么会出现在她家里,拼尽全身力气指向术士喊道:“这人是坏蛋,快报官!”
术士见两人一猫齐刷刷望向他,忽觉后背发毛,他讪笑道:“不知两位是哪个道上的,今日行个方便,来日……”
他话还没说完,白猫忽然“喵呜”一声扑了过来,闪着寒光的利爪将他背上的口袋撕开一个大洞,昏迷中的锦毛鼠“扑通”一下掉了出来。
季疏明眼角瞥到璃若想要出手,忙抢先一步就地一滚,正好接住了锦毛鼠,动作干净利落,收到璃若夸奖的眼神一枚。
开玩笑,这只老鼠可是公的,人形还是一个俊俏的男子,他怎么可能让璃若去抱?
术士在江湖混迹已久,自然警醒圆滑得很,看对方身手不凡,知道遇到硬茬儿了,他当机立断,头都没回便奔窗户而去,等璃若等人反应过来,早看不见人影了。
季疏明还想去追,璃若摆摆手道:“一个不入流的小角色,跑了便跑了吧,看看崔瑾怎么样了?”
白猫饶有兴趣地绕着锦毛鼠转了两圈,懒洋洋叫了几声。
——没事,这只傻耗子死不了,中了迷药而已。
祝颜惜挣扎着坐起来,心中无比悔恨,她流着泪对璃若道:“姑娘,我看出你不是凡人,求求你救救我夫君,只要你救他,我……我愿意退出,把他让给你。”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璃若一阵无语。
季疏明不干了,绷着脸大步走到璃若身边,长臂一伸,把璃若搂进怀里,冷声道:“不仅心盲还眼瞎,看清楚这是我媳妇儿,跟你那个夫君没半点关系。”
璃若揉揉眉心,决定先说重点,她取出一盒胭脂解释道:“我叫璃若,是开胭脂店的,与你夫君算是旧识,他那日让了玉镯之后便恳求我能否给他夫人一盒胭脂,我答应了。”
本来约好今晚来取,璃若久等不来,正好白猫闹着要见锦毛鼠,季疏明也要跟着,他们便找上门来了,没想到碰巧救了崔瑾。
“胭脂?”祝颜惜不解,崔瑾如此费心费力,只为送她一盒胭脂?
璃若俯身捡起地上的翡翠玉镯,连同手中胭脂放进祝颜惜怀里,淡淡道:“我的胭脂有驻颜的功效,不是所有女子都有机会买到的,还有这只玉镯,上好的灵玉材质,凡人佩戴可滋养身体,延年益寿,怎么这么随便就给丢了?”
祝颜惜握着两样东西,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原来是她鬼迷心窍,错怪了崔瑾。
白猫扒拉了锦毛鼠两下,毫不客气地用猫爪照它的脸呼了上去,顺带撕下了那张黄符,锦毛鼠被揍得全身一抽,白光闪过,崔瑾一声呻吟,扶着头坐了起来。
“小……白?”他睁眼看清眼前的白猫,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小白是你叫的吗?白猫气得又劈头盖脸给了他几爪子。
崔瑾抱头鼠窜,忙改口道:“猫大爷,猫大爷,小的错了,错了。”
璃若说崔瑾与她是旧识确实没错,只不过崔瑾当时还没化成人形,机缘巧合误入胭脂店偷吃胭脂,被白猫撵得上蹿下跳,还被当作玩具玩得晕头转向,简直是鼠生最黑暗的回忆。
幸好后来璃若看不下去,发了善心偷偷放走了锦毛鼠,因此白猫还发了一通脾气,好长一段时间不搭理璃若。
“好了,剩下的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了,我们走吧。”璃若唤回了白猫,与季疏明向崔瑾夫妇告辞离去。
崔瑾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他欲言又止,看着嘴角挂着血丝的祝颜惜,长叹一声,上前扶起了她。
祝颜惜无颜面对他,只是低着头哭泣不止,崔瑾递给她一条手帕,平静道:“阿颜,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我们彼此之间无需再隐瞒。”
祝颜惜咬咬唇,断断续续将事情的经过叙述了一遍,她没有为自己辩护,错了便是错了,崔瑾怎么惩罚她都是应该的。
崔瑾认真听着,一直没有说话,他最后只问了一句:“阿颜,我是妖,你知道以后都没有嫌弃和害怕吗?”
祝颜惜摇摇头,她当时只是被想要保住青春的疯狂念头冲昏了脑子,但她很清楚自己内心的想法:不管崔瑾是人还是妖,他都是她的夫君,这点不会改变。
崔瑾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他身上的迷药劲头还没过去,手脚酸软得很,但心中长久以来的一块大石却放下了。
“阿颜,其实不能全怪你,我也有错,我怕你知道我是妖,所以什么都瞒着你,有些事也没及时和你讲明白,造成了这么多的误会……阿颜,我们重新开始好吗?”他抚摸着妻子的秀发,包容而又宠溺地说道。
祝颜惜简直不敢相信崔瑾会原谅她,她怔怔地看着崔瑾的眼睛,那里面依旧是一往不变的情深。
她含着眼泪点点头,说:“好。”
许多年以后,祝颜惜看着镜中自己满头的银发和脸上遍布的皱纹,心中一片安然,只因为有一个白发老翁一直陪在她身边,不离不弃。
原来再好的驻颜胭脂也有用完的那一天,灵玉能够延寿却也有极限,而妖放弃修炼的话,也是会慢慢变老的……但比起能和你在一起,这所有缺憾都不足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