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未停,雪未住,天地白银,万物归藏。一辆马车朝着长安驶去,车轮碾着积雪吱呀作响,仿佛要碾碎这天地间的沉寂。
赶车的人是个虬髯胖子,头带毡帽,面色铁黑,名叫吴老四,一条深深的刀疤斜跨脸颊,让人感到可怖。他挥着鞭子狠狠地抽在马屁股上,心里暗骂:“他娘的!大风大雪的天儿,俺还得为这小子赶车,真是见了鬼!”他心里越骂,马鞭抽的越急,车也行进的越快,快则不稳。
曲长歌在车里,他本要闭目养神,只是这车被赶的左摇右晃,让他睡意全无,隔空也能感到那胖子深深的恶意,实在难受。他无奈地叹道:“诶,胖叔,咱慢点不着急。”
“慢?咋年纪轻轻身子骨受不了?”吴老四反问道。
曲长歌道:“我受得了,车也受不了啊。”
“放心!我的技术车翻不了!”吴老四不屑地道。
“好,好......”曲长歌连说两个了“好”,第三个“好”还未发出,只听见咔嚓一声响......车倒是没翻,而是散架了。
霎时间,马车旋转漂移,两百斤的大胖子被送了出去,整个人飞起一丈来高,眼见就要撞在树上,这回怕是真要见鬼了!所幸车上的是曲长歌,那速度如同闪电划破长空,一瞬间就蹿到他背后,伸手一拽,让他的屁股稳稳落地。
“啊!”吴老四还在惊呼。
曲长歌则是拍拍他的肩膀,道:“好技术!”
吴老四含羞道:“哎,少侠您就别挖苦我了,多亏了您嘞,我这小命才保住。”
“走去看看马车吧。”曲长歌道。
马车往前滑了十几丈,撞在树上,车棚已碎,马也脱了缰,卧地不起。吴老四看了看车轴,骂道:“是哪个龟孙子往上砍了几刀,要害老子得命!”
“车轴上有人做手脚?”曲长歌问道
吴老四答道:“车轴被人削薄了,走着走着就会散架。这可不是俺的技术问题了。”
“看来有人不想让我进入长安,只不过这手段也太拙劣了。”曲长歌自言自语道。
“这里据长安至少五十里,风雪难行,今天是进不了。”吴老四道。
“你经常去长安么?”曲长歌问道。
吴老四摇头道:“再往前十里的西流镇我倒经常去。”
天色已暗,西流镇,醉月阁,他一进来竟看见了徐青衫!
虽说的是大雪封天,但醉月阁里仍充斥着各种嘈杂的声音。无论何时来这里的人都很多,因为在这里你想要什么都有,有最好的厨子,给你做最可口的菜肴,有最亲的狐朋狗友,陪你喝最贵的酒,也有最狡猾的庄家,跟你玩上几把,如果你还不满足,那你就得翻牌进房......当然,首先你得有银子。
这里是西流镇最火的地方,大厅中摆着二十八张桌子,无论你选择哪一张,都会有最热情的小二,奉上最美的酒菜。如果你还想要些别的,老板会带着那长在脸上的笑容亲自帮你安排,绝不会让你失望后悔。老板就站在柜台前,眯缝着眼,瞧着所有人,显然他对此情此景非常满意。
曲长歌一推门进来,老板就发现了他,抄起掸子亲自为他弹去身上的雪,满怀关心的问:“少侠,需要些什么?”
“徐青衫!”曲长歌指了指靠墙独坐的少年,径直的走了过去。
虽然徐青衫坐在偏僻的位置,但曲长歌进门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也看见了他桌上的剑。
徐青衫见曲长歌走了过来,放下手中的筷子,一字一顿地道:“曲长歌。”
“青衫老弟,为何在此?”曲长歌微微一笑道。
“无需你管!”
“不请我喝一杯?”曲长歌问道。
徐青衫道:“我请不起。”
“那我请你!”曲长歌忽然道。
“哼!不是我自己买的酒,我绝不喝!你明白了么?”说罢,徐青衫提剑向外走。
曲长歌望着徐青衫貌似坚毅的背影,叹道:“真是个纯真的孩子。”只不过他还不知道,这个纯真的孩子就是他错误的开始。
曲长歌无奈,只得将目光又投向老板。而老板有个特点,就是无论何时你想与他目光相接,他总能发现,第一时间去了解你的需求。这不,他朝着曲长歌走来,问道:“少侠,需要服务么?”
“对!”
“那银子......”老板满面春风,做着收钱的手势道。
曲长歌掏出三十两黄金放在他手上,道:“拿去。”
老板看了看金子,掂了掂重量,道:“明白了,少侠请随我来。”
老板带着曲长歌上了阁楼,进了天字一号房,斟了杯茶道:“少侠,请先喝茶休息,我去叫人。”随即退门而出。
曲长歌抿了口茶,心里道:“妙!茶是上好蒙顶山茶,水是去年藏于地下的雪水,加之高超的烹茶技艺......”但他又皱起眉头,感觉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曲长歌的思绪,不由他开口,外面的人就进来了。
进来的是个乞丐,身上穿的正是曲长歌换给他的衣衫。
看见那乞丐,曲长歌哈哈一笑道:“原来江湖中的号称博通先生的人就是你啊!”
那个乞丐看了看曲长歌,也是嘿嘿一笑,露出大片黑牙道:“十两黄金一个问题,三十两三个问题。”
“规矩我懂,第一个问题是,青麟城主可还活着?”曲长歌问道。
那乞丐迟疑了一下道:“长安流月坊可寻答案。”
“第二个问题,公孙晴近日可去过青麟城密道?”曲长歌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耍了个小聪明,因为这分明是两个问题。一是你可知青麟城有密道?二是公孙晴近日可去过?
那乞丐看看他又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答道:“没有。”
“第三个问题,许九久可有意中人?”曲长歌好奇的问道。
那乞丐露出一副奸诈的笑容道:“我不知道!但,这本花榜录可能对少侠有用,不少人向我买过。”
“多少钱?”曲长歌问到。
乞丐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道:“我既回答不出,便赠与少侠。”
曲长歌接过小册子又问:“你叫什么?”
只见那乞丐抬了抬手道:“金子,十两。”
曲长歌无奈的摇摇头道:“罢了,罢了。”
曲长歌从醉月阁出来时天已黑透了,雪也停了,只是阴云还未消散,不见月光的洒下,他取了灯笼,走在西流镇的小路上,形单影只,与他做伴的也只有那脚踏积雪的吱呀声。孤独,寂寞,是他讨厌的,但偏偏与它们为伍。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也没人真正的关心他,他也没有关心过任何人,他早已习惯如此。
因为他不配。
他突然想起了许九久,给了他第一份温情,让他明白自己并非看淡了一切,明白了自己还有活着的理由。他又想起了徐青衫,敢说敢做,纯真少年,只是不知他跑来西流镇做什么,现在又在何方?
徐青衫的确在跑,因为他发现了天大的秘密,他要追上那乞丐,问那乞丐这一切是不是真的。他没有那么多钱,对他来说蛮干是最简单的方法。他此刻就是要追上那号称博通先生的乞丐,然后以命相搏,问出答案。
那乞丐也在跑,手里攥着讨来的半张饼,拼命飞奔。只是身上的东西太重,怎么也跑不快。只听呼啦一声,怀里的金银器撒了满地。他下意识的回头去捡,摔了个大跟头,就让飞奔而来的徐青衫捉住了。“小爷,小爷,咱们有话好好说,我得的东西分您一半!”那乞丐急道。
徐青衫一把抓住乞丐的胸前的衣服,定睛一看,怒道:“你不是博通先生!”
“什么博通先生,我只是个贼,顺手拿了些东西,您饶过我,我分您一半,不,给您九成!”那乞丐求饶道。
徐青衫用力的把他往地上一摔,怒道:“谁稀罕!你算什么东西,快滚!”
那乞丐迅速把雪地上的金银器划拉干净,飞奔而去,心里暗骂:“神经病!”
徐青衫呆呆的站在原地,心里想着那个秘密,那个阴险的女人。他踌躇万分,不知该与何人说,因为这件事情太大了,大到他没有办法相信任何人。
他也不敢再回青麟城,很有可能已经有人发现了他,他回去就是死。他只能一路向东连夜赶往长安。
而曲长歌呢?是否也去了长安?没有,他正躺在在床上伸着懒腰,能懒的时候自然是要懒的。床,自然是如意客栈的床,眼睛上蒙着的纸,自然也是如意客栈的纸。当然,也是青麟城主书写信函用的那种纸。只是,青麟城之主,上月中旬并未下榻过如意客栈,郭大管家为何要骗他呢?
答案很快就来了,因为曲长歌已感觉到杀气。
突的,十几枚寒钉从窗外朝他射来,他还躺在床上,只是又伸了个懒腰,竟将十几枚寒钉卷进了自己的袖中,道:“这寒钉我就收下了,多谢了!”
话语间,一把利剑破窗而入,刺向他的咽喉,剑势霸道,避之不及,眼见这一剑即将刺入,曲长歌必会殒命。可曲长歌不闪不躲,只是两根手指轻轻的一弹,叮啷一声,剑已飞起三尺,钉在了床顶。
再看持剑之人,突然右手发麻,动也不能动了。他身着黑衣,披着黑袍,黑巾包头遮面,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但曲长歌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哼了一声,道:“怎么?郭大管家深夜还来看望我?”
只听那人声音甜美,故作柔弱的道:“曲公子心里只有郭大管家,就没有久儿了么?”说话的人不是许九久是谁。
曲长歌怔住,他不解,许九久为何在此处,为何又要行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