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子然还是接受了事实，转过了身，看向了江黎。
“阁下藏得挺深。”温子然道。
江黎面无表情，道：“在下并没有藏，是阁下无用。”
温子然闻言，笑出了声，似乎“无用”两字并没有贬义而只是个，笑话。
“我这个人很简单，有用无用也不是你空口的一句话，打了之后再说。”
叶三书想起当日温子然被火烧得受了重伤，赶紧挡在了温子然前面，对江黎说道：“咱们回去吧，打什么架啊，蕴意公主该找我了。”
江黎看了看叶三书，没说什么，然后越过她看向了温子然，道：“飞起玉龙三百万，无人敢视昆仑墟。”
温子然将叶三书移到一边，示意她不必担心，然后对江黎说道：“原来你知道。”
江黎道：“你真正所求之事与皇室夺嫡无关，为何要来搅这趟浑水？”
温子然笑了笑，反问道：“难道阁下所求之事便只限于皇室夺嫡了？”
江黎道：“我们并不是敌人。”
温子然道：“既然不是敌人，阁下方才出现时，那道杀气让我都十分紧张。”
江黎道：“在皇城众目睽睽之下杀人，宫里的禁军都在找你，也许不是我的杀气重，是你慌了。”
温子然似乎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对叶三书道：“你家阿黎挺幽默啊。”
叶三书瞪了瞪温子然。
“天色不早了，我走了，以后再来找你玩儿。”温子然摸了摸叶三书的头。
叶三书躲闪不及，只能任他摸。
然后看向江黎，道：“有些问题，今后再向阁下讨教。”
说完，温子然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江黎从房顶的另一头越过来，搂着叶三书从屋顶到了地面。
这座冷宫实在偏僻，草叶繁茂，却不生鸟啼，若不是借着月光，怕是连路都看不清。
走了一段，叶三书见江黎一直不说话，以为自己今天被温子然突然带到这里，让江黎担心了，便解释道：“我没事，阿黎，温子然一直待我很好，不会伤害我。”
“你很信任他？”江黎的面色藏在黑暗中，看不分明，一句有些酸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竟听不出任何悲喜。
叶三书点了点头，道：“从徽州城到越城一路上，他很照顾我。”
江黎停下问：“那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叶三书道：“他倒是有跟我提过，雪国，他还说雪国里有医仙，和我一样，刀枪不入。”
江黎继续往前走，叶三书道：“阿黎，你读书多，知道雪国吗？”
“雪国不是国，在昆仑山，自古以来关于昆仑的传说都极其神秘，六百年前，殷陈立国不久，有一位红衣客卿，著了一本名为《西荒神山》的书，书里提到了昆仑为神山之首，掌管神仙劫难之门，自成国度，因那里终年积雪，凡人无路可走，无门可入，便称之为雪国。”江黎慢慢地跟叶三书解释道。
叶三书惊讶道：“那温子然说他来自昆仑，莫非他是神仙？”
江黎笑了笑，道：“三书，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神仙了，可很多人不信，一直在找寻神迹，温子然其实不过是个寻找神仙的凡人罢。”
叶三书有些遗憾，因为，在她听到过的所有故事中，她最向往的便是上古时期的神祇。这个世界由神祇所造，可惜，造物主已经全部羽化而去，剩下凡夫俗子在世间蝇营狗苟一生。
江黎见叶三书有些失落，转了话题，道：“害怕吗？今晚慧泽长公主死的时候，你离她不远。”
叶三书道：“有一点，算不上害怕，只是感慨，死原来是这么容易的事情，一条人命都让我觉得很可惜，更何况，我在屋岐山听到扈丘一役死了几十万人，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想着，悲从中来。”
江黎道：“也许今后你还会经历很多这样的事。”
叶三书沉默了，她遇到了一个难题，加快了脚步往前走，江黎跟了上去。出了冷宫再穿过一片松林，便可到达蕴意公主的潋阳宫。
突然，她停了下来，江黎的脚步险些没收住撞上了她，叶三书回身问江黎，“我只能看着他们死是吗？”
江黎有些后悔将话题往这个方向引，他是一个藏着仇恨长大的人，他看这个世界远不如叶三书看这个世界来得美好，本来她可以一直看待世界如同春雨润万物般美好，可是，他心中的孤愤和深沉，还是影响到了她。
“不然呢？”这话从江黎口中说出来时，格外凉薄。
叶三书郑重其事道：“我会救他们。”
说完，叶三书便大步走进了松林，江黎皱了皱眉，跟了上去。
丑时，圣上醒了，太医诊断后，道只是忧伤过度并无大碍，圣上下旨让跪在门外的宗亲和皇子都回去，并召了易正清连夜进宫。
子洛安排车驾送走慧泽长公主的驸马和郡主后，和言半墨准备到长安宫探视圣上，走到一半，便听到圣上已经醒来的消息，并遣宗亲们回府。既如此，便不必去长安宫了。子洛转身准备出宫，却在廊下碰到了蕴意。
“晚上风凉，怎么还没回去？”子洛一边说，一边脱下外衣罩在蕴意的身上。
蕴意回头对秋荷说道：“去下面等我。”
秋荷答诺后，把灯放在一旁的柱子边，便和随侍的内侍离开了，言半墨见状，跟子洛说了声：“我也去下面等你。”后，也匆匆走开了。
廊下，晚风起，只剩下子洛和蕴意两人。
蕴意向子洛伸手，呢喃软语，是她少有的语气，“哥哥，抱抱我。”
子洛把她抱在了怀里。
很久，子洛才松开她，抚上脸颊时，笑得宠溺，道：“子婿今日很美，衣裳和花钿都很好看，可没有这些，我的子婿也是天下最好看的女子。”
蕴意笑了笑，额头向前蹭了蹭子洛的额头，道：“和你在一起的那些年，我贪慕的那些时日，足够我一生去回忆了。即便远嫁北骓国，我也并不会觉得孤单和害怕。”
子洛眼中的笑意渐渐消失，转而变得坚定，道：“我不会让你去和亲的。”
蕴意道：“现在并不是忤逆父皇的时候，太子已定，若因为这件事，你和父皇闹得不可开交，他一定会逐你出越城的。”
子洛安慰道：“你放心，我会有办法的。”
蕴意点了点头，然后不经意地抬头看了看天，道：“奇怪，方才一直不见月亮，现在倒是很圆很亮。”
子洛也抬头看了看，道：“我推你到边上，看得清楚些。”
“长安一片月，夜入长生门。”蕴意在栏杆边，望着月亮，念出了这句诗。
她的身后是长安宫，她的身前是长生殿。
子洛欣慰地轻缕她的头发。
“子洛，我从未离开过宫城，即便是春猎秋猎，父皇母后都能出宫的时节，我都没有离开过宫城。若是嫁人可以出宫，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子茗嫁人后，立公主府，独门独院，便自由许多。”
蕴意唤子洛次数最多的是“兄长”，撒娇时会唤“哥哥”，生气时也会唤“七皇兄”，偶尔，极少时候直呼他的名字，没有长幼之分，像朋友，而不是兄妹。
子洛笑道：“你可千万别学子茗。”
蕴意有些奇怪，问道：“子茗有什么不好吗？从前她在宫里倒是时常来陪我。”
子洛没有直接回答蕴意的问题，而是问道：“从前你和她的确有些时日是亲近的，慧泽姑姑也常常进宫，你可有注意到子茗和慧泽姑姑有什么过节？”
过节？蕴意想了想，道：“我倒是没有见过她们有什么不愉快的地方，不过昭妃娘娘在世的时候，我有一次去她的宫里玩儿，碰到了慧泽姑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时慧泽姑姑掌掴了昭妃娘娘，似乎是说昭妃娘娘不知检点招蜂引蝶之类。”
说完之后，蕴意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问道：“慧泽姑姑的死和子茗有关？”
子洛点了点头。
蕴意试探问道：“那太子？”
子洛道：“太子应该不知道此事。子茗请旨去扬州城，不止是因为谢园清的死，还因为她和太子之间有矛盾。刺杀慧泽姑姑，应该是子茗个人的意思，慧泽姑姑曾经那样侮辱过昭妃，想必子茗已经把这笔帐记上了。”
蕴意有些惆怅道：“皇姐病故后，我就那么一个姐妹了。不知道她最终会走向何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