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盅的酒喝完了，不知为何，最近酒量增加了不少。不知道是喝的次数多了，还是心事多了。
江黎叫阿鱼去拿酒，阿鱼捧着一坛酒回来的时候，江黎已不在西苑了。
他说完“不然呢”之后，叶三书说了什么？她说——我会救他们。
救，每次从叶三书口中说出来时，都不像是什么悲天悯人的情怀，而是一种天赋。
不是天性，是天赋。
上天好像一开始便赋予了她什么，赐给她刀枪不入的身体，让她免受刀剑之伤，看似是保护了自己，实际上，也保护了别人。
他便躲在她身后很多年......
江黎推开房门时，传来了一阵迷乱的香，他挥手散去这阵香气之后，看向了正面的屏风。屏风上是一双栖息在水边的白鹤，白鹤交颈而卧。屏风后，交颈的两人的影子投在屏风上，正好落在两只白鹤上。
“嫦衣。”他在屏风外喊道，声音轻柔。
嫦衣一听到江黎的声音，一紧张，指甲划过了男子的背脊，男子吃痛，一巴掌甩在了嫦衣的脸上，骂道：“不知轻重的贱婢。”
“一年前，北骓国进献一百匹宝马，回城途中，因不适宜气候，死了十五匹，是魏大人私吞了吧？”
伏在嫦衣身上的男子停下了动作，立马起身披了件外衣，绕过屏风边走边呵斥道：“你是什么人？竟敢信口开河污蔑本官。”
话音刚落，魏大人便瞧见了门外的江黎，江听雨，几个时辰前，在长生殿，见过。
“魏大人有三个马场，一个在秋山山下，和皇家马场相邻，一个在城西，主要驯养野马，还有一个......”江黎顿了顿，抬眼欣赏起了魏恒阗的表情，良久，才缓缓道：“还有一个在赫邺城，那十五匹宝马便是养在那里的吧？”
魏恒阗勃然变色，道：“大胆，赫邺城在二十几年前就没了，你口出狂言，本宫现在就可以把你抓到刑司去。”
江黎笑道：“大人不会以为我没有证据就在这里胡说吧？”
魏恒阗看着江黎无比自信的表情，的确有些慌了，他只能松口，道：“你想怎么样？”
江黎指了指屏风后的姑娘，“你方才打了她，现在你当着她的面，自掴十个巴掌，我便对这件事守口如瓶。”
魏恒阗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毅然拒绝，“本宫绝不会做出如此自损官威之事。”
江黎道：“官威和性命，大人现在只能二选一了。”
江黎不常威胁别人，语气不狠也不厉，可魏恒阗知道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说出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魏恒阗最终还是站在嫦衣面前，掌掴了自己十个巴掌。完事之后，狠狠地瞪着江黎，道：“这下可以了吧？我可以走了？”
江黎正色道：“今后不准再来凝虹苑，越城的风月场所，魏大人还是都不要涉足了。”
魏恒阗怒道：“你欺人太甚。”
江黎反问道：“那又如何？”
魏恒阗气极，一掌拍倒了屏风，拂袖而去。
嫦衣尚未穿好衣裳，见屏风倒下去，一惊，赶紧躲在了被子里。江黎见状，转过身，道：“到西苑找我，带上你酿好的酒。”
江黎回到西苑的时候，阿鱼趴在案上睡着了，阿黎把她抱到了房间里，盖上杯子后，再出来，就看到嫦衣拎着酒坛子来了。
坐下后，嫦衣打开酒巾，闻了闻，满意地笑了笑，然后把酒坛子递给江黎，“闻一闻，和以往的酒有什么不同。”
江黎没有接过酒坛子，而是将嫦衣的衣袖往上一缕，大片的青紫色便印入江黎的眼帘。嫦衣一惊，收回手，将手臂藏在袖子里，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
“为什么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江黎问道。
嫦衣抿了抿嘴，道：“都是小伤，一两天便会好，青楼女子，又有几个不是这样，妾身实在没有必要在公子面前嚼口舌。”
“嫦衣，你还记得我说过，一句话，或许可以令你另有天地。”
嫦衣问：“那公子究竟想要的是一句什么样的话？”
江黎道：“我想知道你心底最大的秘密。”
嫦衣的神情变得落寞，“我的秘密对公子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有没有意义，是我说了算。”
嫦衣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开始说道。
“旧朝卞历十五年，远周的军队打到了秭归，秭归除了出了个名动天下的女子长梓仪之外，没有名气，也很贫穷，穷到我阿爹一件衣裳穿了三十年，可即便是这样，远周的军队来了之后，还是把村子洗劫一空，村子里所有年轻的女子都被将士抓去凌辱过，我阿娘便是被抓去不甘受辱，自尽了。后来，那些人屠戮了整个村子，我阿爹死在了他们的刀下。我当时不过四岁，我阿爹把我藏在了谷堆里，逃过了一劫。可后来，还是被下令屠村的将军抓住了。他没有杀我，他把我带到了越城，送给了一个已过不惑之年但一直没有孩子的贵族。这个贵族没有孩子，所以对我很好，他养我养到了十三岁，教我读书写字，是很慈爱的父亲。在我十三岁那年，他过世了，他的夫人不喜欢我，就把我卖到了凝虹苑。”
“那个将军是谁?那个贵族又是谁？”
“那个将军立下了不少战功，后来封侯，前段时日暴毙在家中，圣上又给他封了爵位。”
说到这里，江黎已经明白是谁——一品军侯——定北侯——成掣。
“至于我的养父......这是我最大的一个秘密，其实不止是我的秘密，应该是越城的秘密。”
江黎有些不安地等着嫦衣最后的答案。
“元寿太子。”
元寿太子，当今圣上的长兄，安七宫夺门的输家。
江黎冷笑一声，原来成掣与元寿太子曾经还有那么一层关系。可笑，自己的父亲为当今圣上经营一生，忠心耿耿，最后落得个兔死狗烹的下场，而那些骑驴找马朝三暮四之辈竟能生前封侯死后加爵。
这天地间，是何时乾坤颠倒，毫无道理可言的？
“他死之后，言官和宗亲对他的评价都不好，说他狼子野心，意图篡位夺朝，那些事我不知道，在我记忆里，他是个极为温厚之人，待我待下人都很好。只要想起我曾经被他那样珍爱过，即便如今身处勾栏，也未曾害怕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