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枯竹知道十六不可能在自己身边待太久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
春暖花开之际,溪水格外的清甜,正适合酿酒。
但草堂中,南国的文学大家李轩墨将十六随意提笔的小诗捧在手心,默念无数遍仍是赞不绝口。
南国第一剑术大师也败他半招,苍牙第一次对这个弟子露出欣慰的表情。
他说:“男儿应志在千里。”
还擅自做主给自己起名:帝辛。
十六再也不是那个十六了,那个眉宇之间英气逼人,身材高大挺拔的男子,唤作帝辛。
他走了,也许是命运的安排,或者仅仅因为那个英雄梦。
枯竹还是和没收留十六之前一样,日日依在窗头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
可她的心却空的厉害,总感觉少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一个浪荡的闲散人,坐在酒桌上大声讲着十六的事,那高昂的声音,就仿佛这一切都是他亲眼所见一样。
“那一天,风沙蔓延,扰乱日光,帝辛少侠手执长剑将枯骨老鬼斩于枯骨洞中,那一战天地色变,大山倾倒,观战的都是有名的侠士,但碍于枯骨老鬼的赫赫凶名,愣是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忙。”
“不过帝辛少侠英勇得很,愣是与那老鬼大战数百回合不落下风,最终除魔卫道,大快人心。”
“什么不落下风,那简直是碾压好不好,战至最后,帝辛少侠硬是连衣角都没有弄脏。”
那些时日,总会有往来的酒客在酒馆中谈论帝辛的事情。
每次听到他的境遇,枯竹都不由得心头一紧,生怕他发生什么意外。
但不时也会收到他的信件,信中所述大都是游玩交友的事。
“枯竹,你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我猜不是我做的饭菜,你一定吃的不习惯。等我成就一番事业后,就把你接到城里。”
“枯竹,我路过了江南的烟雨,感受了皇城的繁华,我想带你去兰陵泛舟,听说很有诗意,不会太久了,你等我回来。”
“枯竹,我遇见了一个很有趣的人,是个翩翩公子很有才华,他说他是镇国将军的独子,身份显赫,但似乎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
“枯竹,我看见了不食糟糠的老农,饥瘦露骨的耕牛,我知道了人间疾苦,我想改变现状,你一定会支持我的,对吧。”
这一天,帝辛站在了正义这边,他振臂一呼众多侠士、豪绅云从响应。
一路东征,脚下尸骨万千,鲜血映红天边的明月,乌鸦啄走了尸体上最后一缕已经腐烂的肉,但也有谁在意呢?
站在城墙上,看着茫茫尸海,想着那句人人传唱的:将军啊,早卸甲,她还在廿二等你归家。
帝辛也曾怀疑自己所作所为的对错。
但泔水桶中发臭的酒肉又让他作呕这世间的权贵。
一路高歌凯旋,帝辛一行人有着破竹之势,夺得天下已成大势所趋。
皇城决战之夜,他被众多高手围攻,不慎受了重伤。
那天枯竹的浮生酒居然没酿成,不知为何心里乱糟糟的,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
她为十六卜了一卦,大凶!
怕他出事,枯竹担心,烦躁,心中冒出很多的猜测,很矛盾很挣扎。
但那是十六啊,无论如何他才是最重要的。
捻指雾起,随雾而去。
枯竹悄悄潜到十六床前,伸手抚摸他英俊的脸颊。
“十六受苦了。”
帝辛胸前裹着纱布,鲜红的血在纱布上拉出长长一条印子。
他的心脉断了一半,现在还活着已经是个奇迹了。
枯竹眼角泛涩,脑海中只想着怎样才能救十六。
这时帝辛居然睁开眼睛,轻轻抓住了她的手,她一时忘了挣脱,帝辛就将头埋在了她的怀里,声音带着很深的倦意。
“枯竹,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看我最后一面的。”
“十六……”眼泪忍不住的流下,她抱住她的十六。
“我不会让你死的。”
......
空荡的房间里烛影摇曳,枯竹端着一碗药静坐在帝辛身旁。
“十六,该吃药了。”
帝辛如同一个小孩一般吵闹着。
“枯竹,药好苦,不喝好不好?”
“十六听话,喝了药,明天伤势就好了。”她耐心的说。
“枯竹,你上个月也是这么说的。”
“十六记性真好,上个月你也是这样问的。”
几月后,帝辛已经能下床走动了,心系百姓疾苦的他顾不上枯竹,拟草了多个条款。
贵族的利益受到威胁,朝堂之上全是反对的声音。
内乱纷起,帝辛亲自前去镇压,但重伤未愈,哪是敌手。
枯竹匆忙赶赴,动用法术以雷霆手段将叛乱者全部斩杀。
帝辛看着枯竹染血的身姿,眼中尽是柔情,但他却没看到枯竹眼中的痛苦和哀伤。
这恐怕是命中注定的吧,她想。
枯竹踏着青雾落在帝辛身前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又是心软。
从此,枯竹留在了帝辛身边,成了他的帮手,成王之路,血溅千里。
枯竹知道,这对她的修行有很大影响,但她何时惧怕过?她突然想起了那时自己对弥勒说过:“左右不过是祸福帝王劫,既在我身边,那我帮他挡了便是......”
或许弥勒说的并不是十六的帝王劫,而是枯竹的仙劫。
......
帝辛相安无事的成了王,娶了皇后有了佳丽三千,她看着觉得圆满了,只是心里头空的厉害。
或许只是不习惯吧,她想。
那日她觉得自己劫数快到了,便向帝辛辞别。
谁知帝辛将她抱得紧紧的,不让她走。
“你让我离开吧,不过是离别罢了,你现在身居高位,这样子有失礼节。”
枯竹将他推开,“帝辛”他听见她唤了自己另一个名字,身躯在失落难受的支配下不停的颤抖。
“我永远是枯竹的十二。”他似乎想证明什么,如同小时候一样再次抱住枯竹撒娇般的说到。
可哪有你说的这般简单?我与你终究是要分别的。
枯竹的内心很忐忑,但那不久后将要来临的劫数只能让她叹息。
看到枯竹没有推开自己,帝辛艰难的开口:“你也是喜欢我的,不是吗?”
枯竹愣了愣,喜欢吗?她面色苍白,感到无力。
枯竹盯着他看了许久,终究还是选择了逃避。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她只能强颜苦笑,假装浪荡不羁的问:“你以为你于我是什么?”
帝辛听的久久不能言语。
“我这一生太过漫长了,偶尔收养一只猫狗宠物打发时间也还不错。”她说完话就走了。
只留下帝辛一人呆呆站在原地,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但破碎的心却是散落一地。
他这一生太过平坦了,在枯竹的羽翼下他没有受过什么磨难,那怕是这尸山血海的封王之路也没有见识过叵测的人心。
那天他独自一人躺在床上里哭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