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篁轩上,随着一句字字铿锵、掷地有声的“恕罪”。卜阴泽和褚术赤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小门派并不是可以随意揉捏的软柿子,再想到这里毕竟是异地他乡,趁谷主不在家以大欺小如果传扬出去,恐怕引起公愤。
按理说二人实力一流,除非天鹰府等大势力派人围剿,否则几乎可以横行翼野,但是一旦那些众多的苍蝇为了叮肉打着助内攘外的旗号聚集起来,也会相当麻烦。心念于此,二人招式不由都收束起来。
陈后义正言辞道:“两位前辈远到是客,只因水土不服,饮茶口味不惯,引起薄怒,以致打翻了几张桌椅。这是我空幽谷招待不周,只是不知前辈是否愿意久留?”
卜阴泽知道他是在给他们台阶下,于是顺口接道:“茶喝不惯,自然是要走的,但是等你们师父回来,我们还是要回来叨扰一番的,免得人家说我们为长不尊,只会对着小辈后生发脾气。”
说完正要离去。
“且慢!”陈后喝道。
卜阴泽自以为是给足面子,哪想得这小子还想得寸进尺?
“怎的?还想收些桌椅钱?”卜阴泽怒容乍现,手上寒气运转。
“前辈误会了,只是晚辈来时遇到了流亡的妖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觉得他们遭此大难已是殊为不幸,何苦还要赶尽杀绝?再者依晚辈看来或许根本就不存在什么龙尸异宝,敢请前辈不要妄增杀孽。”
卜阴泽不屑道:“如果他们识相点交出异宝,自然不会有人因此再死。桀桀……要我说呀,强留着自己守不住的宝贝,这才是妄增杀孽!”
“为何前辈执意认为存在着超过龙尸本身价值的异宝呢?堂堂两大门派之主,若是为了追逐根本不存在的宝物而千里迢迢赶到翼野,恐怕对两位前辈名声有损吧?”
“你不用激我,当日罹难的无论是大小门派还是当地妖修,都汇聚原地商讨龙尸宝物分配,就算再弱小的势力也都获得了抚恤,即大门派会按照同等价值赎买他们那份。但唯独玄禺一族,早早在众人到来之前便遁逃而去,你说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
“这就更说不通了,倘若前辈如此通情达理,而妖族又确怀其宝。那么他们有什么理由不交出未必有用的异宝,换取等价的更适合族群的财物呢?”
赎买虽确有其事,但迫于大森罗墓淫威之下,少不了威逼利诱,等价则更别谈了。
卜阴泽从中听出嘲讽之意,忿怒无比,嘲笑道:“说白了你还不是想指责我恃强凌弱,可弱肉强食的法则亘古不变,强者手握大部分资源,弱者分拾零碎。就好比今日我身怀无数异宝法器,若你空幽谷有本事夺了去,我就算再不忿,又能奈何?可重要的是你们有这个本事吗?”
“既然前辈都懂这个道理,身处弱势的妖族又岂会不知?玄禺前辈以命换取全族生机,倘若他真的私藏异宝,那他还有性命来用吗?”
卜阴泽默然。
陈后循循善诱:“假设真有异宝存在,前辈怎么就能确认是弱小到根本无法保住异宝的妖族窃去,而没可能在西象就被势力大的捷足先登了呢?换言之,您确定这异宝走出了角、亢二野吗?”
对呀!
异宝就一定走出了角、亢二野吗?
卜阴泽立即回望了褚术赤一眼,心下疑心大起。
一想,妖族确实没必要用全族性命来争夺一个不可能到手的宝物,但我与这厮几乎同时到达现场,他不可能有时间在我眼皮子底下做手脚啊。又想,我俩实力不相伯仲,僵持不下才约定共同追击,但这厮入了翼野之后,却并未急切地寻找妖族去向,难道是早有所得,一路上都在和我演戏吗?
褚术赤一眼看出卜阴泽所想,低声道:“卜老鬼!我现在没工夫跟你打,先出去把逃散的妖修全抓来再说!”
陈后三言两语就在他们中间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褚术赤纵然心怀芥蒂,但还是忍不住赞道:“小子不错!叫什么名字?”
被仇家惦记可不是什么轻松事,但陈后身正不怕影子斜,微微欠身道:
“晚辈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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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卜、褚二人,余下弟子汇聚一堂。
虽只有两人闯谷,但其实力强横,谷中弟子半数挂伤,或卧躺地上,或坐靠竹椅,或直接搬出茶桌当病榻,满堂哀吟痛哼声。
可怜空幽谷众人极少出谷争斗,还从未见识过如此阵仗,倒是陈后出谷最多,这里包扎伤口,那里清洗溃创,倒是娴熟得很。
众人中伤得最重的当属纪一川,当几个师弟将他抬上桌面,揭开与血肉粘结在一起的衣衫,只看到他浑身肌肤焦烂,血肉模糊。一时间痛的是手脚不自觉抽搐,由四个弟子分别按住四肢这才安定下来。
正在忙分拣药草的黄潜真慌张说道:“我已将谷中众师兄弟平日所采摘、种植的各类药草全部用上,其他人倒能治得七七八八,唯独纪师兄内伤郁重,毒火攻心,寻常药材只怕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啊!”
一旁的柳若烟师妹看着自己心上人这副痛不欲生的模样,也是身如同受,心若刀绞,那原本柔弱的拂柳身形更是如同被一下抽走魂去,绵绵欲倒。
黄潜真无奈道:“唉,那颗玫红珍珠乃是妖族福地所孕育出的宝物,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奇效,用以磨成细粉,外敷于纪师兄创口之上,必有疗效。只可惜已被那青面恶人一怒之下碾为了齑粉……要是早知道它能救师兄的命,我黄猴子就是拼了命也要把它护下。”
众人原见他灵光乍现,以为有了什么救人妙计,谁知道他说的是那枚梁栋畏敌而交出的珍珠,均是一叹。
陈后突然想到一物,说道:“我还有一物,希望可以帮到一二。”
柳若烟一听希望复起,抹去眼角的泪水起身,至陈后身前一拜:“师弟如救纪哥性命,此等大恩柳师姐必然铭刻在心!”
“万不敢当!”陈后赶忙扶起柳若烟,忽记起一事,顺便问道:“敢问愚弟的灵田可是师姐在照料?”
空幽谷虽地僻,但终究是独立世外,较之浊世之内的门派可以称得上是土沃壤肥,饱食日月精华,蓄积天地灵气。不过相对的,缺乏了世内的往来交易,谷中弟子便需自己开垦灵田,种植灵草,以备修行之需。
其中包括选址、开荒、犁地、肥土、插种、栽培、以及日夜担运灵泉浇灌呵护皆是由自己亲力亲为,他人一概不得干涉。但陈后却是例外,因为他独居于后山茅屋,离青虚子亲划的那块六隐蛇溪之地尚远。其他弟子敞门即至,而陈后则需起早贪黑,付出比别人更多的汗水。
平日里如此倒还勉强可以维系,可是每逢陈后出谷为其师备礼,总归还是要离去一俩月,是以灵田不得照顾。以往陈后都是委托离自己田亩最近的柳若烟师姐顺带浇灌,来年以一半收成相赠。但苦在柳若烟是个柔弱的性子,对孤僻而不合众的陈后是且惧且退,哪里敢与其横生枝节?倒是萧萱古道热肠,从师妹口中得悉便担下此事,帮陈后处理照看,之后又叮嘱柳若烟不用告诉陈后,收成也一并拒回。而陈后对此一无所知,还以为一直是柳若烟在行此义举。
柳若烟一听陈后问起此事,小脸立时发白,不会是陈后知悉此事,觉得自己瞧不起他,才不愿给他照看的吧?
“师弟莫要担心,只要你医好了纪师哥我……我今后一定日夜悉心照料师弟的灵田,不敢丝毫懈怠。”
陈后则是吓了一跳,没想到柳若烟居然以为他在以纪一川之伤提条件,心寒之余连连解释:“不不不,是我已得师父默许,今后恐怕要长离谷外,那片灵田及其上的所有作物未免荒废,我想一并赠予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