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完稷专后,已是入夜。
陈后本就是重伤未愈,再加上持续一天的神经紧绷下,早已疲惫不堪,此时终于瘫倒在地。
“喂……你没事吧?”从稷专对陈后的态度来看,几乎傻瓜都能看出是陈后仗义援手,救了自己,是以苏梨很大方地对前事一笔勾销。
“小生陈后,承蒙姑娘记挂。”想起来这个小狐女还不知自己名字,陈后介绍道。
“敢问姑娘还有可投靠的亲族吗?想来天鹰府是不可再相信了。”陈后心里一直念着稷专的遗愿,一有机会便问道。
苏梨垂眉道:“来翼野避难是玄禺爷爷带领的,我在这里没有亲族了。”或许是突然觉得陈后这般打探不合情理,苏梨转而杏目一挑,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稷专前辈临终前将姑娘的安危托付我手,小生自然要将姑娘安置妥当之后才肯放心。”陈后理所应当地说道。
“我看起来很需要照顾吗?”兴许是多位亲族为自己而死,无力的痛苦反倒激起了苏梨的自强之心。
“小生不是这个意思……”陈后择口道。
“其实你也不用太在意,稷专爷爷不过是还当我年幼罢了,我现在能自己保护自己。”
本就饱满的胸脯刻意挺起,原本的鸭梨大小也撑得如汁水丰腴的蜜瓜一般,陈后避开了目光。
“君子一诺,金石不渝,无论稷专前辈何时何地,在何种状况下做决定,心中如何想法,我既然已经承诺,就始终都要抱诚守心,尽我之责。”
“君子是谁?你是君子吗?”苏梨充满童真的眼神望着他。
“我……”
陈后一时语塞。苏梨显是不知人类的礼教儒学,但被她这样无心一问,陈后倒觉得自己未免有自矜之意,顿时无法应答。
先前陈后说一大堆苏梨都没听懂,此时见陈后被自己一句话问得哑口无言,不免得意道:“你看吧,你们人类自己都琢磨不清楚,就不要这般放在心上了。”
“我们一起走,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不要。”
“翼野地广人杂,于小生同行总不至于迷失了方向……”
“不要。”
“前有天鹰府围堵,后有褚、卜二凶追踪……”
“反正不要。”
看着撅着小嘴油盐不进的苏梨,陈后知道在苦口婆心地劝下去也是无用的了,为守承诺跌份跌到这种地步上,陈后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无可奈何,陈后急道:“我便是绑也要把你绑在身边,小生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姑娘你一人飘零在外!”
“可……”苏梨也憋红了脸,终于说了出来:
“可你快死了!”
陈后如遭雷殛,怔在原地。
“什……什么?”含糊不清的语气还想挽留这最后一点颜面。
“你不用隐瞒。”
苏梨指着自己胸口:“你这里有一团气,比碧岐山冰湖里的玄青冰柱还寒……”
苏梨转又指向了自己小腹丹田:“你这里也有一团气,比碧岐山山坑里的地脉熔浆还热……”
“可人哪能受得住这些苦呢?”苏梨心善,他人受罪痛苦竟如同自己身心承受一般,说着说着竟哽咽了起来,“你这样子怎么……怎么还能面对那些坏人呢?你现在就像……就像……”
陈后不知道是怎么的不堪言语,使苏梨静了下来,只剩呜咽的哭声。
“曾经,我有一位山精叔叔,他被人类俘虏,折磨一番后又被放回了山里来,他们在他喉咙中塞了一块炙热不熄的炭火,要取出这块炭只有割喉断颈,不取出的话每一口呼吸都会燃烧着他的肺,然后逐步到达内脏而死。我至今还记得山精叔叔痛得翻白鼓凸的眼睛,就好像要生生挤出来,嘴里出来的不是血和涎,而是肺烧出的黑灰……”
“如果继续带着我这个累赘,你的下场只能更……”苏梨看着陈后,泪如珠帘般地滴下。
原来她不是觉得自己足够自保,而是怕我也因她而死。
是啊,如果没有这劳什子病,他完全可以自以为是地许下这诸多诺言,也可以趾高气扬的救人,甚至是不可一世地竖敌千万。
可你快死了啊!
就像涸辙之鱼向湖泊虾蟹许诺着大海的碧波万顷。
真讽刺呀。
陈后自嘲的“呵”了一声,双目失神,身体也仿佛被这一声抽取的赖以凭仗的气力。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是嗅出来的,自从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起,我的感知就灵敏得多,水有水的气味,火有火的气味,即便是一个人类修士站在我面前我也能分辨的出他所用功法是何属性。”
陈后顿知她是有某种奇特能力,但世上能人异士千万,他也没多想。
“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我也知道我自己出去活不过三天,但我真的是不想再有人为我而死了。”苏梨一字一顿认真道。
陈后自小疾病缠身,早已习惯对于生死的执念,深呼吸几口,心态便平复了下来。
释然一笑:“既然姑娘在乎的是我的生死,那你就更应该随我一道了。”
苏离疑惑地看着他。
“我因为救你们而受的伤,是也不是?”
“嗯……”苏梨呆萌地点着头。
“我如今伤重,随身没有携带药草,不久又将面临血爪门的追杀,若你还弃我而去,又有谁能照料我呢?”
还没等苏梨还口,陈后抢白道:
“姑娘这一去,反而是将我置之死地,留下,却能救下我的命来!若我伤情反复不定且无人照料,恐怕逐渐呈难以回天之势,到时候我岂不是因姑娘你而死吗?”
“啊?这……这么严重?”苏梨心实,这番胡话居然被她当真了,心中愧疚无比,“那,那我等你伤好吧……”
陈后见着一通胡扯居然有奇效,不由暗暗狂喜,面上却又装作义正言辞,不为所动。看来对付小狐女他已寻到诀窍,副作用只不过是良心有点痛而已,无伤大雅。
“不过事先说好,我绝不肯你为我做什么傻事,如果遇到危险你一定要以自己的性命为重!”苏梨仍攥紧分拳,倔强道。
行行行,只要祖宗你不一个人走,你说是我生母我都认了……陈后心中有点发苦。
“其实……谁又能护着谁一辈子呢?我族中无一不想牺牲自己守护所爱,但当大灾天降,又有谁能真正如愿呢?”
苏梨想起旧事,头都要垂进了粉白的颈窝。
“我会一直保护姑娘的。”陈后头脑一热,说道。
看着苏梨疑惑的目光,陈后只想抽自己两个耳光。陈后啊陈后!师姐还生死不明,自己却想带上一个貌美如花的狐女,拖着一副半死不活的身体,你又有何德何能来保护人家呢?你究竟是急公好义还是别有所图啊?
为防瓜田李下之嫌,陈后马上接口道:“稷前辈临终嘱托我照顾你,虽然小子人蠢力薄,但还是会竭尽所有护姑娘周全。”
“那你打算去哪里?”
“南枫城。”陈后想了一下。
“你这不也是自投罗网吗?”苏梨大奇。
“姑娘有所不知,我尚未习得御剑飞行,而血爪门难免会有懂得冯虚御风的高手。而我们的脚程再快,循着踪迹不过三日也会被他们追上。”
“方无愧等人再快也要一二日才能赶回南枫城,而我们一路尾随跟着他们入城,那时他们只道我们会尽力远离,殊不知最危险的地方却是最安全的,他们派出的人马绝对料想不到我们就藏在城中。”
“再者,城中修士如云,就算他血爪门再势大,也不敢得罪这么多路过的散修,我们一旦入城,反倒是鱼入大海,不得其踪。”
苏梨听罢咂咂嘴道:“你们人类的门道……真多。”
陈后笑而不语,其实他还有一点没说,就是萧萱若被天鹰府掳劫北去,必然会经过南枫城,此行还可以打探师姐消息,但是这一点,就不足为外人道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