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群山将临江城围了个圈。
躺在大山的怀抱里,小城是安谧的。
在所有城民心里,世界是个圆,只有眼前这么大。
秦烨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宽大的床榻上,裹着精美的被褥。
他惊讶莫名,环视整间屋子,珍珠为帘,檀木为桌,字画满墙,无一不透着富贵之气。
“这是哪里?”他纳闷。
他只是一名渔夫之子,家住江口,一家四口挤在三间低矮的土胚房里。
这等大富大贵,与他是绝缘的。
闯祸了!
这是他的第一想法。
抑或是有人存心戏弄!
这是他的第二想法。
他努力回想昨夜的情形。
临睡前,爷爷慈祥地摸着他的脑袋,告诉他:“小烨啊,爷爷要走了,以后你要活得像个男子汉。”
他不解地问:“爷爷,你要去哪里?”
爷爷道:“再过一个月,就是二月二,见水神的日子。”
他奇道:“见水神?怎么见?去哪里见?要去多久?”
爷爷摇了摇头:“爷爷不想见水神,只想留下来,守着家里。所以爷爷决定不去了。”
他如释重负,“哦”了一声,就将身子缩进皱巴巴的被子里。
然后,他就睡着了。
记忆至此中断。
不管怎么回事,溜就对了。
这是他的确切想法。
他习惯地伸手去拿打满补丁的衣服,却只找到一套锦衣华服。
稍作迟疑,他还是穿上了。
做贼般地将门推开一条缝,凑眼看去,这家宅子之大,再次让他开了眼界。
偌大的院子,梧桐高耸,百花迎春。
宽敞的厢房,一间连着一间,足可容纳数十人。
一群婢女说说笑笑地走过,其中一个还朝他的方向抛了个媚眼。
等到人去院空,他如猴子般敏捷地跳了出来,又迈开兔子的步伐冲向角落。
“少爷,您醒了。”一道甜甜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打断了他的逃跑计划。
他唬了一跳,转头一看,一名长相甜美的婢女就站在门侧,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似乎恭候已久。
他忙用袖子遮住脸,但想想反正已经看见了,又将袖子放了下来。
他咳嗽一声,故作镇定:“这是什么地方?”
婢女眨眨眼:“这里当然是城主府了。少爷,您不必担心,昨夜的事,城主大人已经摆平了。”
秦烨心中一动:“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孽子,还在装蒜。”婢女尚未答话,一道愠怒的嗓音传来。
他循声看去,一名端庄美妇在婢女的簇拥下走来。
此人他倒是认识,赶紧躬身一礼:“拜见城主夫人。”
美妇一怔,语气缓和了几分:“烨儿,你胆大包天,欠下赌坊八千两银子。若不是你父亲带着府兵及时赶到,赌坊的人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秦烨彻底呆住了。
不是因为八千两银子,而是因为自己何时成了城主之子?
记忆中,城主姓凌,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名青青。
他看了看美妇三分薄怒、七分宠溺的神情,怎么看也不似作伪。
他“啊”地一声大叫,拔腿就跑。
身后传来美妇气急败坏的叫声:“还要出去厮混,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孽子。”
宅院深深,好似迷宫。
他从西厢房蹿到东厢房,又绕到了庖厨。
兜兜转转,绕了好大一圈,他才寻到城主府的大门。
跨过高大的门槛,走上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嘈杂的叫卖声,一如往日的热闹。
他松了口气,感觉世界又明亮了。
他甚至摇头苦笑了下:“富贵梦醒了,偶尔当一回大少爷的感觉,还是不错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行人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他。
迎面走过一对母女。
母亲夸张地将女儿藏在身后,绕了好大一截弯路。
“一定是这身衣裳惹的祸。”秦烨撇了撇嘴,如是想。
酒馆门口,满脸奸诈的掌柜在吆喝:“凌少爷,来吃酒啊,今天请了十三娘唱曲,包您满意。”
他无知无觉,闷头赶路。
掌柜岂会放过这个商机,跑过来,抓住了他的臂膀。
他诧异地转过身。
掌柜贴着脸,神秘兮兮地道:“不瞒凌少爷,十三娘可是专程为您来的,正心急火燎地等着您呢。”
秦烨打了个激灵,一把推开他,如惊慌的小鹿般逃走了。
一连跑过三条街,来到无人的巷口。
他掐了掐自己的脸,很疼,不是做梦。
“难道我昨夜已经死了,转世投胎成了阔少爷?”他心中升起一个古怪的想法。
“如果是转世投胎,那爹娘此刻岂不在为我准备丧事?”
想到这,他不由心生寒意,又飞奔起来。
江口,一排低矮的土胚房沐浴在日光下,无言地倾诉着穷苦。
远远的,他听到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声。
嗓音很熟悉,正是亲生父母。
“难道猜想是真的?”他的心在下沉。
赶至家门口,果然瞧见门楣上挂着白绫。
屋门敞开着,屋中央摆着灵柩,三道披麻戴孝的身影跪成一排。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低头一看,躺在棺木中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却不是自己。
“爷爷……”他泪流满面。
秦父走过来,将他扶起。
秦母给他行跪拜礼。
他眼睛红红的,问:“爹,娘,爷爷是怎么死的?”
秦父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秦母一边抹泪一边道:“凌少爷,您身份高贵,再伤心也不能喊我娘。”
另一道跪在地上的身影爬起来,露出一张稚嫩的面孔。
这是一名少年,与秦烨年纪相仿。
他不高兴地道:“这是我爹娘。”
秦烨的脑海顿时炸开了锅。
“不是转世重生,否则不会有另一个自己!”他心中笃定。
积聚的委屈在一瞬间爆发了。
他一把推开少年,吼道:“你不是秦烨,我才是秦烨。”
少年不甘示弱,与他扭打成一团。
秦父出手了,不是朝向秦烨,而是粗鲁地拎起了少年。
秦母则跪了下来:“凌少爷,犬子不懂事,求您莫跟他计较,要怪就怪我老婆子。”
秦烨也跪了下来,泣不成声:“娘,你看看我,我是小烨啊。”
秦母真就仔细端详了他一会,说出的话却更加无情:“我们是贫寒人家,敬您是城主之子。但今日家有丧事,您再胡闹,我报官了。”
秦烨如遭电击,目光惊恐地扫过秦母、秦父和那名少年。
他们的面上有几分疑惑、几分愤怒,更多的是看疯子般的怪异。
他嘴唇抖了抖,终究没说出话来。
他默默地退出了屋子,跪在门外。
“疯了,这世界疯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