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李白《长干行》
祥和路37号,那个种着两棵桂花树的院子,是南城的程家。程家有两个小魔王,一个是程惜,另一个名唤程璎。
祥和路38号的院子,也种了花树,不过不是桂花,而是木棉,花开的时候,满树如火如荼鲜艳至极,似是天底下最热烈的红色都挂在了枝头。院子里面住着一老一小,一个是程老头的棋友顾爷爷,而另一个,则是程璎的小郎君——顾星朗。
程璎记得,初见顾星朗的那天,她正在院子里跟程惜抢夺秋千的所有权,但不知何时,秋千旁边突然多出了一个眉目如画的小男生来。
程璎不知道什么叫做精致,但她觉得眼前的小男生比起她收藏的瓷娃娃都要漂亮,眉弯似月,眼里藏着几分叫人心动的明亮,像那冬日大雪飘飞时节下屋子里暖炉泛着的火光,暖暖的,直直地窜进人的心窝里去。只这一眼,程璎便知道,她是喜欢这个哥哥的。
顾老爷子指着顾星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笑着逗她:“小璎子,爷爷把小朗哥哥送给你做小郎君,可好?”
她歪着头打量了一下站在一旁正抿着唇一言不发的顾星朗,然后奶声奶气地向爷爷们提问道:“什么是小郎君?”
程老爷子思索了一下,说:“小郎君,就是保护你不被别人欺负,而且会给你送糖果吃,是时时刻刻都对你好的人啊。”
顾爷爷在一边附和:“对对对,就是这样子的小郎君!”
闻言,程璎又瞄了一眼顾星朗,见他那双明亮的眼睛比程惜收藏的那些玻璃球还要好看,里面有山川朗月绿水花香,茶色的眼瞳里还倒映着她小小的身影。
她漾开了笑容,对他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回过头来对上顾爷爷满是褶子的笑脸,脆生生地答道:“那好,我就要这个漂亮的小郎君哥哥了。”
顾爷爷和程老爷子听罢,相视大笑起来,直言“老亲家你好”。而漂亮的顾星朗,正一脸认真地盯着程璎看,看着看着就咧嘴笑了,一口整齐的大白牙在初夏的阳光下闪着光辉。
顾星朗是个美人胚子,从幼儿园开始,那些女老师就夸他可爱好看,若有机会就喜欢上手去捏捏他的脸,班里有些小女生天天往他桌子里塞大白兔奶糖。
不过她们不知道的是,那些大白兔奶糖他一个都没有吃,全都落入了程璎的嘴里。她一边吐槽大白兔不好看,一边又把糖纸擦得干干净净的,让顾星朗给她存着。
每每见她鼓着嘴巴,口齿不清地跟他投诉程惜或者别的小女生的时候,顾星朗总是不言语,只在一旁笑着听她说完,然后伸手给她擦擦嘴角的糖渍。爷爷说过,程璎比他小,而他已是个小小男子汉,所以他得让着她,照顾她。
幼儿园里要排一个舞台剧,顾星朗被老师钦点了小王子的角色。而程璎,演的是一棵树。她闷闷不乐地盯着顾星朗,顾爷爷明明说过,他只是她一个人的小郎君的,现如今倒好,他跑去当了别人的小王子了!
程璎把一块口香糖呼在了顾星朗的头发上,不等他开口骂人,又马上抱着他的大腿道歉,一双大眼睛泪花闪闪,其中还夹带着三分狡黠。
顾星朗笑着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眼里满是无可奈何,满腔怒火一遇到她,瞬间熄灭。
他去剃了个光头,活像一个俊俏的小和尚,程惜毫不客气地笑话了他好几天。
程璎不敢笑,她心里可是明白的,导致小王子顾星朗成了这般小和尚模样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所以,她一见他,就狗腿地笑,装出满脸的歉意,一副洗心革面的乖巧模样。
顾星朗拒绝了饰演小王子,而是向老师讨了另一棵树的角色。他总不能叫程璎那块口香糖白白浪费了,更不能让自己的头发无端牺牲。
其实,那天她与程惜在院子里说的话,顾星朗一字不落地全都听见了,他看见程惜坏笑着从口袋里掏出来口香糖,然后又看到程璎满脸喜色地接了过去。
顾星朗眉头一皱,心里腹诽:程惜,你这个小混蛋,净出馊主意!程璎,你这个小狗腿,净捡馊主意!
不过,看着小傻子程璎,他的心却是软绵绵的,像一颗棉花糖,甜甜的。
那时候的他哪里知道,原来这种软绵绵的甜蜜是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不断扩大的,到后来,填满了他的整个胸腔。或许,她穿着粉色衣裙坐在秋千上指着他说,她要这个小郎君的时候,他的心就已经开始化了。
程璎是从中学开始把顾星朗唤作大神的。少年的顾星朗像一棵树,个子窜了几窜,已经高她半个头了。原本白白净净的一张脸,长开之后,少了几分稚嫩,添了几分清润雅静,显现出一种独特的气韵和朝气。
长相俊朗,成绩优秀,待人接物宽厚从容,很快,他就被女生们封了个“大神”的称号,在学校里倍受欢迎,连街坊邻里的大婶也对这个漂亮懂事的小少年赞不绝口,恨不得招去当女婿。
程璎发现,她们看顾星朗的眼神,就像她盯着美味的巧克力时,眼睛发出来的精光一般,那是一种赤裸裸的热烈欢喜的目光。程璎意识到,她的小顾哥哥这是叫外人给惦记上了。
仔细一想,是啊,顾星朗好像什么都会,他会做很难的数学题,会唱歌,会打篮球,会换灯泡,会养鱼,会稀奇古怪的知识,会烧好吃的饭菜,能够与局长大人相谈甚欢,还愿意与程老爷子下棋。
顾星朗长得好看,声音好听,性格温润。顾星朗是一块璞玉,人人都夸赞,人人都觊觎。
她小心翼翼地拿出口香糖,思量了好几天,最后还是作罢了。
这日她见着顾星朗,却发现他自己去剃了个头,是干爽的小平头。他站在院子里给那不知名的花花草草浇水,身上穿着一件白色棉衬衣,微风吹起,衣袂轻飘,她的心神便也跟着摇荡起来。
许是感受到她的存在,顾星朗仰起头便朝这边看了过来,映入眼帘的是趴在墙头鬼鬼祟祟张望的少女,他勾唇笑了,活像一朵灿烂的向日葵花。
“你趴在那儿干吗呢?”
程璎依旧一动不动地趴在墙头,寻思着他那一口大白牙是越发好看了,两边还齐整对称地长着两颗小虎牙,似一只猫。想到这,她不由得愣了一下,嘴巴张了张,问道:“你怎么剪头发了?”
“我怕程惜再给你出馊主意,到时候遭殃的可是我。”说完,他的耳根却不自觉地红了。
听了他的话,程璎咯咯地笑了起来,带着几分得意,从墙头上翻身一跃,便跳了下来,嘴里嘟囔了一句:“我没打算听程惜的,不过你这个发型倒也是好看的。”
顾星朗是清楚程璎的性子的,他看了她一眼,笑而不语,低下头去细心地打理着一截折了的花枝。
“若是有人再喊你大神,你可不许答应她们。大神和小顾这两个名字,只能我喊。不然我就去告诉爷爷,说你联合外人欺负我。”
顾星朗抿了抿唇,眼里却有掩盖不住的笑意,“好,只让你一个人喊。”他就知道,这几日她那个别扭的模样,大概就是为了这事。
“你吃饭了没?”他抬手看了看手表,午饭时间早就过了。
程璎大大咧咧地往石板凳上一躺,闭目养神,柔和的阳光洒在身上,懒洋洋的。
“没吃呢,老爷子跟你家爷爷去下棋了,奶奶回乡下探亲了,爹妈去旅游了,程惜大概是跟狐朋狗友去玩了,所以啊,可怜的我来投靠你了。”
闻言,顾星朗无奈地笑了笑,“奶奶和阿姨不在家,你们温饱都成问题了。”
“不会啊,爷爷说了,我们不会做饭没关系,你和顾爷爷会啊,所以来你家吃饭就好,刚好我们家米缸也没米了。”
顾星朗眼角一抽,“程爷爷想得真周到。”
躺在石板凳上,程璎侧过头半眯着眼去看顾星朗,只见他用细线和白布条给花枝打了个绷带,看上去有点滑稽。他就是这样好,花花草草都能被他养成个仙子来。阳光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光斑。
看着看着,她的眉稍眼角莫名地就染上了粉红,她一阵恍惚,反应过来后急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看了。
“你想吃什么?菠萝咕咾肉爱吃吗?我前几天刚学了这个。”他没有注意到程璎的反常,仍旧一边拨弄着他的花草,一边问她话。
她闷闷地回了一句:“都行,大神做饭,我不挑食。”
顾星朗回过头来看她紧闭着眼,长睫毛轻轻颤动着,仿佛一把羽毛扇子,在他的心头拂过。
“要是困了的话就进屋子睡吧,石板凳凉。”顿了一下,他又接着道:“我去给你烧菜了,待会好了再叫你起来吃吧。”
“嗯。”
程璎在沙发上浅眠了一会儿,迷迷糊糊间,有哗啦啦的水声传至她的耳里。她起身踱到了厨房门口,刚好看到顾星朗在调酱汁。骨节分明的手指,修长而白皙,就连做菜的时候都这么可爱。
“大神为什么想要学做菜?”
“爷爷让学的,他说,想吃我做的菜。”
“哦。”
他将一小块菠萝放进她嘴里,甜味儿立刻充满她的口腔,他笑了笑问,“咕咾肉你是喜欢吃甜一点的还是酸一点的?”
“甜的。”
闻言,他默默地把白糖多加了一勺,酱汁就调好了。
程璎安静地退到一边,看着他认真的模样,翻炒,油炸,调汁,收汁,每一个步骤都是有条不紊的,很快,甜香味就把整个厨房的空气弄得粘稠馥郁起来。
看到桌子上的热气腾腾的咕咾肉成品,程璎夹了一口细细品尝起来,酥脆爽口,甜酸有度,唇齿留香又清新解腻,味道妙极了。果然是大神出品,必属精品!她笑嘻嘻地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便开动了,吃得那叫心满意足。
局长大人回家的时候,发现院子里的桂花被人给摘了个干干净净,两棵树上连一个花骨朵都找不出来了。
平日里他对这两棵树可谓是极欢喜的,别看他表面就一粗人,可铮铮铁骨也有满腔柔情啊。而局长大人内心的柔软,莫过于这暗香浮动的花树了。
程惜为了保命,很没义气地把程璎给供了出来。说来,程璎的犯罪理由也很简单,那日顾星朗偶然提起桂花泡茶会很好喝,所以她回家后就把自家的桂花树给清了一遍,全给大神送了过去。
局长大人若是留意的话,是可以闻到隔壁院子晾晒的桂花发出的幽幽的香味儿的。
局长大人哭笑不得,俗话都说女大不中留,原来竟是这样的一种滋味。碍于程老爷子在一旁,他也不好发作,程家的家规本来就是男娃使劲儿打,不打不成钢;女娃子宝贝着宠,头发丝儿也别乱碰。
再说了,这小妮子就是老爷子的掌上明珠,他若是打坏了,免不得老爷子给他也来一顿教训!
“多大点事儿?不就是两棵花树嘛,赶明儿它就又结出花来了,你急个什么劲儿!”老爷子丝毫没有给局长大人面子,转身去拉了程璎的手,笑着说:“走,和爷爷一起找顾老头儿下棋去。”
大概也是从这一天起,局长大人对隔壁院子的顾家小子留了心了。以前俩老头总喜欢亲家长亲家短地唠嗑,他也没留意。小娃儿的过家家,老头儿的下饭话题,千百年来亘古不变,可如今,有了要成真的苗头,他这个当爹的,可不能不管。
但事实证明,一个程惜就已经够他头疼了,小妮子的事,除了老爷子,还真没人管得来。
程璎再次闯祸,是在顾星朗打球赛时发生的。
她好歹是警察局长的女儿,她有一个会打架的哥哥程惜,有一个当兵退伍的爷爷,耳濡目染,她身上就算没有匪气也有三分英气,爬墙上树样样在行,打架这件事,更是无师自通的。
顾星朗在场上听到动静,把球一扔,心急如焚地跑到人堆里,扒出来满脸狼狈的程璎,气得那是一个咬牙切齿。再看看地上躺着的那姑娘,拖着右手呀呀喊疼,脸上还被程璎抓了几道,眼角破了皮,血淋淋的,触目惊心。
他心下一沉,转头黑着脸看了一眼程璎,就直接把伤员背到了医务室。
程璎看他对自己不理不睬,气得直跺脚,生气地大喊:“顾星朗,你丫混蛋!你不许管她!你要再往前走一步,你就不是我的小顾哥哥了!”
顾星朗听了,步伐踉跄了一下,太阳穴突突作疼。随即,他听到背后传来玻璃落地的声音,他知道,那是程璎把送他的杯子给砸了。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程璎没把人打得太严重,只不过差不多把人家右手给卸了罢了,大概是真生气了。听完诊断,顾星朗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骨折,只是脱臼而已,也不知她是怎么个打法,才把人家给打成脱臼?
再说程璎黑着一张脸回家,眼圈红红的,程老爷子一见,心疼不已。再三追问,小妮子愣是不开口,可是急坏了他。顾星朗来了后吃了个闭门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