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头看着烘炉中跳动的火焰,公输锦感到一种别样的舒适,就仿佛有人在呼唤着她,近一点,再近一点,正往前凑着,突听得背后一声大喝,吓得公输锦身子一激灵。
“小娃娃,你在这干嘛呢!”一个光头大汉出现在了公输锦身后,两眼圆睁,映着炉中的火光,仿佛一尊怒目罗汉。
“叔叔,我是过来烤火的,这里暖暖的特别舒服。”公输锦笑眯眯的答道。
“烤……烤火?”大汉擦了擦顺着眉角滴落下来的汗滴,笑骂道:“开什么玩笑?现在都过了清明了,你说你烤火?再说了,你面前的这个可不是普通的火炉子,而是冶铁的烘炉,哪怕现在里面没在加热铁块,温度也是远远高过你们家烧火做饭的炉子的。就算我们这些打铁的大老爷们儿在附近站上一会儿都是汗流浃背,你居然说你是过来烤火的?”
“有么?我都没觉得有多热啊?”
“都怪最近城里出了事,不得不允许孩子跟着家长行动,可咱这天工坊危险之处颇多,哪是带孩子来的地方?你是谁家的娃娃?我倒要看看哪个当爹的这么不靠谱!”
“师傅,她是二楼木匠师傅公输勤家的孩子,刚刚来的时候还跟咱们打招呼呢,当时师傅您正在锻铁,可能没看见她。”站在一旁的一名年轻学徒低声提醒着大汉,还特别把“二楼”两个字加了重音。
大汉照着这学徒就是一个脑瓜瓢儿道:“阴阳怪气的干什么!瞅你那点儿出息!以后能有多大成就?”
低下头对着公输锦道:“你就是大勤那个宝贝女儿啊?哈哈,我倒是头一次见你,仔细一瞅果然长得像你爸,这黑黝黝的小脸蛋儿。”
公输锦满头黑线,扬起脖子道:“大叔,你哪位啊?你这么说话是在骂人么?”
“我叫张九斤,能级金工。你快回楼上吧,这边一会儿又要开始打铁了,可别伤到了你。”
“我才不要,那些东西从小就玩腻了,好不容易出趟家门,还不能找些有趣的东西嘛,转了一圈,我就觉得这边最好玩啦!让我看看你们打铁吧。”
“哈哈哈哈,你还没个砧子高呢,那谁你去拿个小凳过来,让她坐在炉子边上,离咱打铁的砧子远一点儿。”
不一会儿有学徒拿来了木凳,把公输锦安置在一旁,几个金工又拿出一块粗铁胚子放到了烘炉中。也不知是不是有所错觉,还没开始鼓气送风,暗赤色的铁炭已经略微地透出了些许樱红之色。
不一会儿铁胚温度已足,张九斤抡起大锤开始锻打,真不愧是能级工匠,一锤抡下铁花四溅,粗铁胚里的杂质也在这一锤之后被祛除了些许,看得一旁的学徒工们咋咋称赞。
几个毛头小子们的马屁声不绝于耳,张九斤却总感觉锤下的铁胚和往日有些微的不同,一锤下去似乎挤压出的杂质比往常多了那么一点儿。一锤锤感受着这细小的区别,直到再也敲击不出任何杂质,不知不觉间一块粗铁已经锻打完毕,张九斤估算了一下,感觉锻打这块铁胚比自己往常节省了十分之一的气力和时间还不止。
张九斤正暗自纳闷中,突然间感觉有人拽了拽自己的衣角,回身一看,却是公输锦拖着凳子站在自己身后。“张大叔,能给我一把锤子么?我也想学学金工。”
“小娃娃,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打铁?你有没有把锻造锤高都还说不定呢,这可不是你拿来好玩儿的!”
“九斤,你在这干嘛呢?今天的活计这么早就做完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张九斤转过身子躬身道:“师傅,还没有,我这就打发了这胡闹的小娃娃,剩下的很快就能做完。”
“我才没有胡闹,我是要学金工的手艺来的!”公输锦小嘴一撅愤愤道。
“哦?你要学这门手艺?”老者低头看向公输锦,原本就有些驼背的身躯这一低头都快和小孩子平齐了。
“没错,我觉得我一定能学好,我能感觉的到。”
“人生有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撑船,船行风浪间,随时都有翻船丧命的危险;磨豆腐,三更睡五更起,做驴子的工作,仅能得些糊口的小钱;而咱们这打铁,日夜在炼炉旁忍受炎热,人活着就如同身入地狱。哪是你觉得这三个字所能体会的?”
“别的不说,老爷爷你说的这一点,对我倒是没有一点影响的啦!我爸爸妈妈说我是天生火命,刚刚就算待在这炉子边上我也只是觉得舒服,没有半分炎热的感觉。”
“天生火命!没想到在这荒土境内,还有天生火命的存在!这真是……”
“师傅,这天生火命怎么了?”张九斤看这一老一小居然聊了起来,忍不住凑上来询问道。
“我且问你,这历来铸剑大师多现于东南,你当是何故?”
“东南沿海物产丰富,流通也方便,又有豪侠大贾愿意出资起炉,往往一把神兵利器都能卖出个天价。”
“物产、财力等等因素虽然不可小觑,但是这人,才是关键!舍得出钱的确是能培养出不少能工巧匠,可你什么时候见过光靠钱就能成就的圣匠?神匠?从事金工一途最重要的是对金属温度的把控,所以火族人最佳;其次为金木两种属性,金族能够掌握金属的细微变化,木族能够助长烘炉的火力;水土两族则更次之了。为师没有教你这些,是因为咱们荒土多是水木两族人聚居,咱们这从事金工的也多是如此,说来也是没用。我从没有想到这荒土境内居然有这么强的火属性存在。”
和徒弟解说完便又低下头和公输锦说道:“你说要学金工,如果你能把地上那把铸造锤拿起来我就收你为徒。”
“师傅!您这是……”
老者一挥手止住了张九斤的话头,看着公输锦含笑不语。
“老爷爷,那你是什么级别的工匠啊?我爸爸是巧级木匠,我就算拜师也不能找个还不如我爸爸的吧?”
“哈哈,这你大可放心,我欧阳烛怎么说也是比巧级要高的。”
“嗯,那我就去试试!”公输锦说着跑到了欧阳烛所指的那把铸造锤旁,这把锤子并非是锻打用的双手大锤,而是一把调整被锻造金属形状的单手锻造锤,但对于只有四岁的公输锦来说,也是需要双手抓取才可能拿得住的。
只见公输锦两只小手抓握住锤柄两端,双脚踏实地面,渐渐发力,可这锤子依然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地上纹丝不动。
“师傅,徒弟实在看不懂您的用意,这锻造锤虽说不是很重,但她可是个小娃娃,更是个丫头,再怎么说也是拿不起来的啊!”
“看不懂,就好好看,你也卡在能级有些年头了,再想往上,可不是只靠一把子蛮力就能企及的。”
公输锦用尽了力气,可这锤子最多只是在地上蹭了两蹭挪了两挪,压根儿就没有被拿起来的意思。
虽说是女孩子,但公输锦这性格却是有些接近父亲公输勤,倔脾气一上来,也是个撞塌南墙都不回头的主儿,憋红着小脸儿说什么也不松劲儿。就在气力将要用尽的时候,公输锦忽然感到一股热流从身后涌入,这股热流从后背扩散到双手双脚,打破了僵持着的局面,舌尖在嘴里顶住上牙堂,再次发力,只见这锻造锤缓缓地被提离了地面。小小的身子挺直了腰杆仿佛她自己就是这天工坊的中心,因温度而扭曲的空气鼓动着垂髫的短发在鬓边乱舞,背后烘炉中橘红色的火光跳耀着,在身前的地面上投映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宛若接地连天。
“常言道,三岁看到老,看得就是这人的本性。能力不足可以练,知识不懂可以学,可若本身没有一颗执拗的赤子之心,那却是万万不能的。”说着欧阳烛上前一步,轻轻提起了公输锦手中的铸造锤,放在身边的砧子上。
一直对抗着的重物骤然间消失,公输锦眼前一黑,站立不稳就要往后倒去。一双厚实温暖的大手,在身后轻轻地扶住了她瘦小的身躯,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怎么?还没一会儿的功夫,你就把这天工坊闹得沸沸扬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