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烛疑道:“嗯?我忘了什么事?”
公输锦摊了摊手道:“我才六岁而已,这铸造锤我可还拿不起来呢!”
“你之前嘛,那是肯定拿不起来的,不过今天你开了学,说不定那就行了。”欧阳烛指了指那锤头着地,锤柄高高立起的铸造锤道:“你放开胆子去试试看。”
“开学了?就不一样了?能有什么不一样?”公输锦心道,不过还是上前握住了锤柄。
“哈楞、哈楞。”公输锦拖动着铸造锤来到铁砧旁,锤头在石质的地面上拖动着冒出点点火星。
背对着火光熊熊的烘炉,看了看已经被钳到铁砧上的铁坯,公输锦深深地吸了口气,眼底的执拗渐渐坚定。
公输锦学着欧阳烛的样子,两脚踏稳地面,小腿发力,以腿带腰,以腰带背,腰背运劲,将劲力传向双臂,可那硕大的铸造锤只是在地上颤了颤,丝毫没有被举起来的样子。
公输锦这边屏住呼吸使着劲,旁边已经开始围上了一帮好事的看客,看到这小小年纪的女孩子居然要拿起这锻打用的双手铸造大锤,纷纷品头论足了起来。
“这小娃娃也就六七岁吧?这怎么能拿得起来啊?”
“可不是!这大锤怕是我家那个已经十岁的小子过来,都未必能拿得起来呢!”
“欧阳师傅今儿个怎么做出这么荒唐的事?”
“咳!还不是老爷子太兴奋了,可算能传艺了,有点儿搂不住了吧。”
“就是,就是,这哪是女孩子家能干的事?”
众人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欧阳烛似是充耳不闻,公输锦那边却越听越是恼火,瞥了眼围观的众人,再次吸气发力,可那铸造锤却仍只是在地面上微微颤动着。
就在这口气即将用尽,正待公输锦要缓缓吐气,以再次吸气运劲之际,异变突生!
早上在学堂面对郁芳威压时的那股热意再次从丹田处涌现出来,犹如一束火苗烤得浑身暖洋洋的,接着这暖意呈燎原之势,顺着奇经八脉向四肢百骸扩散了开来。背后烘炉火光也突的一暗,似是有一道红光涌入了公输锦小小的身躯。
这一次公输锦的感受更加清晰,若说郁芳的“百草争春”是在人的全身各处穴道中埋下了一颗颗种子,种子破土发芽,绽放生机。那此刻公输锦体内的这股热意就好似星火燎原,星星点点,点亮了每一处穴道经脉,郁芳之前残留在体内的点滴木气,遇到这热意,就好像一蓬枯草遇到了火星,瞬间燃爆开来。公输锦顿时感觉到手中铸造锤轻了一轻,硕大的铸造锤居然就那么离开了地面,被稳稳地拎在了半空。
刚才还一片嘈杂的天工坊,此时此刻立时安静的就连一颗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了。
公输锦虽说还无法将铸造锤举起,但借着这股热意,脚下错步向前,身随腿转,臂随身摆,硕大的铸造锤居然也随之摆荡了起来。
如果说刚刚的欧阳烛是挥锤锻造,那现在的公输锦居然是依靠脚下步法和身体的惯性,生生将手中的铸造锤悠了起来。
“铛~~~~”铸造锤和铁坯终于碰撞在了一起,反弹力道瞬间沿着锤体反卷而来,公输锦脚下顺着力道的方向在地面上连点,在反弹之力上再加上自己的力量,铸造锤再动。
但这次的力道却是完完全全超脱了公输锦的掌控,铸造锤斜斜砸在铁坯上,再一次的反震之力却把铸造锤连同公输锦自己都一并甩脱了出去。
正当铸造锤带着公输锦的身子跌向地面,一只粗壮的手臂伸出,在半空中截住了二者,把那铸造锤稳稳地攥在了手心,“你这丫头,我让你试着举举锤子,看看能不能锻打两下。结果你倒想出了这般方法,来学我的运力法门。”
公输锦双脚落地,低头缓了缓,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一股暗红色的气流呼出,隐隐中似带有焦灼之气,只是天工坊内本就不甚明亮,再加上旁边烘炉内火光闪动,倒没人留意到公输锦的异状。
“你可真是出乎了我的意料啊!”欧阳烛放下铸造锤道:“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公输锦站起身来,刚要答话,却是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便往后倒去,还是欧阳烛眼疾手快一把从后背扶住了她。
“没事,没事,可能就是用力过猛了吧?”公输锦摇了摇头笑道。
“可吓坏我了,咳,都是我这老头子太激动了,可能你在学堂就已经累到了。你赶紧上楼去你爹爹那歇着吧,咱这些东西,慢慢学,来得及得很。”
说着欧阳烛驱散了一旁围观的众人,让公输锦去上楼休息。
公输锦来到天工坊二楼,推开房门,公输勤见到女儿,惊疑道:“诶?金金?你怎么跑到爹爹这来了?今天不是要上课么?”
“今天讲了开学第一课,又分配了先生和教室,便让我们回家休息了,咱家也没人,我就来找爸爸来啦!”
“可累坏了吧,快到那边休息一会儿,晚上再跟爹爹一起回家去。”
公输勤这工作的房间不大,靠门一张做活儿用的床案,靠墙一张矮几、一张窄床,满屋满地的木工工具和半成品木工零件,矮几上一个玩偶模样的木人靠墙坐立,木人体态匀称,关节灵活可动,比之一般匠人成品都不遑多让,正是这两年来公输锦照着父亲给她的玩偶木人自己制作出的半成品。
公输锦摸了摸木人的头,便回身躺倒在窄床上,也许是早上学堂内的一番折腾,也许是刚刚天工坊内的学艺抡锤,才躺下没多久,上下眼皮就打起了架来,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当今之世,修行之风长盛不衰,这官办的学堂自然也就主要是传授学生修行功法和五行技艺,可是由于太多人能达到锻体期,故一般都不把这一层视作修行中人,只当是寻常武者,便有不少学堂越过了此阶段,直接将视线投向了炼气期,这莫冰城的各学堂自也是概莫能外。
就像早上郁芳在众学童疲惫之际,以木族秘法“百草争春”刺激众人周身穴道,为的就是让学生尽早领会经脉的妙用,以期快速越过锻体期,早日进阶炼气的一种手段。毕竟在现在神州各修真流派看来,反正天地之力无穷竭,修行越往后越是纳外而内的,所以与其浪费时间在锻体期慢慢锤炼筋骨、养精蓄锐,还不如尽快进阶炼气,运周天而顺五行。
可是让学堂方面万万想不到的是,公输锦的体内可是有着羽族初祖所留下的遗存的,本源九属何其霸道,哪怕现如今仅仅剩下火属性这一种,也断然是不可能容得下外来异种真气放肆的,结果就是一把火给烧了个干干净净。
本来借着这“百草争春”的作用,大多数人都能在一年内掌握体内真气流动,再加上功法的学习,便能掌握周天运行之法,顺利进阶炼气期。
可公输锦体内经过这番变故,只怕是要在这走向炼气期的路上多多周折了,而被激发了的火劲,此刻也在默默地改造着公输锦的肌肉、骨骼,是福是祸,该喜该忧,倒是犹未可知。
不知过了多久,公输锦被父亲叫醒,只见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父女二人下得楼来,准备回家。
“大勤呐,你们要回家了?”公输勤父女刚刚走到天工坊一楼,就见欧阳烛靠在已经熄火的烘炉边上,一手把瓶烧酒,一手持握小盅,正自斟自饮着。
“是啊,欧阳师傅还不回家么?”
“切!咱可受不住我家那小崽子的官威,还是这边儿来得自在。大勤呐,老爷子和你商量个事。”
“您老请讲。”
“丫头这也入学了,就不受朝廷律法限制了,从今儿个起,每日里就来咱天工坊学学咱的手艺吧!”
“可是,她这一上学,哪里还有时间来咱这啊?”
“说你憨,你倒糊涂上了。我问你咱这天工坊,作息如何啊?”
公输勤答道:“每日里巳时而作申时而息。”
“那不就结啦,学堂那则是从辰时到未时,这里面可是有着一个时辰的空子,你夫妇二人都不在家,能放心放她一个小丫头回家不成?”欧阳烛挑了挑眉,继续道:“反正丫头现在年纪尚幼,气力也不足,每日里学上个把时辰也就足够了,你意如何啊?”
公输勤低头看了看女儿,还不待自己开口询问,公输锦那边就先跃跃欲试道:“爸爸,就让我过来吧!这样每天还能和爸爸一起回家,简直不能更好啦!”
摸了摸女儿的头,公输勤转身冲着欧阳烛施礼道:“既然如此,往后就多多劳烦欧阳师傅您了。”
看着到门口取下自己的当班牙牌,领着一蹦一跳的公输锦走出天工坊的父女二人的背影,欧阳烛暗暗点了点头,笑着为自己又斟了一盅,仰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