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木族有句古话叫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做第一嘛,倒是一时风光了,却和咱家处世之道大为不和,虽说你是火属性,现在算是火族中人,但咱家传姓数千年不绝,靠的就是这不争一而寄于众的处世之道。”墨非笑着摸了摸公输锦的脑袋,柔声道:“想不想听娘讲讲咱家的故事?”
公输锦喜道:“好啊!我还很少听妈妈你讲故事呢!今天下午先生上课也和讲故事似的,我都还没听够呢!更别说还是咱们家自己的事啦!”
“早在数千年前,咱人族始皇尚未一统九州之时,九州内列国争雄。诸子出世,百家争鸣,虽说是各种思想交相碰撞的瑰丽时代,但同时却也是一个前所未有的乱世。”墨非理了理思绪,娓娓道来:“为了争夺九州的控制权和禹王所留下的九鼎神器,各派各家修行之士也都逐步卷入了这场旷古之争,一时间九州之内烽火不绝,不少原本栖息于山野河泽的各种异兽精怪也为逼祸逃离了九州这纷乱之地。而它们的到来,给当时还身处这荒土穷发之地的咱家先祖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嗯?那是什么样的冲击啊?当时这边的修士没有保护一般民众么?”公输锦疑道。
“嘿嘿,那时候除却禹贡九州之地,其他地方多还是蛮荒未化的所在,人们刀耕火种、渔猎而生,哪里有什么修士来保护大家?”墨非回答了女儿的疑问,便继续道:“凶悍的异兽精怪根本不是咱们原始先民所能匹敌的,于是本地的土著四散,有的继续北逃入林散居,形成了现在的一些山野流民;而咱家先祖则跟随另一部分人逆着异兽出现的方向,溯源而上去寻找那一线生机。最后终于南渡大泽,抵达了九州之地。”
“咱家先祖居然还到过九州之地?”
“没错,可要知道,当时的九州以封神之战而得国,文化之璀璨、修行之普及,套用当下一句俏皮话的句式,那可真是‘金丹多如狗,元婴遍地走’,咱这些化外土著,在人家眼中不过是一群褪了毛的猴子罢了。而九州各家各派的人物在各位先祖的眼中,那简直个个都是天上的神仙,不是顶礼膜拜甘为奴仆,便是广投师门求知若渴。”
公输锦插话道:“那咱家先祖,定是那拜师求知的那拨人中的一员咯?”
“那是自然,要不何来咱家今日?所以说无论乱世治世,同样的境遇也照样孕育百样的人生!”墨非言及此处不由得感慨一番,喝了口水继续道:“可各家各派在当时说到底多是世家大族的内部传承研习罢了,内外有别,亲疏既定,长幼守序,贵贱分明,哪里是咱们这些化外低贱之人所能涉足的?”
“那后来呢?”公输锦听得入迷,仿佛身临其境一般感受到这种不被人接受的轻贱与苦楚,不禁发问道。
“也不得不说咱家先祖有大幸运,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与世家大族、修真贵胄有着截然不同理念的被尊称为墨子的先师墨翟。”说着不由得向空中拜了几拜,“虽然其祖上也是贵族,但他却是神州数千年历史上唯一一位农民出身的学派鼻祖,也是第一位站在我们最底层社会弱者的立场上说话的人。倡导兼爱非命的他,不弃先祖出身粗鄙,一视同仁尽心传教,先祖蒙其教诲、受其感召,遂以墨为姓,传之子孙。”
“原来妈妈你这姓氏竟是这么来的,那这么说……咱家也算是修行世家了不是吗?”
“那倒不尽然。跟随墨子修行之人多是出身平民,由于生活穷苦,更不可能像其他门派那样广集天材地宝,以助力修行。于是墨家便另辟蹊径,致力于机巧之术,以凡人之躯抗修真之士……”
“以凡人之躯抗修真之士!以凡人之躯抗修真之士……”公输锦不由得反复叨念着这句话。虽说公输锦年纪尚幼,但也知道修行中人惊才绝艳者一念之间山河倾覆、乾坤震动那可都不是虚言。要以凡人之躯抗修真之士,说出这般话那是要何等的大气魄?而要实现这句话又需要何等的大智慧、大坚忍?
墨非点了点头,继续道:“世人有修行资质者毕竟是少数,不少上佳根骨更是以血缘为继;而只要一心向学,埋首钻研,却总是会有所得的,故颇受黎民百姓拥护,天下无依之民遐迩咸趋,墨家声势一时无两。墨子化羽后,墨虽离为三,但声势不堕,先祖跟随相里勤入秦,更是助始皇帝一统了九州之地。”
“啊!”公输锦听到这里不禁惊呼出声来,刚刚自己还在想着那般宏伟志向该当如何实现,没想到居然在那个众强纷集的年代里,这帮普通人竟真的做到了脱颖而出!不由得一时间为之心驰神往。
“墨者行处,世家噤声;机关所至,仙魔伏诛。秦,以一国而荡九州;墨,凭一家而衡仙凡。据说,在那段时期甚至出现了人定胜仙的说法,墨家之势已达巅峰。”
“可我现在怎么好像都听不到有关于墨家的事迹呢?这后面是又出了什么事么?”
“就像墨子自己所著的《亲士》篇中所说的‘太盛难守’那般,这连横破纵、远交近攻之法,本就是胜在一个乱中取利。但九州平而不服,修士制而不绝,等原本自相混乱厮杀的世家大族和修真各门各派回过神来,居然发现他们眼中的养马小儿得了国,布衣之士治了世。这帮钟鸣鼎食、自诩出尘得道的家伙自然是要拼死反扑的。于是乎,世家勒万民反秦,修士聚千门诛墨,三两年间这秦与墨便都土崩瓦解了。”墨非摇了摇头继续道:“此后官修相护,以赏功之恩,泽世家高门;用刑杀之威,慑天下百姓。世家大族推翻了功勋制,恢复了世卿世禄,从此寒门再难出贵子;但各大修真门派为缓解仙凡之间的矛盾,却转而开始招收一些平民弟子。所以此后,虽王朝更替频仍,但凡人修行之念却渐渐地深入了人心。而根植于贫苦百姓间的墨家,却在历朝历代官修双方共同的绞杀下,隐匿了声息。咱家先祖当此大变之时,恰巧在梁州西南边陲勘垦蛮荒之地,远离九州腹地,便顺势隐迹于乡市,寄身于九黎,这才逃过了一劫。几千年来以姓传学,深耕机巧之术,同时也定下家训,便是我最初所说的那‘不争一而寄于众’了。一方面是说,切不可争夺第一,以免陷于甘井近竭、招木近伐之境;另一方面是告诉咱们,要寄身黎庶,万不能脱离劳苦大众以自傲。”
公输锦边听边点头道:“看来我从小就喜欢跟着爸爸在工匠堆里玩耍,不愿意去州衙,这算是找到根儿啦!学堂里新认识的一些同学,有时候会叫我公输小姐,听得我浑身怪不自在的,他们也都说咱家和一般世家还是挺有些不同的。”
“经纬学堂里的学生非富即贵,更有不少修行世家,在他们内心深处,咱家这样的以工匠出身而入仕的家族,还是和他们有着不小的差距的。”
“是啊,他们都有家传的功法……”公输锦喃喃自语道,突然眼光一亮,“诶!那咱家是不是也有些家传的功法啊?”
墨非和丈夫相视一笑,低声道:“其实咱家的功法技艺你早就开始修习啦!你在天工坊自己雕的那个木人不就挺好的么?”
“啊?那叫什么功法技艺嘛!就是我照着爸爸给我的那几本书,自己做来的玩具而已呀?”
一直在旁边听着母女二人聊天,却没怎么插话的公输勤笑了笑道:“咱家功法技艺的特殊性,就在于这技艺学成之前,在旁人看来不过只是寻常玩耍的把戏,任凭谁也不能把它和什么功法技艺联系在一起的!”
“咱墨家数千年传家不绝,以机巧之术御修行之士的法门暂且不提,须知墨子刻木造鸢飞之三日而不集,公输般削竹为鹊引之众鸟而南去,琢木为人,而自发动,与生人无异。这种种听上去匪夷所思的技艺,可不都是从你那个玩具木人开始的嘛!”
“没有哪个功法技艺是一学就能飞天遁地的,还不是要日积月累地慢慢来过,金金你这才几岁?不急不急!”公输勤憨笑道。
“金金你有修行天分,做爹妈的自然高兴还来不及呢!但虽说现如今墨者行会早就风流云散千载有余,各修行门派也已不再谈墨色变,作为墨家后裔,咱们还是要尽量低调的。”墨非叮嘱道。
“嗯,知道了,妈妈!”公输锦点了点头,略停顿了下问道:“对啦,刚刚妈妈提到了公输般这个名字,这个公输和咱家这个公输,是不是也有些什么关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