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何难?”欧阳烛正在兴头上,拿过公输锦手中的铁英片放到砧子上,道:“我就将这铁英锻打来你看。”
这么小一片铁英,也犯不上动用双手锻造锤,欧阳烛便只是拎着这单手锻造锤开始继续捶打。方才那铁英如液体一般均匀地延展开来的一幕再次上演,只是这一次因为并不是要打造兵器,自不用考虑提升其坚性,一意求薄之下,铁英延展的也更加均匀平整。
边捶打着,欧阳烛还边和公输锦讲解着:“咱这门手艺那历史可是相当悠久的,早在上古大荒之时,这冷热两法锻打金属、打造兵器法宝就已经颇为娴熟啦!若以这冷锤锻打金箔,别说透光了,就算你在书上铺上几层,这金箔下的文字都一样是清晰可辨呢!”
说话间锻打已成,欧阳烛停下手中锻造锤,将铁英片递给公输锦,“看看吧!”
公输锦将铁英片接到手中,立时就发现了其中的变化。此时的这铁英片已经比交给欧阳烛的时候足足大上了数十倍,原本半个剑头大小的铁英片,现在已经变得如同一册书本般大小。
虽说还是铁英的青黑本色,但铁片表面光滑平整,甚至在这铁英薄片上公输锦都能看到自己那张略带惊讶的小脸;拿在手中轻轻抖动,铁片“哗哗”作响,真好似一张硬纸一般,却又有着纸张所没有的回弹与韧性。
转过身来对着烘炉的方向,将其举在眼前,果然隐约间烘炉火光透过了这铁英薄片,甚至能看到炉内火苗燃烧升腾的细微变化。
“师父!你可太厉害啦!”公输锦赞叹道:“这铁片能留给我么?感觉我能从中观察出不少锻造的细节呢!”
“拿去吧,就算铁英难得,但这本就是些边角碎料罢了。”欧阳烛点头道:“如果你能从中学到些什么,那我可要开心坏啦!”
“谢谢师父!”
“呵呵,欧阳师傅还真是和我家金金投缘呢!这都过了申时了,还在这教得热火朝天的呢?”远处楼梯处传来了公输勤憨厚的笑声。“金金,跟爹爹回家啦!都这个点儿了,也别耽误了你师父休息。”
“不妨事,不妨事!”欧阳烛道:“丫头挺有灵性的,古灵精怪,奇思妙想也是不少。居然这不知不觉都过了下工的时辰啦!走啦!走啦!都回家好好休息一下,明儿个还要继续呢!”这最后半句自是对着一众金工们说的了。
公输锦也跟随着父亲回了家,一路上不住地把玩着手中的铁英薄片,透过铁英薄片看向落日的方向,就连这太阳也能毫不费力地直视了。
“只是不知道这铁片能不能透得过那么朦胧的月光呢……”公输锦边看边想着,其实当她看到欧阳烛以冷锻法压薄那铁英剑坯的时候,脑海中就浮现出了昨晚看书时无意间发现的那段滞空文字,“成品薄如蝉翼,可透子夜月光,这铁英片虽说不一定比得过蝉翼,但也已经比一般纸张都还要薄上几分啦!一会儿回家我可要做来试试看!”
公输勤自是不知道她这小脑瓜里都想着些什么,只当她是得了新奇的玩物,一时爱不释手罢了。
回到家中,吃过晚饭,一家三口聊了一会儿闲天儿,公输锦推说有些功课还没能理解,便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小屋。
小心翼翼地从枕头下翻出那本《偃师技考》和自己勾画的草图,铺在窗边的书案上研究了起来。
“嗯……长一寸,宽二分……”按着那文字的记录和自己临摹的草图,公输锦先行将这一大张铁英薄片铰成了十多枚小片。虽说这铁英原属打造神兵利器的良品,但已然薄到了能透光的这种程度,再加上最后冷锤锻打加以延展的过程中并未着意提升其坚性,切削分割起来也就并不如何费力,故而如今就算是以公输锦这小小年龄的气力做来,也是足以应付。
公输锦的房间中自是不缺各种工具,毕竟学前的这段时间她可是一直都在摆弄这些。照着自己临摹的草图,切削、打磨忙的不亦乐乎,眼见着日落月升,案头掌起了烛火,一枚枚形制略有差异的铁片也在公输锦的一双巧手中被制作了出来。
没办法,毕竟那图形是翻书过程中滞留在空中的残影,细节方面并不十分清晰,不过好在材料充裕,公输锦索性也就多做了这许多枚,每枚的形状都略作些微的调整,就算是撞大运总也能多上几分把握。
等到公输锦将整张铁英薄片用尽,书案上制作完成的这形状奇特的钥匙也已经堆成了一小堆,抬头看着即将升到中天的月亮,公输锦先是吹熄了案头的烛火,这才心怀忐忑地拿起一片铁英片,放到眼前仔细观瞧。
果然,虽说略有些勉强,但透过手中铁英薄片,还是能依稀辨识得出其后的那一弯峨嵋新月的。
“成了!”公输锦攥了攥小拳头,心中暗喜。赶忙重新点燃烛火,将那本《偃师技考》拿到眼前,借着月光和烛光仔细地在书脊处查看起来,不过找来找去却只有一道像是原本书籍的纸张缺了一片的缝隙,看上去最像那所谓的“凹陷处”了。
“能是这儿么?……”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公输锦拿起一片自制的铁英钥匙往里探去……好在这铁英薄片早已比一般的纸张都要薄上几分了,要不然就这么细的缝隙,想插进去?那简直想都不要想!
“呃……这个稍微宽了一点点儿……”
“嗯……这个怎么才进去一个头就动不了了……”
“再试试这个……”
正当公输锦已经有些烦躁,觉得自己是不是昨天睡得太晚以致出现了幻觉,竟然真的异想天开地认为这破旧的古书里会有些什么的时候……
握着第八把钥匙,试探着还在往里探插着的手指,忽然感觉触感一轻,隐隐约约竟然听见这泛黄的古书中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嗒”的一声轻响!
“诶!有门儿!难道真有什么了不得的宝藏?不对,这么一本书的话,估计是藏宝图吧!”这一异状让公输锦精神为之一振,“我想想,前推……下扣……”按着那段滞空文字的描述,公输锦将手中铁英薄片推入后,轻轻地向下按去。
“沙……沙沙……”伴随着一阵阵细碎的声响,破旧发黄的书页中出现了丝丝缕缕洁净的白色,纸张里的每一根纤维似乎都伴随着自己手中铁英薄片的按动,改变着自己的位置,等到指尖传来为之一顿的触感,铁英薄片已再不能下按分毫之时,面前的这本古书也已经完完全全地变了一副样子。
莹白的书页完好如新,不复见丁点儿古旧之气;手指摩挲之下,触感犹如金石,着手微凉,混不见了纸张所独有的那种温实触感;纸张纤维重新排列组合之下,就连书页上的文字也完全变了模样。
“《枕中五行》?不是《偃师技考》么?”
公输锦看着手中面目全非的书册,愣了半晌,不过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小心翼翼地翻开了书页。
“翟,北方之鄙人。初,学儒者之业,受孔子之术;略继先圣之绝,粗通六艺之伦。然,夫子孝服,鹜趋季宴;为返籍地,草迎宋女。要人以圣,而律己若牲,吾虽粗鄙,亦为不齿。达儒乞食于世家,真人篡贼于方国,强执弱,众劫寡,富侮贫,贵傲贱,诈欺愚,鼎食鄙者汆烹黎庶,出尘修士纳炼九州。仙凡殊别,贵贱定序,儒者妄曰‘亲亲有术,尊贤有等’?嗟乎!靡靡五音绕于庙堂,痴庆贺燕飨之乐者,啖炙闻韶亦谈医国济世,何异于掺火益燎?仓廪空而言礼节,衣食乏而语荣辱,此非薪万民而煦仙贵之道乎!儒之言仁,实有别苍生、裂九州之恶,而儒者以为道教,是贼天下之人者也!”
“这!翟……墨翟!这……难道是墨子的手书!?”公输锦想及前日里父母所谈及的家族故事,不由得心跳加速,指尖冒汗,屏气凝神抑制着激动的心情继续往下读去。
“仁人之事者,必务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今修真仙门私产万物,世家大族甲兵攻伐,此则天下之害也。然天材地宝毕集于仙家,金玉五兵咸汇于朱门,弱寡贫贱者当何以据之?世人根骨各有云泥,纵有机缘难彰其效,而山林草泽饶足之利不尽,切磋琢磨造物之功无穷,假万物以实己身,此其所以扶弱衡强、聚寡御众、均贫富、等贵贱、启愚止诈之道也。斧凿镌于寸木、工巧施于金石,赋死物以生机,脱心操而达自在……”
“心操?自在?”公输锦一看到这两个字眼,瞬间便想到了今日里刚刚才和父亲谈及的机关操控之法,“这!这难道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