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午后最是凉爽宜人,微风拍打着木质墙板发出轻微的嘎吱吱声响;蔚蓝的天空中洁白的云朵也被这微风轻轻地撕扯开来,如棉絮般层层叠叠地点缀在半空中;阳光时不时透过云隙照射下来,越过敞开的木窗,将凛冬前最后的温暖洒落向这方咫尺之地,也晒得乔来背上暖洋洋的。
乔来这边正埋首在草堆中,享受着午后的片刻宁静,窗外忽地暗搓搓冒出几个身影来,探头探脑地往屋内看去。
见乔来趴卧在那一动不动,来人便一撑窗台,想要翻身进屋。没成想几人这时候倒是心有灵犀了,结果就是翻窗的过程中撞在了一处,但听得一顿噼哩噗噜的声音响起,已是滚做了一团。翻滚中来人身形越缩越小,几个呼吸的功夫,已是换作了另外一副样貌。
“诶,别压,别压,翅膀,翅膀要断啦!”一只尺余长的玉肋蜓仰躺在最下面,六只节足发力,将压在身上的一只北地寒鸦推到了一边去。
“嘿!说得跟就你有翅膀似的!诶!三妹,你的刀胫小心些,刚差点儿都给我破了相啦!”
“你才三妹呢!刚摔倒时,你现原形可比我还早些,我上哪儿破你的相去?”一只体色黄澄澄得都泛着油光的斧螳,边用小斧子般的前肢扒拉了下头上的触角,边爬起身来道,修长的身子挺起来,目测都已经能超过乔来膝盖的高度了。
乔来却是见怪不怪,撑起身来失笑道:“不是,我说,这都两年啦!怎么?就是学不会走门是吧?”
刚被推到一旁的北地寒鸦扑腾着翅膀站起身来,一边梳理着自己泛着紫蓝色金属光泽的黑色体羽,一边道:“那多没面子啊!我可是堂堂羽族乌属的大小姐,怎么能让人看到我跑到和尚庙里来找男人呢!”
黄金斧螳在边上正舔舐着自己腿节上尖锐的利刺,闻言接话道:“嗯?什么螳螳?怎么你螳螳?明明我才是螳螳!……”
“瞧这岔儿让你给打得?可别贫嘴啦!”黄金斧螳话说到一半,玉肋蜓飞在半空,抖起翅膀照着它后脑勺来了个飘儿,又转头对着北地寒鸦道:“还有你!梳羽毛那个,怎么滴,翻窗户就有面子啦?还和尚庙里找男人?你听听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咱仨谁也别说谁,修为都半斤八两,要不也不至于打个滚儿都能现原形啦。还听不听小大师给咱讲经啦?”
黄金斧螳小脑袋瓜儿转过九十度,瞟了眼悬停在半空中的玉肋蜓,嘟囔道:“就知道欺负我……”
“婷婷,你先落下来,一直飞着也怪累的。”乔来先是笑着对悬停在半空的玉肋蜓说道,看着她降下身来,停在矮案上,这才继续道:“术业有专攻,你们只是不善于变化之术罢啦。我最初见到你们时,你们连话都还说不利索,现在打起嘴仗来一个赛一个的,这不就是很大的进步了嘛!”
黄金斧螳伸展了一下前肢道:“那还不是小大师你的功劳嘛,听你一日经,胜修十年行。也就是你,换做别人谁也不会在我们这些五族末裔身上枉费工夫的。”
“唐唐,世间生灵都是平等的,别总是这么妄自菲薄嘛!我倒觉得你们的资质比我还强上不少呢!”
“只怕是这世间也就只有你才会这么想啦……”黄金斧螳用前肢撑起倒三角形的脑袋道:“小大师,今天你打算讲些什么啊?”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和《观世音菩萨普门品》咱们都已经逐字逐句地一起研读过了,接下来由浅入深,今天就开始学习这本《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吧。”说着乔来从身旁书堆中抽出一本略显古旧的金刚经,缓声念读了起来:“第一品,法会因由分。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
不多时《金刚经》的前三品已然解说完毕,乔来正想问问这三位的感受,却见北地寒鸦抖了抖翅膀道:“这佛祖也行入城乞食,就和小大师你每日里所行的差不多吧?嘻嘻。”
乔来点了点头答道:“没错,大体上即是如此。不过咱们北境气候寒冷,农作不繁,为了不给大家平添负担,我总会力所能及地帮大家修修家什,打个杂什么的。”
“小大师,你这又是参与神纪军戍边,又是在寺庙里诵经修行,还满城打杂的,那你这到底算是兵还算是僧啊?又或者说该算是老百姓呢?”黄金斧螳歪了歪倒三角形的小脑袋问道。
“你干嘛去纠结这个?”乔来蹲下身子摸了摸黄金斧螳的后脑,笑了笑道:“这有什么区别么?无论是什么身份,我就是我。你们就别瞎想啦!大家一起好好修炼才是!”
说着盘膝坐在草垛上,双手结成一个禅定印置于脐下三分,有沉金铁坠着,摆好了的姿势就是想动都难。乔来盘坐妥当后,对着二虫一鸟道:“虽说兽身原形对你们来说更加舒服自在,你们的修为不到也无法长保人形。不过修行之事本就是逆势而为,我还是建议你们至少子午两个时辰要尽量以人形来进行修炼,这样事半功倍,还能有助于你们延长维持人形的时间。”
“好吧……”
“哦……”
有气无力的回答声参差不齐地响起,在各色彩光的闪烁中,三个样貌各异的女孩子现出了身形来。
“诶呀,要把两条腿这么盘起来还真有点儿不习惯呢!”身穿月白半臂小袴,外罩黑蓝纯色绉纱罩衫,在那往回费力地掰着腿的,正是北地寒鸦。性格里略有些男孩子气,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做乌硕,意思是希望自己能变成一只大大的乌鸦。乔来深以为这是个很有志向的名字,叫起来也是朗朗上口。
“你就知足吧!好歹你也是一样只有两条腿的,搁我们俩可是头疼了!”叶婷婷忍不住翻了翻她那双黑多白少的大眼睛,抖了抖身上的青玉平素绡广袖皱眉道。
黄金斧螳,哦,不对,现在应该称她做唐含笑了。绞蜜黄的山纹古香缎采衣穿在身上,挺而不硬,软而不疲,鲜明的色彩直让柴房中的光线都为之一亮。生做一张娃娃脸,面皮虽是微黄,但嘴角微微向上,仿佛一直忍笑不发似的,叫人看上去总有几分喜气。此时也在吃力地摆放着双腿的位置,眉头微皱,脸上一层淡淡红晕,也不知是用力导致气血上涌所致,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看到三人都已盘膝坐好,乔来也缓缓地闭上了双目,嘴里却是一直没停,轻声地念诵着:“……耳似虚无,目若垂帘。观准神凝,心息相连。暗听内注,气运丹田……你们都还只是精怪层次初期的修为,这个阶段最主要的还是在引气入体的过程中充实丹田,待到丹田中真气盈满,再试探性地看看可否推动小周天的运转……”
乔来清晰平缓的解说着,三个女孩也先后进入了打坐引气入体之境,此时如果有修真之人开灵视以观之,便能看到周遭的天地灵气正随着几人的一吸一呼之间纷纷汇聚而来。
乌硕身周淡淡幽玄之色依附而来;叶婷婷一侧则是隐隐有嫩绿色光点闪烁;而随着呼吸的转换,沃棕、闪白二色在唐含笑的体表交替闪耀着,平添了几分肃穆之感;至于乔来,更是不负三女给他起的那个“灵气磁石”的绰号,青红黄白黑五色灵气那是来者不拒,灰扑扑的僧衣已是变得百纳斑斓。
太阳在碧空中慢悠悠地移动着,随着丹田内充盈之感愈发明显,唐含笑已是先于其他二女,试探着将入体的真气,渐渐自丹田引导而出,由丹田下行,循小腹,抵中极,经会阴,过谷道,逆督脉而上,以通尾闾、夹脊和玉枕三关,上达百会。
可就在真气上行至脑后玉枕穴的时候,眼前惚地闪过之前乔来蹲下身子抚摸自己后脑时的那张和善的笑脸,唐含笑心神为之一散,真气也紧跟着失去了控制,随之一抹潮红浮上双颊,一口逆血遏制不住地喷溅了出来。
其余几人感觉有异,连忙停下打坐睁开双眼,只见唐含笑双手撑地眼神涣散,嘴角还在那滴沥着鲜血,身前的干草上、地面上好大一片猩红的血迹。
“这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