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襄公光焕端坐于朝堂上,四下一片死寂,只有一个红服长发男子站在下面,弯腰行礼。
“讲吧,回胤,这次你来又是要什么?”光焕的黑红色朝服在四周刺进来的阳光晕染中,一半阴暗一半耀眼。
回胤抬起眼皮微微瞄了眼光焕,道:“大王,奴才是来找您要兵的。”
“怎么,宋国无兵可派?”光焕抚了抚胡须,嘴角抽搐了一下,“攻打神都,各国派数万人就够,宋国军队连几万人都不到么,那不是你这个国师的过错?”
“大王,奴才并非替宋慈王向您要兵,奴才是谨遵炀火神旨意才找您的。”回胤说。
光焕从下到上打量了一番回胤,眯着眼睛,说:“回胤,你若真是炀火神的仆人,可通神心意,就该知道寡人也很难办,如今要出兵神都,又要有军队镇守本国,寡人的兵怕也不够。”
“大王,这是炀火神告知奴才,奴才不办如何尽心尽力侍奉好他?若大王不信奴才的话,可找来大祭司问问,看奴才是否撒了谎。您当初让奴才去游说宋国,奴才也办到了,宋业同为炀火之国,理应和睦相处,患难与共。大王,您说呢。”回胤说。
光焕沉默一番,道:“寡人暂且信你,你说宋国想要多少人?”
“回禀大王,奴才想向您要业火军。”回胤答道。
死气沉沉,光焕不语,遂起身,精明的脸上掠过一丝狠毒不甘,他手抚稀疏的胡须,看着回胤同跳梁小丑般在下面说些疯话。
业国的一万业火军乃王国的精锐铁骑,所向披靡,虞国的别伊湖一地就由业火军为光焕拿下,如此强大的铁骑怎能为他人所用,受他国染指。
光焕没再搭理他,转身离开,道:“来人,送送回胤大师。”
“大王,大王留步啊大王,”回胤上前几步,急忙劝阻道,“您派奴才去宋国,奴才已经让宋慈王叛祖神归新神,慈王为表示心意,还亲手烧死自己的线人,业国乃炀火神古国,理当为新国......”
“回胤,不是寡人不讲理,是你想要的太多,若是普通军队,寡人大可随意给你一支,但业火军乃震慑神州之军,随随便便给邻国,不是要让各国不服,说寡人和宋慈王闲话了。”光焕并不恼怒,而是慢条斯理地回应着。
回胤“扑通”跪在地上,给光焕磕了几个头,说:“大王,您也知道,宋国弱小,在业国和卫国间夹杂左右不是人,宋国祖神土林神未庇得他周全,炀火神乃其新的希望,若炀火神未履行其诺言,不是叫宋国寒心。”
“寡人叫你游说宋国,是想宋国来日与我同盟,共同抵御西边虎狼黎卫,东部海妖沧溟,北部朔国是我炀火神国,和我大业祖辈交好,寡人是在谋一个夺得天下的大局,可这宋国还没为寡人的业国做出什么,就急着来邀功,回胤,你这不是欺人太甚?”光焕居高临下看着像蝼蚁一般趴在地上的回胤,嘴角上扬,“寡人知道你是炀火神忠实的仆人,你自幼成其信徒,为了步步高升,不惜去势,你的精神是叫寡人佩服,但业火军,寡人是绝对不会给你的,你大可要别的东西,给宋慈王或你自己,珠宝?绸缎?金子?还是......女人?”
回胤感到大脑一片混乱,二十年前那刀影、哭声、尖叫、男人强有力的手臂,下体撕裂般的疼痛,像来势汹汹的洋流死命灌进他的脑海里,又提及,便又回忆起。羞耻的炽热感在他脸上缓缓涌升,回胤不敢抬头看向光焕,此刻炀火神仿佛一个耻辱,而光焕倒成了神。
光焕见他一言不发,冷笑着说:“你能到今天这一步,当上宋国国师,助寡人争取到盟友,也是很了不起的,寡人送你黄金百两,绸缎百匹,好马百匹,再给你几个国色女子,你带回去给宋慈王。”
说完,光焕在宦官搀扶下准备离开朝堂。
“五百......五百业火军,”回胤断断续续喊道,“奴才只要......五百业火军.....和一个旅的士兵。”
光焕停住步子,反问道:“那你能给寡人什么?宋国可以给寡人什么?”
“奴才,和宋国当唯大王和业国马首是瞻。大王要夺取天下,奴才和宋国将鼎力相助!”回胤说。
光焕的身体突然抽搐了一下,紧接着他的心脏如被火煎熬般渐渐焦烈,他瞪大了狐狸样的双眼,一脸惊恐,赶忙用手捂住心口,身边的宦官扶住他,悄声在他耳边说:“大王,该回去了。”
光焕摆手制止住宦官,装作安然无恙地对回胤道:“回胤,寡人会....会给你业火军四百人,你先下去。”
一直低头的回胤听了,立马磕头谢恩,而光焕则在回胤的谢恩声中,由宦官搀扶着快步走出了朝堂。
回胤抬起头,空荡荡的朝堂上只有他一人跪在中间,没了阳光的照映,朝堂宫殿在阴影里逐渐沉寂下去。
抚摸心口的光焕颤颤巍巍跌进寝宫,侍奉的奴婢一窝蜂上来扶着他到床上躺着。“药!药!快拿药来!”老宦官催促奴婢们,脸急涨得通红。
一个小宦官在放置衣物的柜子最下头翻出个镶玉木盒,从盒里掏出一枚药丸,赶过去塞进光焕嘴里。
光焕的心口阵阵绞疼,痛楚难耐,他一手抓着自己的朝服,一手在半空挥舞,喊着:“痛,痛!寡人的心好痛!”
“大王!大王.....”听闻光焕心痛复发,王后赶来,领着一位祭司,说,“大王,臣妾把祭司带来了!”
祭司面无表情,盘腿坐于床前,闭着眼,散开的黑发落在地上。他嘴里念念有词,左手放在胸前向上竖着,右手紧贴左手向前横,念着众人听不懂的话。
王后则在床前为光焕抚着心口,细纹丛生的眼睛泪水直流:“这又是怎么了,大王怎么又开始犯心病了呢。”
“回娘娘,都是那宋国的国师回胤,找大王要业火军,他说是炀火神给他的旨意,大王不肯,就......”老宦官答道。
王后看了眼念叨的祭司,没说什么。光焕咽了药丸,心口没那么痛了,身体渐渐缓和下来,蜡黄的脸色恢复红润,手脚也不再抽搐。
祭司见光焕已平复,站起鞠躬道:“大王,您今日的过错奴才已念文忏悔,待您身体康健了,还劳烦大王去祭祀殿祭拜炀火神,以示敬意。奴才先行告退。”
“药.....药还有多少.....”光焕躺在妻子怀中,有气无力地问道,“给寡人拿来看.....”
“回大王,还剩一颗了.....”小宦官道。
王后用长袖拂去丈夫额上的汗珠,抚摸着他的脸颊,说:“大王,臣妾再令大祭司炼几颗吧。”
光焕闭上眼,虚弱至极:“寡人不该拒绝他的.....那果然是炀火神的旨意。”
“拒绝.....拒绝回胤?”王后问道。
“嗯,回胤....要寡人给宋国业火军士兵,寡人不愿......”光焕咳了几声,眉头皱起。
王后有些惊讶,双手微微抖着:“业火军乃我大业神军,怎可给他国!回胤.....回胤真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
“不是回胤要,是炀火神要,否则寡人的心为何而痛?那是炀火神惩罚寡人的!”光焕道。
“炀火神.....怎么如此.....待您.....咱们对炀火神,毕恭毕敬,用了一生心血去侍奉他,做他的仆人,可他.....”王后的眼泪又落下。
“你别说这种话!要炀火神听见,又得怪罪下来!所有的痛楚,寡人一人担着就行,业火军我也给了他,四百人,不成大气候,王后不必担心。”光焕安慰她说。
王后点点头,抹净眼泪,苦笑望着夫君。
入夜,光焕换了常服,去幸昌殿祭祀炀火神。他带了牛头羊头,和牛羊风干的阳物,亲手摆放在祭祀的桌坛上。大祭司邵炯也在殿里念咒祈福。
光焕跪在拜垫上,闭着眼将手放在胸前,一手朝上一手向前,口里念念有词:“火神在上,祐我大业。”
“大王来了。”邵炯的花白长发快及地,一张瓷白的脸犹如画出来的,飞舞的长眉毛下一双无神的眼睛看向光焕,他的声音混沌有力,嘴边几根花白胡子吊着,十分抢眼。
光焕摸着心口,道:“大祭司,寡人是来认罪的。”
“大王,好似对炀火神很是不满。”邵炯单刀直入,不说空话。
“此话怎讲。”
“大王的祖辈自愿成为炀火神的仆人,继位的王们心间便都有炀火鳞,谨遵神旨者炀火麟不会发作,忤逆神旨者炀火麟发作会痛不欲生,若无祭司的炼丹,会活活疼死,您好像是对炀火麟不满。”邵炯说。
光焕笑道:“寡人没有不满炀火神的安排,寡人已把军队给了宋国,而且寡人已受过炀火麟之罪,现在是来给炀火神告罪的。”
“大王算错了一步哇,若您早些答应回胤的请求,炀火麟就不会发作,您也不必忍受痛苦了。”邵炯看向光焕。
“大祭司说的是。”
“奴才记得,奴才为您练了十颗丹药,如今还剩几颗呢,大王忤逆炀火神的次数太多了,每天夜里奴才都要经受炀火神的拷问,他问奴才是否选错了主子,奴才现在也开始怀疑自己了。”
“大祭司莫要如此,寡人以后会好好侍奉炀火神的,”光焕低头服软,“夜已深了,大祭司回去歇息吧。”
邵炯站起身,往幸昌殿外走去:“大王若真有诚意,就在殿里拜上一晚吧,炀火神会原谅您的。”
漆黑的大殿中,几十根蜡烛照出点点光辉,邵炯在一片阴影里出了祭祀殿,光焕跪在原地,手上姿势不变,嘴里还是念着那两句话。
炀火神像同怪物,赤红的脸,周身金子打造,左手一团火,右手一把剑,愤怒的目光直直打向光焕,几撮棕发往上突起,尖利牙齿从血盆大嘴中伸出。他只有腰间围了裙衣,剩余的身体都是赤裸的,双脚缠着两条赤蛇,一只蹬起另一只落地。
烛光从生到灭,光焕在幸昌殿里跪拜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