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凃不禁想到了自己原来世界的人工智能,在围棋这个一直被认为是人类专属的领域,人工智能却打破了人类固有的观念。
人类毕竟并非机器,有情感,会犯错,会疲惫,但人工智能不会。
当人工智能被赋予了学习的能力,将人类数千年来记录的无数棋局纳入自己的认知之中,凭借着人类无法比拟的计算能力,便能够做到真正的算无遗策。
然而在这个世界里,情况却有所不同。武者和修士的存在,将人类的潜力挖掘到了极致,甚至拥有不弱于计算机的计算能力。
鬼谷之棋,真的已经达到了那样的境界。虽说还未能穷尽棋盘三百六十一目的变化,但开局数十手后,胜负便已了然于胸。
正想着,方凃身旁有人开口道:“余先生,你觉得这棋局如何?”
方凃转头一看,屈尚武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身边,已是换上了一身居家的宽松袍服。
“此局双方看似针锋相对,欲将对方置于死地,但实则各取所需,以攻代守。行至中盘,双方大龙之争初显端倪,依我所见,执棋双方皆是棋道大家。”
由于对这场棋局知之甚详,方凃此时也是侃侃而谈,而且丝毫不用担心会有说错的可能。
一番讲解下来,屈尚武果真如同方凃所想的那般目露崇敬之色。他可不知方凃并非初见此局,还以为方凃在棋道上也有如此见地。
然而事实上,方凃固然略通棋道,但这等名家名局,没有每一手的先后顺序,单单凭借一张中盘图,方涂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看清情势。
“没想到余先生居然还是棋道高人,这局棋在下钻研了好久,最终便是卡在了这之后的一手,便将此局印在墙上,以求一朝顿悟。”
屈尚武这般说道:“不知余先生认为这般局面孰优孰劣?”
“单看这墙上棋局的形势,黑子小优,但白子布局深远,若有妙手,未必不能扭转局面。我非执棋之人,也不知白子是否有这般谋算。”方凃像模像样地分析道。
果不其然,听闻方凃所言,屈尚武目光更炽,“先生高见,实不相瞒,此局便是白子反败为胜。依我愚见,接下来的一手便是先生所说的妙手,不知先生能否猜到那白子行棋何处?”
方凃故作高深地一笑,也不着急回答,装出一副认真端详棋局的模样。毕竟他若是直接点明如此妙手,这棋力也未免太惊世骇俗了些。
屈尚武也不着急,便站在方凃身旁,一同钻研这墙上的棋局。
足足一炷香的工夫,方凃开口:“黑子亦非等闲之辈,寻常处行棋,黑子定然能够察觉。依我所见,不如兵行险招,直接在这一块落子。”
方凃指向鬼谷之后行棋之处,确定了一个大概的范围。然而即便如此,便足以让屈尚武心悦诚服。
“先生真乃神人也,白子之后便是落子于此,随后数十手间步步为营,最终反败为胜。”见屈尚武说得激动,方凃心中暗叹,看来这屈尚武也是爱棋之人。
“那这一局呢?”屈尚武此时兴致正浓,说着便拉着方凃转到右侧墙壁之前。
方凃抬头看去,这面墙上的棋局便是他所未曾见过的了。
不过有所不同的是,左侧棋局还能够称得上势均力敌,黑子的优势也仅限于在局面上的压制,而右侧的棋局则可以说是一边倒的碾压。
右侧棋局之中的黑子占据了棋盘上近四分之三的边角之地,呈侵吞之势向着白子覆压而去,白子的境遇可谓是苟延残喘。
若是让方凃与鬼谷对弈,或许能够出现这样的局面。如此实力悬殊的对局,为何会与鬼谷苏仪的名局并列?
从屈尚武先前的表现来看,他建造这座小楼并非是附庸风雅,而是真的热衷于弈棋。虽说不知屈尚武棋道究竟如何,但想来也弱不到哪去。
更何况,这局棋中白子的劣势就算是未曾学棋的普通人都能一眼看出,屈尚武此举显然另有深意。
这般想着,方凃目光聚焦于棋局之上,片刻后便发现了些许端倪。
白子固然偏居一隅,但也因此根基稳固,没有后顾之忧。棋至中盘,若是换一个如苏仪这样的棋道高手落子,或许还有一丝翻盘的可能。
忽然间,方凃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只听得屈尚武问道:“余先生觉得此局可有翻盘的可能?”
方凃转头看了屈尚武一眼,淡淡说道:“若黑子不出纰漏,很难。”
“的确,行棋至此,黑子大势已成,但白子未必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屈尚武说道,“这盘棋,最终也是白子胜了。”
“愿闻其详。”
“说来不怕先生笑话,此局乃是我幼时与先父在江边所下,先父执白,让我九子,才有了这般局面。”屈尚武缓缓说道。
“我本以为,如此情势,我已胜券在握,却不想还是败在先父手中。”
这般说着,屈尚武走到房间正中的棋盘前,将棋子一一摆放至如墙上所示的那般,方凃也走到近前观看。
随即屈尚武按照当时的棋局一步步地落子,方凃在一旁看着,黑子的行棋的确没有太大的纰漏,但白子却好似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
屈尚武下得很慢,落子的同时,他也在思考如此优势自己为何还能落败。直至今日,他还记得自己父亲行棋时云淡风轻的姿态,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许久之后,棋局终了,无需计算所让的九子,黑子便已经落败。中盘时的黑子就如同一张巨网,想要将白子一网打尽,却被白子撕裂开来,反客为主。
诚然,年幼时的屈尚武棋艺算不得有多高明,但纵观全局,除了过于急躁之外,落子皆是中规中矩,算不上失误。
“先生可看出来我败在何处?”吐出一口浊气,屈尚武站起身来,转而向方凃问道。
方凃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屈公子行棋有度,唯一欠缺之处便是过于急躁而疏于谋算。屈上卿才冠当世,恐怕已经猜到了屈公子的反应,谋定而后动,方有取胜之机。”
“原来如此,余先生此言,当真令屈某人醍醐灌顶。”屈尚武露出恍然的神色,“若是由余先生执白,屈某执黑,先生能有几成胜算?”
方凃不知屈尚武棋力深浅,怎敢轻易夸下海口,摇了摇头,说道“不敢妄言。”
“那可否请先生与屈某对弈一局。”屈尚武这般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才发觉窗外已是一片漆黑,连忙说道,“抱歉,是屈某入神了,怠慢先生了,还请先生与屈某一同前去用膳。”
屈尚武就连府邸都如此奢华,招待客人的晚膳自然也穷酸不到何处。各种并不产于楚地的山珍海味源源不绝地被端上桌,一瞬间方凃都以为自己是不是回到了方府。
夹了块从齐地运来的鱿鱼爪,方凃不禁有些感慨,在这个运输不便的世界,不知有多少人终其一生都吃不到这等海鲜。
屈尚武则似乎有些食欲不振,喝了口酒,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余先生觉得楚地如何?”
“人杰地灵,民风淳朴,是块养人的好地方。”方凃咽下口中的鱿鱼爪,缓缓说道。
“那比之大魏如何?”屈尚武低下头,隐去目中的一缕寒光,追问道。
方凃作思索状,片刻之后方才开口:“中原逼仄之地,民多重利,不及楚也。”
“既如此,为何楚亡而大魏一统乎?”屈尚武拍案而起,显得十分激动。
相比之下,方凃则无比平静,甚至于还有闲情逸致夹了口菜,方才缓缓开口道:“重利之民以利驱之,则不惧生死。楚民安居,于此乱世,非幸事也。”
屈尚武深深地吸了口气,“是屈某失态了,依先生之见,楚亡可是必然?”
“非也。”方凃答道,“楚为春秋之霸,疆域之广冠绝诸国。楚之衰亡,罪在世家门阀。”
“还请先生细说。”屈尚武作出一副虚心求教的姿态,向方凃询问道。
“屈,景,昭,项四家,楚地望族,世袭罔替。纵使有大才如屈上卿者,更多乃平庸无能之辈。”
方凃说的很直白,也没有顾及屈尚武便是出身屈家,“无能之辈占据高位,而寒门士子永无出头之日。楚之亡,非战之罪。”
屈尚武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不再说话,随即便坐下继续饮酒。
饭毕,二人回到小楼,在棋盘两侧坐下,执子对弈。
方凃本身基础不差,再加上这具身体原本主人的记忆,若是回到原来的世界,恐怕也有职业围棋棋手的水平。
然而此时的方凃所面对的却是被压制在一角的巨大劣势,而作为对手的屈尚武棋力也不可能十多年未曾长进。
虽说有着先前屈平反败为胜的经验,但若是依样行棋,即便取胜,也未免太过丢份。单是这第一手棋,便让方凃迟疑许久,迟迟不敢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