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云城,春。
夕阳西下,周边村镇升起袅袅炊烟,宽阔的城墙上,几只鸽子正兴奋的啄着面前的食物。
看着手中的信件,云羽感慨万千。
光阴如箭岁月如梭,当年的小摩擦竟变成几大王朝间的互相争斗,修士折损数十万,兵士消耗高达数千万之多。整片大陆到处都是亲人离散,背井离乡的惨剧。多得是像岳阳城、宇阳城那样的大型城市,一夜间化为火海,像东云城这样的偏远小城才能远离战火,偏安一隅,某种程度上说无比幸运。
张门守走过来,恭敬地对云羽说:“姑娘,付家派人报信,说晚宴已备下,你看是否与老朽同去啊?”
清风吹过,云羽乌黑的秀发肆意飘荡,伸手将几根调皮的发丝掩至耳后。看着面前卸去伪装后宛若仙女般的云羽,即便不是第一次,可张门守依然对自己脆弱的心脏表示鄙夷。
云羽微笑道:“张叔何必特地跑来呢,城下说一声便是了。”
张门守连忙说道:“不不不,姑娘,你对老朽我可是有大恩的,我家那小子也不知修了多少辈的福气,才有幸拜在姑娘门下修行,我们一家对姑娘你真是无以为报啊……”
“张叔你也太客气了,难怪张城安看到我总是胆战心惊,我还以为是我太凶了。”
看着云羽脸上甜甜的笑容,张门守却是略有不安,恭敬的弯腰抱拳道:“姑娘,老朽老年得子,我家内人更是被人说是老蚌生珠。那小子是我全家的宝,本不求他大富大贵,但如今他既然能入的姑娘的眼,也算是他自己的造化,老朽在这便请姑娘将来多多照看了。”
云羽轻轻将他扶起,“张叔放心,云羽向来都是一视同仁,对他也会好生照看。至于将来,他总归有自己的打算,您也不能守着他一辈子不是,儿孙自有儿孙福,一切还是看他自己吧。”
“既然姑娘这么说了,那老朽也就放心了,至于将来,姑娘说得对,他有他自己的福气,我这小小的门守确实做不了他的主。”说罢两人便走下城楼,往付家方向走去。
刚下学堂的少年少女们三五成群在街上嬉戏打闹,看到云羽都会恭恭敬敬抱拳道一声“羽仙子”。云羽每每点头,看着几个小男生害羞跑开总觉乐趣无穷,突然他们兄妹随口问道:“对了张叔,无闻跟红玉回来了吗?”
“他们俩应该在山上吧,毕竟他们都是用功的孩子,至于在不在家这我就不知道,刚才传话的人没说,云潇那孩子应该在家,他今天是忙得不可开交。”
想起付云潇今早那张哭丧脸,云羽满脸的笑意无法遮掩。“他今日要行弱冠礼,估计是忙的头昏脑涨了。城安呢?他去哪您总知道吧。”
一说起自己的宝贝儿子,张门守满脸哭笑不得,“你算问错人了,城安在哪我还真不知道,但十有八九跟着红玉呢,谁让那丫头现在是咱们城里一枝花呢,我听说方圆数十城的青年才俊,有事没事就往山上跑,蹲在山上就为在红玉面前混个脸熟。”
想到那画面,云羽的风铃版的笑声,就算拿手捂住也挡不了。“哈哈,谁能想到当年的小鱼如今也出落成倾国倾城的美人了,身后竟有这么多男子,为搏美人一笑干尽蠢事。”
两人边走边说,就见一阵强风吹过,带走云羽拿在手中那封信。夕阳映衬下,隐约能看到几个字,‘梧青退兵,速回。’
……
今夜的付家张灯结彩,高朋满座,丫鬟小厮穿插其中。
付江啸兴高采烈站在主位上,招呼来宾:“诸位,诸位。诸位亲朋好友,耆老贵胄,今日是我付家长子付云潇,满年弱冠之日,诸位能来到场观礼,付某深感荣幸,特设薄酒陋席,略表敬意,若有招待不住之处,付某在此先行告罪啦。”从丫鬟手中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本家即已开口其他人便不再耽搁,不一会整片大厅连带院内都是一片推杯换盏之声,不少叔伯都来找付云潇喝酒祝贺,本着能死一个是一个的原则,付云潇很自然的带上兄弟付无闻一块死。直喝的两人昏天黑地,眼皮打架。
一边的付红玉就没他们这么惨,当然也不会好到那里去,围满了各处到来的婶姨亲切问候:“红玉啊,我家谁……可俊俏了……文采飞扬……要不你俩说个媒?”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姑娘家不好灌酒,但即便如此也有一些婶姨想把她灌醉,然后骗回家。
付红玉喝得小脸红扑扑,煞是好看,一时间看的周围婶姨更加卖力的想把她骗回去给自家谁安排上。
自从五年前小鱼改名付红玉正式入主付家后,越长越惊人。如今的付红玉,常年与汝嫣云亲近,身上自带几分病态,明眸皓齿,身姿窈窕,这种不媚自媚感,让周边所有青年才俊,都想将其揽在怀中好生抚慰一番。
可惜付红玉身边总是跟着她两个哥哥,英俊潇洒,才气四溢的付云潇,和冷若冰霜,凶神恶煞的付无闻。论才,论貌不如付云潇,论恶,论胆不如付无闻。
正因如此才让这朵祸国殃民的娇花,变成现在这般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曾经也不乏胆大妄为之辈出尽主意。强行掳走,夜入闺房,暗中下药等,各种计谋百花齐放,无一成功。
后果可想而知,付云潇是君子,东云城内由他出面,下狱流放。
付无闻是斩草除根的恶人,东云城外由他出手,数十户人家、大族近千人,凭空消失,人间蒸发。
自此之后,再无人敢背后出手,付家三兄妹更是声名远播。
如今付家兄弟双双不支,仅剩娇花。各路媒婆,婶姨那是铆足了劲要把这朵娇花骗入家中,各种天花乱坠,巧舌如簧。
直说的付红玉无法招架,最后还是汝嫣云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到身边,才解了这里三层外三层的迷幻大阵。
眼见满座高朋兴致正浓怕是要闹到半夜,汝嫣云便带着付红玉和两个宁酊大醉的少爷回到后院。刚一进院,兄弟二人便是站起身来。
付无闻一边运气,一边说道:“潇,你不地道,哪有拖弟弟下水的。”
付云潇没好气的说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哥?看着哥哥遭难你也不帮忙,还坐在一旁笑。”
“这是你拉我下水的理由吗?当哥哥的不应该保护弟弟妹妹吗?你别忘了兄友弟恭啊。”
“那也要弟恭才行啊,你什么时候对我恭敬一回?”
听着两人拌嘴,汝嫣云与付红玉笑得合不拢嘴,一直到内院坐下,两个人还在斤斤计较。
“行了,你们俩都有不对,该各打五十大板才行。”汝嫣云没好气的说道,付红玉还在一旁帮衬。“就是,娘说的多有道理,就该一人打五十大板才好。”
付云潇喝着下人递过来的醒酒茶,瞥了一眼付无闻,那意思就是说,你嘴毒你来说。
付无闻接收到信号,兄弟俩暂时统一阵线,抿了一口手里的茶说道:“红玉啊,今天那么多叔婶媒婆的,给你说了不少吧,有合适的没,有的话哥哥明天给你绑过来,晚上就入洞房,让你变成大姑娘。”
刚说完就见对面付云潇一口茶水脱口而出,一时间竟被呛得说不出话来。付红玉则是脸颊爆红,甩着汝嫣云的手不依地说道:“娘!你看无闻哥哥,信口开河,你也不管管。”
汝嫣云则是笑的腰都直不起来,自从收了他们俩,自己的孩子从一个变成三个,整个付府就活跃起来了,感觉这辈子都没有这几年过得快乐,越来越觉得当年的决定做对了。“你们三个小鬼头呀,说话没遮没拦的。”
付云潇连忙摆手辩解,“娘,跟我可没关系,老二一直都这样不知大小。”
“怎么都是我的错了,刚才不是你用眼睛告诉我让我说的。”
“云潇哥哥!原来是你!”
“不是,我,我冤枉啊,这话是老二说的啊!”
“明明就是你暗示我的。”
“你们两个,没一点当哥哥的样子!你们……”
看着三个孩子在自己面前斗嘴的样子,汝嫣云感到人生若能一直这般该多好。但她知道,这是不能的,她已经拖延了大儿子十五年,决不能在连累三个孩子将来的日子。突然想到晚宴前云羽对他们夫妇说的那番话,“国本已定,宗门稳固,他们该随我回去了。”是啊,一转眼,五年过去了,这些孩子们都长大了,该飞出去翱翔天际了。
汝嫣云的眼中渐渐涌出泪水。付无闻一眼就看到了低头抹泪的母亲,快步走到跟前握住汝嫣云的手。“娘,别哭了。”
付云潇连忙跑过来抓住母亲的手,“娘。”
付红玉则将母亲轻轻抱住,“娘,您别难过,我们……”耸鼻,“我们又不是不回来了。”
看着身边的三个孩子,听着他们亲切的呼喊,汝嫣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伤痛,将孩子们搂在怀中,哽咽道:“娘知道,娘都知道,这几年你们辛辛苦苦,为的就是有一日去遨游天际,娘都知道。”
付云潇的眼中噙满泪水,付无闻的牙咬的吱吱作响,付红玉哭的宛若泪人般,哽咽道:“娘,我舍不得您,让哥哥们去吧,我就在家陪着你和爹。”
汝嫣云摇头,“不,红玉,这些年你为了不拖哥哥们的后腿,吃的那些苦为娘都看在眼里。行了。”微笑,
“都走,都走,为娘知道一入宗门深似海,你们到了那边要谨慎小心,不要再像家里一样肆无忌惮。”咬紧银牙,
“记得多写信,为娘帮不上你们,听听你们诉苦,言语上安慰几句总归……总归也是好的。”眼泪溢出,
“记住,红玉天热别贪凉,少吃冰食……无闻,记得早睡早起,别整日熬夜……云潇,你是做哥哥的,要时刻保护好弟弟妹妹,要拿出做哥哥样子……你们……我的孩子们啊……”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母子四人抱在一团,痛哭流涕,就连一向冰冷的付无闻,也在母亲怀里泪流不止。
房门外,付江啸捂住双眼,老泪纵横。
……
城主府府顶,东云城最高处,云羽和爷爷正站在房顶。远远地看着付家骨肉分离,泪水顺着脸颊悄然滑落,不知想起了什么。云爷爷在一旁,默然无语。
许久后,付府内众人心情平静,付江啸将付云潇兄弟二人带到书房,付红玉搀扶汝嫣云送回主卧。这时云羽悲伤的问着爷爷:“云殇爷爷,为什么,我们的父母不会像这样呢。”
被称作云殇的老者摸着孙女的脑袋,悠悠说道:“孩子,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当年的事错综复杂……你要相信你的父母,他们是爱你们的……”
抹去眼角的泪水,云羽重新站起身来,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她是长姐要照顾妹妹们,在她们哭泣的时候,她要站出来安慰,这是她一生的责任,除了她没人能替她分担。
手中玄气微微拨动,一只浑身透亮,缠绕绿色玄气的信鸽,轻巧的落在云羽肩膀上。云羽从其脚上的信筒里,拿出一张完好的信纸,看着爷爷书写完毕,再将信纸原封不动的放进信筒,微动肩膀,任信鸽飞走。
‘帥以动,两士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