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城正阳城至朝廷最东端边阳城间有条官道,期间会路过近百座城池,为方便朝廷及来往客商,官道上每百里有一驿站,内有食宿、车马、钱庄与之供应,每五十里有马驿,内有歇马亭,草料,马匹与之对应。
幕无闻卯时三刻便从东云城出发,现今顺着官道走了接近一个时辰,口干舌燥,带来得水在路上便已喝完,算算时辰估计还要一刻钟才行,摸了摸早上从付云潇手里抢来的金子,有些开心的笑了。这次估计能采买好久的吃食了,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些小鱼能用的药品。
一边想着一边加快进度,渐渐地周边多了些大大小小的营地,所谓营地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个个依靠树林的小窝罢了,每个营地前都有这熄灭的火堆。离宇阳城越来越近,这路边的营地就越多,其范围可开始逐渐增大。
幕无闻一路走来见得最多的就是难民间的争执、撕斗、与哀嚎。幕无闻充耳不闻,这些世态炎凉如若当年,他也许还会惊恐,慌乱,只可惜自那件事以来三年过去了,他的心早已被无尽的悲凉填满了,如果当年不是石头、陈三跟在他的身边,或许当年他就已经死在那里了。
落魄的男人扛着锄头,上面系了一个简单的包袱。他跟妻儿走散了,诺大的难民群,数以万记的营地,这要找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彭”……一屁股坐在地上,男人还没起身就赶紧说:“对不住,对不住,啊!!!”
落在眼里的是一张更加落魄的脸,那张脸明明很稚嫩看上去不过十三四的样子,可脸上内道足有一拃长的伤疤,却显得极其狰狞,仅剩的独眼正冷漠的看着自己,嘴角还流露出一丝邪恶的笑容。
男人在地上连滚带爬的向后退去,爬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才拿起自己唯一的武器,锄头。紧张的看着那比自己矮上两头的身影。
幕无闻笑着看他做完这一切,心头哭笑不得,自己已经尽可能表现出温和的善意了,怎么还是把他给吓到了。转念一想,也是,当初小鱼第一次看到他笑的时候也是差点吓到差点哭出来。一想到小鱼,幕无闻总是会不自主的心情雀跃,嘴角上扬,可他忘了他面前还有一个人。
正在他回想小鱼精致的小脸时,男人已经开始双腿发软了,他看到面前的少年笑得越来越狰狞,这种感觉就好像一头饿狼盯着自己的食物一样。
好在幕无闻意识到了他,看他那苍白的脸也没说什么,就这么带着充满善意的微笑从男人的身边走过。
人恐怖到极限时便是愤怒,尤其是当自己被一个近乎孩子的人吓到时,男人聚齐全身的力气抡起手中的锄头,他到要看看面前这人到底是人是鬼!
幕无闻身后向后一摸,猛地一弯腰,看着男人的锄头从自己的面前划过,脸上还挂着那抹和善的笑容。只可惜他手中的刀没有想象中那么和善,上身后仰,左手撑地推起身体,右手反手横握匕首猛然划过,就像陀螺一般旋转一番,飘然落地。
幕无闻就像什么事都未发生那般,依然大步向前,脸上带着那和善的微笑。唯有落在地上的尸体,和圆滚滚的头颅告诉所有围观的人,这个勇敢男人已经投入了天道的怀抱里,轮回转世去了。
看着幕无闻一步步远去,周围的难民像苍蝇般围绕在尸体的旁边撕扯、争夺。
……
“终于到了……”看着面前那硕大且破漏的帐篷,幕无闻长舒一口,这里就是他今天的目的地,‘大厅’。
这是有大型商会负责管理,非朝廷管辖,一般里面都会有无法让人抵抗的巨大威胁,至于是什么,从来没有人知道,因为不会有活人可以在里面发生事情而活着走出来。
他们会跟着难民一起行动,大肆搜刮难民手中唯一能存活的东西,直到他们被一个又一个村庄、城市、或自己建立村落分化后,他们才会离开,通常这个过程要两三年,当然死在路上的难民会更多。
不过这里是方圆百里唯一能购买交换物品的地方,里面的东西虽然贵,但胜在物品丰足且支持以物换物,幕无闻在门外还没进去就能听到里面的人声沸腾。
帐篷的入口处站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正看着他,幕无闻默默地从腰间拿出一块印有‘财’字的木牌,这种木牌是由大厅统一发放,只要带着自己的货物在大厅正对面的小帐篷里鉴定过便可以拿到,一共有三种:‘财’、‘货’、‘人’,正好对应了三种交易资源,钱、物、人。幕无闻就曾经展示过自己的货物:一具通缉犯的尸体。
挑帘进入大厅,铺天盖地的充斥各种嘈杂的叫卖声迎面而来,一个个摊位席地而坐,握着自己的手中的木牌,疯狂的叫卖着。
幕无闻顺着摊位一个个看去,购买或换物的逃难者总是穿着破衣烂衫,求爷爷告奶奶的望着面前的衣着光鲜靓丽的商人们,渴望着商人老爷能多给那么一点点东西就好。
更有甚者带着自己的儿女在这里叫卖着,比如现在幕无闻面前正上演着这样的一幕。
父亲死死拽着女儿的手抹上墨汁,再按到那浅薄的纸张上,如血般的朱砂红清楚地印写着卖身契三个大字。
无数次,幕无闻曾无数次在各种各样的地方见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无论多少次总是有一只无名的手死死按住他的胸膛,让他无法呼吸。看着那被壮汉拉走而撕喊哭泣的少女,看着那因出卖子女拿到钱财而无比兴奋的人渣,无数次握紧他自己腰间的匕首,却只能在急促的呼吸下一次次放弃自己那冲动的想法,最后低头无语默默走开。
幕无闻就这样一边看,一边走。直到大后方的位置,正巧看到一位穿着灰色麻衣的老者带着一名少女正坐在摊位前摆弄着各色瓷瓶。
就是这个,幕无闻两步便跨到跟前,对老者问道:“劳驾,您这药怎么卖?”
蹲在地上的少女闻声抬头,幕无闻微微看了一眼,之后愣住了。
少女穿着一身白色素衣,上面还有几个打了补丁得口袋,一头秀发被桃红色的头花束起,几根调皮的发梢落在精致的脸庞上,一双美目眼神似醉,一颦一笑间尽显春色。
小巧玲珑的琼鼻微微翘起,珉起的嘴角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虽未施粉黛却让少女在清秀中夹杂着几分魅惑。仅一眼就将幕无闻看的脸庞发烫,面色发红。
少女在看到幕无闻的那一霎心头猛然一震,幕无闻面上那道伤疤当初必然是深入骨髓,周围后生皮肉没有调理带着点点狰狞,看的少女直呼心疼,不及束发之年却已然面容尽毁,即便是再好的创伤药也于事无补。
看到少女那惋惜的眼神,自那件事后从未在意自己外貌的幕无闻却是一阵黯然,连忙伸手遮挡住自己略显狰狞的伤疤,“你这药……怎么卖……”却连底气都是荡然无存。
“啊,你……你想要哪种?创伤药还是?”少女这才反应过来,惊呼一声。
幕无闻不敢再抬头看向少女,直得一手捂脸一手在地上的瓶瓶罐罐上摩搜,“有能治嗓子的药品吗?若是有烫伤药也要一些,能内服的那种,再要一些驱虫药品,还要一些防止溃烂的药品。”
少女听到这一连串的要求实感莫名,“这些药都是给别人用的吗?”
幕无闻应了一声低头不语,少女看他这反应内心那股心酸缓缓涌出,“那你自己呢?”
没有回答,这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其实少女自己也清楚他的脸伤年深日久已经不是能治疗的范畴了,“不必了,他们比我更需要这些东西……”幕无闻缓缓将手拿下,用那只完好的眼睛勇敢的直视眼前的少女。
是的,早在那件事过后自己已经不再需要担心别人异样的眼光了。
对于幕无闻的前后变化,少女虽然不知道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却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好奇,害怕的是他,如今直视自己的也是他,突然好想知道他的故事、他的过去,突然有些不敢再看着那只勇敢的眼睛,少女的嘴角在不经意间的对视中,一点点翘起。
发现自己失态的少女匆匆转过身避开他的视线,对于自己内心的想法突然感到脸颊泛红,一头扎到身后不及半人高的柜子里寻找起来,一边嘟囔着一边把他需要的药品拿出来。
“内用的烧伤药没有了,只有外用的你需要吗?”声音从柜子里传出来闷闷的。
“外用的要是服用了会怎么样?”
“腹泻,四肢无力,还有呕吐……不是很建议你内服哦,不过你要是能告诉我具体的情况,我也许能给你现配一些。”少女转身将手上抓着数个瓷瓶递给幕无闻。
幕无闻略微思索一下抹去了一部分内容,将事情变成了妹妹吃水不小心烫伤了喉咙,如今基本已经无法正常说话了。
少女听完后便说:“能将人带来吗?我说不定能看看,如果不方便的话我也能给你配些基础药品,你先拿回去看看有没有所缓解。”
听完后幕无闻表示先配些基础用药回去给小鱼试试,若实在是无用再带小鱼过来。
“羽儿,你去配药,我有话与这小子说。”突然坐在一旁久久为曾发声的老者对少女吩咐道,看见老者发话少女不敢怠慢,急忙去采购药材。
待少女走后,老者一眼不发的盯着幕无闻,百无聊赖幕无闻就蹲在那里肆无忌惮打量起老者来,古稀之年鸡皮鹤发外加五柳长髯,双目却现炯炯有神,双手握着一根藤木拐杖。
两人就这样互相审视对方,足足一炷香之久,幕无闻都感觉自己双腿蹲到发麻了却也不见老者移开视线。
幕无闻撇撇嘴既然他喜欢看那就让他看个够吧,正准备盘膝坐下就听得老者道:“小子,杀孽如此之重,老朽为你感到惋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