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暇时或无助时,女人们会围在一桌开花会,经过一些下神的仪式,大家就趴在桌子上假寐,看谁有异样能走神(通神的意思)。一会儿后,就有人表现出异样比如脚咚咚点地似在快速行走,眼神迷离似有神附身等,这个走神的人就能看到世间人的属性和占卜未来。
在他们的思想里,人间的女人对应着某样花草,男性则对应着某种树木。这时候有什么自己不明白就可以问这个通神的人,比如我的奶奶,她问:”我是什么花?”那个人说:“你是蛮盘花”。这种花寓意一种顽强的生命,遇到任何困难就凭一股子蛮劲挺过去。也就是苦命人的委婉说法吧。
还有一回,奶奶的哥哥在病中,眼看就救治无门,就问通神的人,大哥的病情可有转机。走神的人在仪式中经过好一番攀爬,终于看到了山上表示奶奶大哥的那颗松树。她说,只见那松树啊,长在山崖边,长满了虫子,树叶都被虫子吃完了,大树的根裸露在外,在风中摇摇欲坠。大家一听,就知道大哥的病是无望了。走神的人又说,还看见有个人在风中努力为这棵树培土,刚在树根下埋下一点土,那风就把土刮跑了,那个人还是继续奋力培土,那个培土的就是他那当医生的父亲啊。果然,没过多久,大哥还是去了。
奶奶童年还有一大乐事应该是唱歌谣了吧。闲暇时,奶奶会一边做针线,一变哼着歌谣,那歌谣朗朗上口,韵律十足。但又听不出她到底唱的什么,当然不是时下的流行歌曲,但也不是我父母辈唱的那种革命歌曲。偶然有一次,正巧我刚读过唐朝诗人李益的《夜上受降城闻笛》——“入夜思归切,笛声清更哀。愁人不愿听,自到枕前来。风起塞云断,夜深关月开。平明独惆怅,落尽一庭梅”这首诗。对诗歌还有些印象,才听出她正在唱的是“落尽一庭梅”这句。我问奶奶:”你唱的啥啊?”她回答说唱的是《千家诗》。当时我对奶奶的敬佩又多了几分。我想奶奶可能还会唱《声律启蒙》或《笠翁对韵》这类书吧。当时就想到我真该把奶奶唱的这些整理出来,奈何当时已经读大学的我回老家的时间少得很,没待几天又要走了。整理,也只能停留在想法上。此外,奶奶还会唱各种仪式歌谣,记得小时候,村子里凡有姑娘出嫁时哭嫁不会哭的,都会想到请奶奶教哭,凡有丧葬时家人不会哭丧,也向奶奶来请教。
冬天里空闲的时候较其他季节多些,忙完活路(四川话“活儿”的意思)的奶奶,会提着她的烘笼(用竹篾编制,内放土陶容器盛炭火的烤火器物),坐在屋门口,悠悠地唱起来。然后再裹上一只叶子烟,吧嗒吧嗒抽起来,吞云吐雾,吸完烟,收好烟筒再接着唱。各种各样的歌谣,就这样从她的口中流出来,暂时抚平了岁月的一切伤痛和苦难。从小跟着奶奶长大的我,对奶奶的歌谣声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可当时的我哪里会在意她到底唱的是什么?以至于现在回忆起来,却是那样熟悉的陌生。
我想,奶奶的童年,就是浸润在这些歌谣中的吧,也不知道这些歌谣她听了多少次,又吟唱了多少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