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梅簌早早起身,准备出门前往藏书楼,本想着和霜婳同行,无奈这丫头昨晚玩得太过尽兴,早上却是怎么叫也起不来,只得由她去了。天气清朗,梅簌独自信步走着,一边欣赏着寺内的景色,虽然以前也偶尔前来,但每每只是浅尝辄止,这业世寺的清晨,今天还是头一次。
虽同是宗门修堂,业世寺却和长央宫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如果说长央宫就好像一位风姿绰约、遗世独立的仙子,那业世寺就是一位深沉内敛又一身傲骨的帝王。梅簌举目望去,目之所及皆是楼阁殿宇,青砖黛瓦,廊檐处多涂黑漆,再描之以金色的纹饰,苍松翠柏点缀其间,更突显出业世遒劲的风骨。只可惜同宗门其他地方一样,多数殿阁尘封已久、蛛网遍布,定时许久无人打理,给人一种岁月流逝的沧桑感。
梅簌光顾着看景,竟走迷了路,想找人问问,恰巧此时周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她有些着急,不由地加快脚步,越过几处颜色久经剥落的亭馆,远远望见一座极宏伟的屋顶重檐黑瓦,甚是与众不同。梅簌觉得眼熟,突然想起这应该就是昨天拜见寺尊的三生殿了,既是业世正堂,定该有人才对,想到此处,梅簌有些喜出望外,便循着方向往大殿走去。
果不其然,一个身材精壮的少年正在三生殿的廊下擦拭着木阶,还未等梅簌开口询问,那人好像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抬起头向少女望来。只见他方脸浓眉,臼头深目,一只灿金色的眼珠在晨光的照射下闪着诡异的光芒。梅簌自是认识,忙上前打着招呼:“战珀同修,早啊,在做早课么,真是勤勉。”
少年看着梅簌向他走来,不但没有找借口溜走,竟然还亲切地同自己说话,竟有些不太适应,结结巴巴道:“梅簌同修早、早......不是早课,只是我自......自愿每日在这里打扫。”
梅簌一路走来,皆是萧索,听他说是自愿打理殿阁,顿时多了几分好感。
战珀调整了一下情绪,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今天不是进藏书楼的日子么?”
梅簌笑着说道:“说来惭愧,我正是要往藏书楼去的,只不过贪看景色,竟迷了路,想找人问来着。”
“原来是这样,我正也准备去藏书楼,既然如此,咱们就一同前往吧。”战珀笑了笑,竟是有些腼腆,他躲开少女注视的目光,擦了把汗,将打扫殿阁的物什胡乱收拾了,整了整衣饰,又偷偷对着水桶理了理鬓角,方走下廊阶,对着梅簌说道:“咱们走吧。”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
“今天还真是要谢谢你,这么大的地方,若我自己胡乱碰去,不知何时才能找到地方。”梅簌表示感谢。
“哪里,我才应该谢谢你才是?”战珀忙道。
“谢我什么?”梅簌有些疑惑。
“谢你宗门拣选的时候,把我拉上了竹筏。”战珀微笑着:“虽然有点迟了,请你不要见怪。”
梅簌微微脸红:“我不记得了,当时场面混乱,而且我还落水晕厥......”
战珀转移了话题:“夜颜的魈隼还跟着她么?”
梅簌笑到:“灵禽寿命一般都极长,只要好好照料,自是能与主人终身相伴。”
战珀点点头:“若无人相守,能有一灵禽陪在身边,想必也是一种福报。”
梅簌不知他怎会有如此感慨,不好接话,空气顿时沉默了起来。
梅簌有些尴尬,又寻了个话头:“战珀同修,以后等出了宗门,你想做些什么呢?”
战珀像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思索了半天,挠挠头说道:“那就当一个很大很大的官吧!”
梅簌问道:“求功名?那岂不是要考举?”
战珀笑了笑:“当官也不一定要考举啊?”
梅簌有些疑惑:“当官不考科举?”她突然想到了曾经看过的小说话本,有些惊讶:“起义?造反?”
战珀哈哈笑道:“未尝不可?手段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梅簌不解:“当官不应该是为民请命,匡扶社稷么?难道你是想当枭雄?奸臣?”
少年咬了咬嘴唇,沉默半晌,幽然说道:“我想名留史册,不论盛名骂名;我欲阅尽世间繁华,不管生前身后;我要堂堂立于世间,不屑青眼白眼!”
梅簌有些震撼,他不明白一个勤恳善良的人,为何却有如此偏执的妄念,但她没有质疑,也没有反驳,她突然想到了棠涧,不知他的想法又是如何呢?
战珀问她:“那你呢,等你出了宗门想做什么?”
梅簌没有迟疑:“既然生在这世间,又岂能只在铜门后蹉跎岁月,我们定要出去看看广阔的世界,人生才有意义,不是吗?”
“我们?”战珀像是从没听到过这个词一般,又问道:“如果只有你一个人呢,你还愿意去吗?”
梅簌像是也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踟躇了一番,说道:“那也去,然后等我回来,再将看到的、听到的、经历过的分享给他们。”
“那如果你看到的、听到的、经历过的,并不是你欢喜的,你还会分享吗?”
又是一个梅簌从没想过的问题,她笑了笑,洒脱地说道:“世间之事,岂能尽如我意,有快乐,有悲伤,这才是人生本来的样子不是吗?我希望将所有的这些,都与我的朋友分享!”
战珀看着梅簌纯净的眸子,像是受到感染,神情竟是有些温柔。
突然,一座雕有龙腾云跃的影壁,突然矗立在他们的面前,战珀指着那影壁说道:“我们到了,转过这道影壁就是藏书楼了。”
二人正欲进去,突然间,战珀转过头,对着梅簌微微一笑:“我们想要的或许不一样,但我们不想要的却是一样的。”
梅簌微微出神,不禁问道:“我们不想要的是什么?”
“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