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浆所说的秘密像一根刺,扎进了战珀的心里,他深知,身为宗门的灵徒,如果最终被淘汰,没能走出化龙门,那此生的意义便不再有了。他见过太多一辈子躲在宗门内浑浑噩噩的宗徒,毕竟能在没有希望的日子里活下去的人,要么是看破红尘的智者,要么是得过且过的庸人,很不幸,大部分人属于第二种。
夜颜的死也对少年产生了不小的打击,虽然因为魈隼的缘故,瞎了右眼,但是战珀从没有怪过她,反而少女那孤傲清高的背影一直深深烙在了他的心里,随着时间沉淀,成了他内心深处的一抹亮色。他从未对人提起过这段心路,甚至对自己的挚友岚谱也不曾透露分毫,少女的离去从此变成了他内心深处的一道伤。
但是,如今他知道了这样一个秘密,日夜悬心,实在不知如何排解,于是在一个纷飞雪夜,战珀靠在三生殿的廊柱下,就像告解自己的罪过一般,对着天地间的白色幕布喃喃自语:“我曾以为可以笑对命运的嘲讽,看样真的是我太过狂妄了,原来自始至终,都逃不过他的摆布。”
“是你痴心妄想了,我曾提醒过你。”一个声音从大殿廊下的荫蔽处响起,在静谧的雪夜里格外清晰。
战珀瞅了一眼猫在那里的岚谱,笑了笑,复又转头看着漫天飘雪,像是在欣赏这天穹之下的银装表演。
“如果化龙门的门票只有一张,你会让给我吗?”廊下少年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但隐隐间却似是露出些许期待。
战珀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从没告诉过我,你以后的打算。”
“我只是觉得日子有些乏味,我想过更有意思的生活。”
“外面的世界就会更有意思么?”
“我会让它变的更有意思!”
战珀笑了笑:“这话我信!”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岚谱不死心。
战珀想了想,还是答道:“我不会让给你。”
“哦,是吗。”岚谱应了一声,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句尾有点拖长的语调,总有点不甘的味道。
战珀裹紧外套,戴上毡帽,准备离开,突然回头,对着岚谱的方向说了一句:“等我成功了,会来接你。”说完,便一头扎进了茫茫雪幕中,空留一殿的幽寂。良久,只听“噗嗤”的笑声从廊下传出,回荡在落雪间,夜色似乎也变得温柔起来。
那夜与岚谱的对话,终于使战珀放下了心中的包袱,开始用另一种角度看待这件事。如果说宗门培养灵徒是为了光耀门楣,那广撒网,让尽可能多的人出去历练,似乎才是更好的办法。但要是宗门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宗神,那一切也就说得通了。这个灵徒若真的是所谓宗神降世,那任何投机的行为都是对神的不敬。只有满怀对所选灵徒的笃定,不惜赔上整个宗门的命运,才能彰显对宗神的无限虔诚。这些对于从小就受宗门熏陶的战珀来讲,也不是十分难以理解的事,但是毕竟当代的宗徒们距离宗神的年代已是十分久远了,只能从宗辈零星的口述和有限的宗门史籍中窥探一二,因此对于宗门当权者的意志和想法,还是揣测居多。
战珀从小受人歧视,遍尝人间冷暖,却没养成偏激狭隘的性格,反而有种隐忍但又豁达的意味,加上自从通过宗门拣选,拜入业世大寺以来,一直对棠涧这个大师兄十分钦佩敬仰,于是也将汲浆告知的秘密说给了他。
虽说宗徒们立世的起点在宗门之内,但终点却是一直都在宗门之外,因此即便棠涧性格坚毅果敢,也不禁有些崩溃。长久的相处,他早已将业世的师兄妹们看成自己的亲人手足,如今却知道自己要与他们展开也许是非常残酷的竞争,内心苦楚不言而喻,况且还有梅簌,更是令他不能自已。
“师弟,你为何要将这个秘密告诉我?”棠涧对战珀说道。
“我只是觉得这不应该是一个秘密。”
“此话怎讲?”
“我只是想将这个秘密变成一个前提,让大家公平竞争而已。”
棠涧看着战珀坦荡的神情,赞许道:“我果然没看错你!”
战珀笑了笑:“师兄,论能力,我一直都觉得你最后胜出的可能最大,这不仅是在业世我们几个人之间,放眼整个宗门,我也不认为有哪个灵徒可以比过你。”
“你真是太高看我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从不认为自己比你们强,况且长央宫和四魄城也是人才辈出的地方,我又怎敢夜郎自大,眼高于顶呢?”
“据我所知,如今突破念障,已达到念修第四层修为的灵徒,整个宗门也只有你一人尔,师兄又何必太过自谦。”
“并非谦虚,念修之路,殊途同归,我也只是暂时比旁人快了些许,至于最终的成就,又岂能就此断定。”
战珀笑了笑,不再与他争辩:“不管怎样,如今这件事已不再是秘密了,我们大家又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即使我一直以来十分钦佩师兄你,但就像你说的,念修之路,殊途同归,最终谁能第一个越过终点,各凭本事罢了,而我定是会全力以赴,不留遗憾。”
战珀说的凛然大气,自信满满,反倒是棠涧内心焦灼,百转千回,不由地苦笑道:“刚才你还夸我,殊不知这遇事不惊,心胸豁达就远远不及你了,你才真是令我钦佩。”
师兄弟二人相视一笑,充满了惺惺相惜之感。
如此一来,就像战珀所言,能出化龙门者只此一人这个秘密传遍了宗门,变成了灵徒们不得不接受的前提,也悄悄改变了某些人的内心,一场灵徒们之间的竞争就此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