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治安署离开以后,徐有幸缓缓踱步走在街上,看见天空蓝色放了明媚的晴,映着积雪的世界,明白得似乎不容污秽。他孤单地散步,一直走到了咖啡馆近旁。
在警局的时候,他被告知,根据现场勘查的结果,封业宏并没有弄坏他的那身礼服,老板他把自己的礼服换了上去,而徐有幸的那一套已经被好好的收拾了起来,连同包装袋放在了门口的置物架上。
徐有幸当时脑子里就只剩下了空白。
现在,他稍稍靠近了咖啡馆的正门,门的周围拉起了封锁线,徐有幸远远地看到有道身影站在封锁线前边,牛仔裤配着米色的羽绒服,他走上前去打了个招呼。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女生,云城师专的一年级生,和徐有幸一起在咖啡馆工作的林雅莉。
林雅莉显得失神而难过,但见到了徐有幸,还是挤出了一丝微笑并点点头:“有幸。”
“你也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消息,走着走着就到这了。”
“可是现在进不去了,我想找个地方和封老板他告个别,都不知道该去哪儿。”
“封叔那种人,做什么都有气无力随随便便的,大概连听我们的怀念他的耐心都没有吧,这种事应该挺无所谓的。”
林雅莉低低地笑起声来。他们不知觉地沿着咖啡馆边上干净的街道散着步。徐有幸的手揣在裤兜里,一脚一脚地踢着雪花。
“昨天是有幸你的毕业舞会吧?”林雅莉问。
“嗯。”徐有幸点点头。
“很棒吧,我是五校的,虽然和你们七校可能不太一样,但想起来毕业舞会那会还真是有意思。”她仰着脸,鼻尖有很好看的晶莹。
“对,昨天过的很幸运。是花光了所有运气都换不来的那种幸运。”徐有幸说,“可是我很后悔,哪怕错过那些事情,我昨天从这边路过的时候也应该到店里去看一看的。”
“这谁都说不好的,那我还要自责我昨天也请假了。”
“我明白的,雅莉姐。也不是第一次了,我想得开的。”徐有幸说,“只是没有想到,封叔那种大祸害,居然没有遗千年,有时候就想啊想的,觉得这个世界上没什么可以信的了。”
林雅莉眨眨眼,突然转头仰着脸盯着身边的这个大男孩,徐有幸窘迫地缩了下脚步。林雅莉说:“有幸,你好像变了?”
“变了吗?”
“嗯,变了,之前的你,根本不太爱说这么多话的。”
“哈……是吗?”徐有幸摸摸鼻子,冰冰凉的,“可能真的毕业了,以后要自己肩负起自己的一切了。”
“嗯。人会变的,变得成熟也好也可怕。诶,你之前有说不想来我们云城师专,那你以后会去哪呢?”林雅莉问。
“我不知道,原来准备去京城里看看的。可能多少会去看一眼,但不会真要考哪个学校,没什么希望的。”他不好意思说自己本意只是打算在大学某个食堂里混个闲差。
“我就是觉得云城同学多才留在这儿的,可能比较恋旧,哈……”
徐有幸无声地笑笑。突然说道未来,让他这样的人难以招架。
他们低头默默地走,转眼就近了路的尽头。林雅莉指了个方向,示意是不是要就此告别。冷风和阳光像是冬日耳鬓的私语。徐有幸突然抬头问身边那个不熟悉的朋友:“你说是不是做错了事,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嗯?”
“啊……没什么,只是突然陷入了一种逻辑的怪圈,你知道,人的想法很多时候总是莫名其妙的。”
“唔……是吧。那我走啦,再见。”
“再见。”徐有幸冲她挥挥手,瞧着又一个人背影渐渐远去,将在他的生命里失去交集。他暖暖地晒着太阳,黑色的大衣为他攫取了足够的热量。徐有幸想想,有时候认命并没有什么不好。这个世界太片面太不值得相信,他的力量只有那么一点,唯有认命以后才能把它全部都砸出去,哪怕换回一点点的真实的公道。
你将不再是自己,并从此手持利剑。真的是可怕的人生。
…
阳光透过大片的玻璃幕墙如一层薄纱披漫下来,磨得锃亮的大理石地面上,徐有幸淡淡的影子和他的倒影拉着诡异的夹角。在前台标准的职业化微笑里,徐有幸黑衣一身朴素,平静地站立,好像一颗孤单的石块。
他在雪地里散步,上午的时光闲适安宁,过了商业街又过了贫民区,看着繁华和破落在他眼前交叠,最后笔直地闯进市中心,一抬头吴天大厦冰冷的直入天际的黑色好像巨大的墓碑。他在墓碑前默哀,目光悲切地去参加别人的葬礼。
然而他现在很迷惑,那个微笑又客气的前台,以及正一脸讨好之意地走来的吴十常是什么展开。可是他的勇气把他放在这里,也就没必要退缩。
“徐有幸……同学,你怎么来了。”吴十常脸上挂满了笑迎了上来,“走走,我们进去说。”
徐有幸被招呼进了吴十常的办公室,并没有用客套的笑脸来回应他,只是安静地在沙发上落座,微低着头,保持沉默。吴十常表情恢复了平静,脸上挂上了自认为得体的笑容,和声说道:“嗨,也是刚刚坐到这个办公室里,就被你赶上了。想喝点什么,我听说公司里有个经理珍藏了云景山的好茶,要不我去要来给你尝尝?”
“不用了,我不会喝。”
“哈哈,是啊,我觉得喝茶就是瞎讲究……我让秘书随意泡点,当解渴了。”吴十常冲着门外嘱咐了一声,然后回到了徐有幸的面前身前坐定,笑着说道:“来家里的公司实习只是当成假期的锻炼,也不想大张旗鼓的,你还找得挺准的哈!”
“……我在班级群里看到你发的自拍了。”
“……”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点尴尬,吴少爷掏出手帕来擦了擦自己额角上的细汗:“没想到你还很细心……”
徐有幸终于还是在心里低低叹息了一声,他大概也想明白了面前的吴少爷或许因为他的虎皮而对他有些忌惮,他想了想,直接开口说道:“我原本觉得同学之间,是不会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在学校里面肆意张扬一些是天性,我虽然不喜欢,也不想计较的。只是我没想到,原来……人命也这么不值钱吗?”
……
听着徐有幸的话,吴十常愣了愣,眼里惊疑不定。
刚刚警方来带走刘小五的时候态度就很奇怪,所以这个局不是眼前这个沉默而朴素的少年人布下的?不,情报局的人哪有这么简单的,人畜无害,装模作样?这是要逼自己承认是自己指使了刘小五杀人抢劫,让自己身败名裂,从此与吴氏的核心层无缘,甚至还要有牢狱之灾?
自己还是个孩子啊,明明什么事都没干,吴十常觉得委屈极了,试着想再抢救一下自己。
“有幸……同学。真的,之前是我一时昏了脑袋,才让人联系那个……封老板,想把你骗去商场,破坏掉你的舞会。可是那之后,咖啡馆的事情真的和我无关,全都是那个刘小五自作主张。杀人的事打死我也不敢的……”
“是刘小五做的?”徐有幸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吴十常的眼睛。
吴十常急忙点头道:“是刘小五做的。”事到如今,哪里管的上那个小混混是不是无辜,不管真假这件事只能这么定了。
徐有幸默默地点头,轻轻敲打着玻璃茶几。这个时候,秘书端着茶水敲门进来,在桌上摆了三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吴十常额头上的细汗越来越多,只能忐忑地看着静默不语的那个满是城府的少年。
徐有幸却微微一顿,微不可查地看了一眼门口,许久之后他才开口说:“做错了事总得付出代价的。”
啊啊,终于是熟悉的套路了,吴少爷长舒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说:“当然了,虽然不是我的本意,但我也会尽力弥补你的损失。”
“不是我的……人死为大。”
“是是,我知道的,封老板的亲人朋友我们吴氏不会坐视不管的。只是,你是不是还需要些什么……”
“和我无关的。”徐有幸抬起头来,有些奇怪地看了吴十常一眼,又继续说,“我不知道封叔的葬礼是什么时候,到时候你要去给他鞠躬道歉。”
“是是……”
“对了。”徐有幸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我定做的那件礼服,五千五百块……还有我有身比较喜欢的常服,大概三百。你要赔。”
“当然,当然……”
徐有幸点点头,也不再客套,喝掉了桌上的茶水,又瞧了眼桌上多出来的那杯水,起身离开了办公室。和吴十常的对话顺利的不可思议,他却也不敢太放松,怀疑这一切估计是门外的那个人在搞鬼,事先给了吴少爷什么压力。
他瞧见了在办公室外头正在和刚刚端水的秘书打趣的许星辰,从他身边走过,低声地说了一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