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被遗忘的人
跳蚤街深处,镜一诊所。
“感谢你啊镜医生,真是帮大忙啦。”老太太从诊疗室的椅子上站起来,对着面前的医生鞠躬示意。
“以后还是要多多注意啊于阿姨。”医生从椅子上站起来,将桌上的药递给老太太。
医生大约三十多岁的样子,柔顺的灰色长发如波浪一般垂下,直吹到腰间,发梢打着一些卷儿;虽然气质上十分成熟,但医生的脸上的皮肤白嫩到吹弹可破;高挺的鼻梁长顶着一副黑色胶框眼镜,微眯着的眼睛里透着成熟女性难以言喻的温婉可人,有些瘦削的瓜子脸,更兼细腻红润的嘴唇,配上有些困倦的神情和随意敞开的白大褂,像极了一个在跳蚤街开办一个小诊所维生的落魄医生。
送老太太走出门口消失在街道的转角,医生拉下了诊所的卷帘门,又关上了玻璃门,最后将一把沉重的金属锁扣在了玻璃门的内之后,走进了有些昏暗的诊疗室里。将桌上写着的“镜一一”的牌子扣倒在桌上,随着她的动作,一闪隐藏的门在桌子旁边的墙上打开。
门内和门外的装饰截然不同,金属质地的墙面中间是一条走道;走道并不长,在几米之外就是一扇看去就知道沉重的门。
医生走进走道,反手关闭了背后的门。背后的门关上后,医生迅速走道第二扇门面前,低头看着金属门中央的小孔。随着一声认证通过的语音,门从中间打开,一个昏暗的房间出现在门后。
房间的地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和报告,层层叠叠地堆到比人还高,只留下一条能够一人通过的走道。穿过走道以后是一张大型的实验台,实验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实验用品;相比于杂乱的书籍和报告,实验台上的实验器械和药片整整齐齐的分类摆放,玻璃器械摆放在左侧,药品摆放在右侧,中间是组合完整的一套蒸馏器械,一边摆放在酒精灯上的烧杯里煮着与阴暗的气氛不符合的——一锅清淡的肉汤。
实验台的背后是一张干净整洁的病床,昏暗的环境下也能看出洁白得一尘不染的被褥;病床右边上立着一个老旧的点滴支架,支架上挂着一带浓稠的血液,顺着细长的软管流入被子下的手臂中。
病床上躺着一个小女孩,蓬乱的头发已经被梳好,露出了瘦弱的脸庞;相比于鹿牧典型的东方容颜,这个女孩更像是西方人典型的面庞;细长的眼睛安静地闭着,白的有些病态的皮肤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发白的嘴唇平静地合着,精巧的小必维微微抽动,似乎是感觉到了一点凉意。
“你们还真是有善心,救一个莫名其妙的‘侵蚀者’。”医生在实验台的椅子上坐下,转过椅子看着病床旁边坐着的鹿畔和鹿牧,“这种事在跳蚤街每天都在发生,明天这孩子回到跳蚤街还会是同样的命运。”
鹿畔指了指一边地上的衣服:“镜医生,我觉得你看到这种事也会这么做的。”
“所以我基本不出门,以免我的诊所变成幼儿园或者是动物园。”镜医生随手拿起实验台上的小烧杯喝了一口,“你知道的,在这种地方开诊所是赚不到什么钱的,我连一个助手都没有。”
“那是因为医生你不爱请助手,哪天被别人发现这个实验室那不是太危险了。”鹿畔看了一眼身边已经迷迷糊糊睡着的鹿牧,抬手枕在她的后颈。
镜医生放下烧杯,起身走到点滴架旁边,调整了一下点滴的速度,又将不知何时摸出来的一个暖水袋放到被子里:“纯粹是因为现在的人都搞不定我这的老古董。现在的人都习惯了从墙上能调出来各种屏幕,所有的机械都是自动的,就连这里也一样。”
鹿畔没有答话,而是指了指地上一堆衣服。镜医生转头看向那一堆衣服,破破烂烂的外衣下,一件纯白色的衬衫出现在视线中。那件白色衬衫显得十分突兀,与其他破旧褴褛的衣服完全不同;细腻如雪的面料,袖口领口和扣子两侧的蕾丝边,以及金色的扣子都彰显着衬衫的不同寻常;而最能表现身份的是胸口的纹章——一朵华丽的绽放的暗红色蔷薇,在纹章下方绣着一串数字。
“原来是这样,这孩子的确很特别啊。”镜医生仔细看了一下编号,迅速滑动转椅到了发着微弱光线的电脑前,开始敲打键盘。
片刻以后,医生回头示意鹿畔看电脑屏幕。
鹿畔将鹿牧轻轻放在长椅上,走到镜医生身后。电脑上显示着一个女孩的全部档案,一个鲜红的“失踪”印记标记在档案的右上角。女孩代号AN-2909,名叫犬屋祭,别名伊万诺娃,看起来像是日俄混血的孩子;于五年前被选拔进入“教养所”,四年前与“守夜人”林立配对,进入石川安保公司进行安保任务,活跃在“日昼区”执行安保任务,排名5000左右。最后一次有记录的任务是进入“月夜区”调查泛滥的低纯度非法“云铁”交易,于半年前失联,最后被判定为失踪。
“一个‘侵蚀者’在‘月夜区’这种高度敏感的地区失踪,联邦也从来没有提出过疑问吗?”鹿畔看着眼前的资料,眉头逐渐拧紧了。
镜医生叹了一口气,一拳锤在鹿畔前胸:“你还真是迟钝,为什么要派出‘守夜人’调查‘月夜区’而不是派军队直接杀进来?当然是以为‘月夜区’是联邦无法控制的区域,军队是不能越过关卡的。”
“我来给你讲讲‘月夜区’的规则吧。”镜医生起身走到电脑旁的柜子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青花瓷大碗,然后走到咕咕作响的烧杯面前,“‘月夜区’实际上并不归联邦政府管理,而是一个独立的区域。以前‘月夜区’是联邦流放罪犯的地方,久而久之罪犯们形成了自己的管理体系,也就组成了‘月夜区’。”
镜医生撤去烧杯下灼灼燃烧的酒精灯,戴上隔热手套之后将烧杯里的肉汤全部倒进了大碗里:“‘月夜区’的规矩十分简单,就是暴力。想在这里生存下去,唯一的方法就是以下克上击败上层的管理者——当然通常是帮派的头目,获得他们的地盘,最后到达电梯的最高层,成为最大的管理者。”
倒完肉汤,镜医生打开实验台水池边上的洗碗机,将烧杯放进去以后拿着大碗坐到电脑前:“因为拒绝联邦的管理,没有铺设联邦政府的信号塔,NLO在这里是无效的,联邦政府也无法通过远程定位找到佩戴NLO的人。唯一的办法是靠NLO发出的红外信号,在很近的距离利用特殊的追踪器找到。而且这孩子的NLO不知所踪,找不到她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咕……”一声肚子的抗议在两人身后响起。鹿畔猛的一回头,穿着不合身蓝白条纹病号服,赤着脚犬屋祭已经正正的立在背后,眼巴巴地盯着医生手里的大碗,左手紧紧抱着刚才医生给他的暖水袋,右手握着点滴支架撑着身体。
镜医生也回过头,看着眼馋的犬屋祭不禁一笑,抬手招呼犬屋祭到她面前。喉咙里“咕噜”了一声,犬屋祭顺从地走到医生面前,接过了医生递来的调羹,在医生的点头允许下舀了一口放进嘴里,又抬头看着医生:“祭……可以再吃一点吗?”
“当然可以啊,不够的话我再给你做。虽然这里不像,但的的确确是医院,所以没必要那么紧张。”镜医生微笑着将大碗递到犬屋祭手里,后者立刻接过大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镜医生真温柔呢。”鹿畔看着微笑着的镜医生,不禁感叹道。
“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真的变了啊,”镜医生懒懒的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撑着俏脸,“让我想想你之前对我的称呼是什么……啊对了,喜欢做变态实验的老太婆对么?那可真是伤人呢,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
“镜医生你的年龄的确是一件高深莫测的事,回答这种送命题不是理智的行为,”鹿畔走到镜医生背后,双手撑在椅背上低声说,“多亏了镜医生,我不仅活到了现在,还能去到城市里生活。我可没有变,只是明白了很多”
“可是……我还是无法原谅对你们的作所作为。亲手把你们送上了去往最残酷战场的路。”镜医生歪着头,长发遮住了半张脸,神情颇有些落寞。
鹿畔直起身,双手搭在镜医生的肩膀上:“但是,您让我们掌握了自己的命运。”
“希望是吧……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你们任何一人了。”镜医生无声地叹息着。
没用多久,犬屋祭就吃完了肉汤,走到洗碗机前打开金属盖将大碗放进洗碗机里,随后走到镜医生面前鞠躬:“感谢……医生小姐的食物,祭吃饱了。”
“你知道那是个洗碗机吗?”镜医生有些惊疑地看着犬屋祭,“你会使用旧式的机器吗?”
犬屋祭点点头,又摇摇头:“并不能算会用。祭是枭系‘侵蚀者’,能够迅速解析各种机器,这些机械都比较简单,可以轻易使用。”
一丝狡黠的笑浮现在镜医生的嘴角,她一把搂过犬屋祭,看着对方的眼睛:“祭啊,刚才你吃了我的东西,是不是该报答我一下呀。”
犬屋祭被镜医生一搂有些不知所措,小脸泛起一丝红晕:“会……会的,祭一定会报答医生小姐的……一饭之恩。但是……医生小姐想让祭做什么呢?”
“小祭就留下来当医生姐姐的助手吧,”镜医生摆出一副大灰狼诱骗小红帽的姿势,“天天有这么美味的肉汤可以吃哦。”
“这……这……”犬屋祭犹豫着。
镜医生继续盯着犬屋祭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你看,你去外面也没有工作,不如就在这里做我的助手吧,我这里正好缺人呢……工作很简单的,好吃的也很多”
犬屋祭沉吟了一会儿,似乎仔细思考着这个问题,片刻之后点了点头:“好……那祭现在要做什么呢……”
“真是乖孩子,”镜医生满意地点头,牵起犬屋祭的手将她带到病床上,让她躺下以后盖好被子,“现在呢,你的任务就是好好休息,安心睡一觉。”
“七七,当时镜医生也是这么骗你的吗?”鹿牧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鹿畔身后。
鹿畔只能无语地点头默认,仔细想想当初自己的确是吃了不少镜医生的忽悠。每次都是这种熟悉的诱骗纯洁小绵羊的套路。
镜医生安抚好了犬屋祭以后,回到了鹿畔面前:“还有什么事吗,马上就要到关门的时间了,再拖下去恐怕你们就要在这里过夜了。”
鹿畔看了看手上的机械手表,指针已经指向了下午五点的位置。根据联邦的规定,“月夜区”和城市之间的关口只在白天十点到下午六点之间开放,别的时候没有联邦颁发的特别通行证就无法通过关卡。如果错过了时间就只能住在“月夜区”一晚上。
虽然镜医生的诊所距离关卡的距离并不远,走路也就十分钟左右的路程,但关卡需要排队,算上这个时间现在出发也就剩下半个小时的盈余。
“不用这么紧张,开个玩笑罢了,最近的能通过关卡的人变少了很多,基本是不需要排队过关的。”镜医生从实验台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巴掌大的小盒子,“小牧的检查结果很正常,但是你要多注意一些。”
鹿畔打开盒子,盒子里装着三只封在老式玻璃针剂管里的红色液体。
“省着点用,‘月夜区’最近情况有变,资源有限。”镜医生在抽屉里翻找了一阵,又拿出了一串表面光滑的黑色珠子串成的手串,“这个给小栎带去,她之前跟我说了好久的,最近我才凑齐这些的。”
鹿畔接过手串和小盒子一起放到口袋里,和鹿牧辞别了镜医生从后门离开。
“七七,你是不是忘了和镜医生说‘巨门’的事情。”走到半路时,鹿牧突然说。
鹿畔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一只卷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了一口青灰色烟雾:“没必要告诉镜医生,我们……”
说了一半,鹿畔突然停下了话语,也停下了脚步。鹿牧抬头望去,路口已经被三个文身盖住半边脸的壮汉堵住了,显然这群人已经等待他们有一段时间了。
片刻之后,街口垃圾桶旁边就多了三个哀嚎的身影。鹿畔活动了一下筋骨,帮鹿牧擦去了白净小脸上沾染的一颗血滴。
“我们……早就已经无法回头了……”
看着鹿畔离开,镜医生轻声对犬屋祭说让她好好休息,然后自己打开了门,回到诊所的办公桌前。
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已经坐在了病人坐的椅子上,默默地喝着扁平金属小罐里的褐色酒液体,浓重的烈酒味道在诊疗室里弥散开。
“这位先生,请不要在诊疗室里喝酒,把这里弄的都是酒味其他病人会很困扰的。”镜医生将盖着的名牌重新立好,在椅子上坐下。
“好久不见,镜医生还是那么温柔。”男人摘下鸭舌帽,白发下是莫里斯坚毅的神情,“不过诊疗室里有酒精的味道也没什么奇怪的吧,消毒可是要用到的。”
“所以,有何贵干啊,莫里斯先生。”镜医生翘起二郎腿,眯起眼看着莫里斯淡金色的眼睛,“或者……应该称呼你为,The K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