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市三环外
一辆出租车驶进幽暗的胡同里,这条黑漆漆的巷子没有路灯,道路两旁随处可见丢弃的垃圾,空气里弥漫着腐朽的气味,好像什么东西腐烂了一样。
唐宝宝皱眉道:“你好歹也是开路虎的人,就不能换个环境好的地方住?”
赵学兵有些失神的望着周边一幢幢六七十年代的老楼,缓缓说道:“这里虽然破了一些,但却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是个孤儿,四岁时被我爸从孤儿院里接回来,然后一直住在这里,直到我十六岁参军离开。”
唐宝宝认真听着,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赵学兵竟然是个孤儿,他能管自己的养父真心实意叫声爸,说明他和父亲的关系应该很好。
赵学兵点上烟说道:“我当了八年兵,起初因为想家,所以偷偷从部队跑回了家,结果当天就被我爸绑在凳子上拿着皮带狠狠抽了十几分钟,整个后背打的鲜血淋漓,这是我爸第一次动手打我,打的是那样的狠,好像把十多年没打我的行为通通留到了这一天。
我咬牙忍着没吭一声,不过眼泪却流了一脸,当时我怨恨他,直到后来我才想明白,他打我不是因为不爱我,是因为恨铁不成钢,他希望我能成材,成为一个有本事的人。”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那时家里的环境苦,我爸身体还不好,干不了重活,只能靠低保和捡废品为生。你知道吗,那时的我很想读书,可是家里却连供我上学的钱都没有,我爸实在没有办法,就亲自给我报了名,把我送去了部队。也许在他想来部队里的生活虽然艰苦,但与其他行业相比,参军的门槛会低一些,将来表现好的话混几年能成为一名军官,那时也算出人头地了。”
唐宝宝心里动容,问道:“那然后呢,你当了八年兵,为什么不继续留在部队?”
赵学兵怅然道:“因为一次任务,我被迫退了伍,所以只能领着退伍金回家。在上火车的时候,我就想着跟我爸好好喝一顿,然后打开话匣子把这些年所有漏掉的话好好聊一聊。那天我买了很多熟食,可是回到家后却发现家里空无一人,家具也落了一层灰,直到问了邻居才明白,我爸在半年前就死了。”
说到这,赵学兵的眼角有些湿润:“那个老家伙他竟然连死讯也没告诉我一声,我知道他身体不好,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突然,邻居说,他为了能让我安心当兵,所以请求他们谁都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我。”
“那你们平时不联系吗?”唐宝宝好奇,半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果平时经常联系,又怎会半年后才知道这个消息。
赵学兵摇摇头:“家里穷的连电话都没有联系个屁啊,而且我爸连打公共电话的钱都舍不得花。”
“那你的工资呢,当了这么多年兵不会一点薪水都没有吧?”
“你不懂。”赵学兵摇头道:“我寄回来的钱全被我爸存了起来,说留着将来给我娶媳妇用。以前我是一个月回趟家,所以有没有联系也没当回事,毕竟时间不长,可是那年,我们小队接到一个边境任务,任务时间很长,所以一直拖到我退伍才算回到家。”
唐宝宝沉默,心里对赵学兵的经历有些复杂,想安慰又不知如何开口。
赵学兵似乎也失去了继续谈下去的兴趣,二人默默坐在出租车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条漆黑的胡同很长,出租车开了几分钟,前方才微微露出一丝光亮,隐约传来有人哭喊的声音。
唐宝宝开玩笑道:“看不出,你这地方还挺热闹,这都凌晨十二点了,莫非还有人在家打孩子玩不成?”
赵学兵紧抿嘴唇,有些黯然道:“这个地方平日里很安静,到了晚上九点钟,差不多家家都会熄灯休息,这里的住户大多是一些老人,因为他们在这里住了一辈子,就算子女买了新房子,他们也舍不得离开这里。我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哭声,应该又有老人去世了,他们的子女因为悲伤才会哭泣。”
唐宝宝一怔,他从赵学兵嘴里听到了又字,想必这个被时间腐朽的地方经常有老人死去吧。
出租车驶出胡同,几栋五六十年代的低矮老楼出现在视野里,车轮沿着一条红砖铺成的小路向几栋老楼驶去,唐宝宝顺着车窗望去,发现这些铺路的砖头并不完整,有很多都是断裂的废砖,杂七杂八铺成了这一地难看的路面。
前方三根木棍插在地砖的缝隙中,上面挂着两个一百瓦左右的黄色灯泡,夏日里的飞虫正围着灯泡打转。
简易的路灯下方,是一个临时支起来的帆布棚子,里面摆放一口红木棺材,棺盖打开三分之一,恰好露出死者的上半身。
棺材的下首,泥土烧成的火盆里正燃着火焰,十几个披麻戴孝的人正忧伤的给死者烧着纸钱,更外围的地方站着几个沉默不语的老邻居,大家的脸上都带着可见的哀叹。
赵学兵下了车,迅速走向灵棚,然后与一个中年人说了几句话,脸上露出一抹悲痛,他走到棺材下首,恭恭敬敬冲死者鞠了三躬,起身后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跨兜,脸上却露出了尴尬。
唐宝宝走到他身边,掏出两张大红票递给他,为难道:“你知道的,我只有这么多。”
“谢了”
赵学兵一把接过钱,把两张红票塞进中年人的手里,攥着对方的大手说道:“事情太突然了,我也刚刚回家,这两百块钱穆大哥你先拿着,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和我说,节哀。”
姓穆的中年人擦掉眼角的泪痕说道:“谢谢你大兵,我也没想到会这么突然,上午还好好的,结果傍晚人就没了,连口热乎饭都没吃上,我心里难受啊。”
赵学兵嗅了嗅鼻子,这些都是和他住了多年的老邻居,他小的时候父亲身体不好,所以他几乎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别人知道他家里困难,有时候到了饭口,邻居们看到他都会把他领到家里吃上一口热腾腾的饭菜,虽然只是一些简单的粗茶淡饭,但这份情赵学兵却记在了心里。
眼前这位姓穆的中年人,当年是一个火爆脾气,谁若是敢欺负这个院子里的人,他都会帮忙出头,赵学兵因为是孤儿小时候没少被人欺负,每次被打的哇哇大哭,都是这位穆大哥为他找回公道。
他始终记得,父亲去世的那年,他和他的小队还在执行任务,家里的丧事都是由这些老邻居帮忙料理的,这份恩情,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什么时候出殡?”赵学兵给穆亮点根烟问道。
“早上。”穆亮用力吸了口烟怅然道:“大家伙都建议摆三天,然后请人搭台唱大戏,我妈七十多岁去世,总归是喜丧,说这样做能让她乐乐呵呵的走。可这大热的天,把我妈的尸体放在院子里摆三天,我心里不落忍啊。”
赵学兵点头道:“车队的事情我来负责,一会我就给兄弟们打电话,让他们五点钟到这里集合。”
穆亮用力攥了攥赵学兵的大手,感激道:“谢谢你大兵,谢谢你让我妈走的风光一些。”
提供个车队就风光了?
赵学兵心里更加黯然。
“喵~~”
年久失修的老楼,一楼墙角下面破了个窟窿,顺着洞口望去,可以看到一根根杂乱无章的黑色管道,这里成了流浪动物寄居的住处,夏天这里可以为它们遮风挡雨,冬季还可以抵御寒冷。
一只发了情的狸花猫烦躁的从洞口探出脑袋,对着远处的人们发出孩哭般撕裂的夜枭声,下一刻,这只猫似乎发现了什么,身体瞬间弓起,凌空一跃掠向灵棚。
当人们发现它的时候,它已经跃到了棺材盖上,伸着脑袋好奇的望着里面的尸体,然后对着死者的脑袋深深吸了口气。
“喵~”
这只莫名出现的狸花猫仿佛喝醉了,懒洋洋趴在了棺材上,喉咙里发出极为满足的呜咽声,眼睛闪着绿油油的光芒。
唐宝宝歪歪脑袋有些不明所以,心道这只懒猫怎么趴到棺材上了。
穆亮脸色巨变,顾不得再和赵学兵聊天,因为他想起来一个传说,吓得他赶忙拿起立在灵棚旁边的哭丧棒狠狠打下去。
“赶紧打死它,这玩意不能出现在死人附近。”
野猫嗷的一声叫了起来,眼睛里的绿光甚是摄人,它仿佛知道再不走就会有危险,诡异的眸子狠狠瞪了穆亮一眼,便灵活的跳下棺材,两条腿用力一蹬,眨眼间消失在夜色里。
穆亮的双手哆嗦着,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他咽下一口唾沫小心翼翼走到棺材上首,犹豫一下后,伸出脑袋向里面望去,当发现自己的老娘紧闭双目,好像安然熟睡,他那颗悬着的心顿时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还好没事。”
他的话音刚落,跪在棺材下首烧着纸钱的女孩突然惊悚喊道:“爸,奶奶坐起来了。”
“啊?”
这一声顿时震惊了所有人,一道道目光望向棺材,只见刚才还躺在棺材里的老太太果然坐了起来,紧闭的眼皮微微颤抖,仿佛随时都会睁开。
“老穆太太诈尸了,快跑啊……”
不知谁惊慌失措大喊一声,下一刻,正在吊唁的人群突然一哄而散,纷纷逃到自认为安全的地方远远眺望。
唐宝宝看到这诡异的一幕,心里冒起一股凉气,他和赵学兵互望一眼,同时看到了彼此眼睛里的不可思议。
真有猫跨尸借气一说?这个老太太不会真变成猫脸吧。
棺材里穆大哥的老娘终于睁开了眼睛,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虽然看起来很和蔼,但是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毛骨悚然。
因为大家心知肚明她已经死了,一个死人突然坐起来对你笑,怕是换成谁都不会淡定,即便神经大条的人也不会傻呵呵跑过去,说一声老太太你可算醒了。
赵学兵一把拽住唐宝宝的胳膊,拉着他向后退了十几步,严厉道:“这里的事情已经超出了自然范畴,有人已经报了警,相信刑侦司会尽快过来处理,宝宝你现在马上回家,这件事千万不要告诉你姐她们。”
“那你呢?”
“我当然要留下来,如果连我也跑了,这个院子里的人就真没主心骨了,而且我还要继续观察下去,万一穆大娘果真变成了活尸,我必须想办法制止它,绝不能让它出去祸害人,听说这个邪门玩意喜欢吃小孩,如果是真的后果将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