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实实在在是我的不幸和大幸,纯真而无穷无尽(博尔赫斯)
“余一枝,你跑,就别再让我看到你滚下来”,刺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枝急促的跑上楼关住房门,像一只虚弱的兔子终于躲进了自以为温暖的洞里,她斜倚着身子靠在墙角,盯着自己的房间看,不过是最简单的陈设,一张床并一个旧衣柜,看的久了,有时候忽然就有冰凉陌生的感觉莫名袭来,他们家的一切都是这样泛着陈旧的灰色,墙皮大半都已经脱落露出了它原本的材质,连玻璃上都是黄色的印记,外面的爬山虎就顺着地面的石缝一直长到了二楼的窗台,让本来就狭小的房间越发显的逼仄和阴郁,一枝讨厌这些攀援而上的植物,年年除却年年又长,好像怎么样都无事可做,她让自己心安唯一方法就是坐在窗前织毛线,向下正巧可以望到楼下的阿伯拿着扫帚比比划划,她又向更远处看到城乡结合处街巷纵横交错的向四周蔓延,这样初夏的时节,浅碧色的的蓝天仿佛要和远处灰白的聚落交相照映着,一枝的窗前养了一排忍冬花,虽然还不到开花的季节,但是绿油油的叶片也让人看的心里欢喜,她还只有十八岁,就是喜欢这样的浓的化不开的颜色,连正在手里织着的围巾都是再亮眼不过的橙色,她伸手去取窗台上的剪刀,那团毛线就顺着墙根咕噜咕噜的滚下去,她从楼上探出脑袋看到正好砸到一个男人的身上,一枝心里一惊,急忙从二楼跑下去,到一楼时,听到她妈妈还在在一边咣咣当当的洗碗,一边骂着她爸爸,他们家常年就是这样的闹剧和哑剧轮流上演,一枝妈妈骂的越凶,她爸爸就越沉默,他越沉默的久了,他妈妈就要哭笑打闹摔盘子扔碗,初次看到这出戏人也许还会笑笑,看久了也觉得索然无味视若无睹,几乎瞬间她烦燥且不耐烦的声音从喉咙里尖锐的发出:“天天这样吵来吵去,吵来吵去的,你们不如去把离婚证办了”,一枝妈妈坐在地上哭天嚎地的喊叫:”余一枝,我白养活你了,”等到一枝走出家门,那团绒线已经好好的躺在刚才那个人的手里,她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歉:“真是对不住,刚才没有砸到您吧”,一枝觉的奇怪是,那个人竟然也不恼,只是怔怔的看着她,直看的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这个是你的啊,很好看”,其实那这条围巾一枝拆拆补补已经很久了,总觉得不是自己想要的样子,一枝与他对视了一眼,看到他的脸,又连忙低下头,用指头绕着自己手里的线,很久很久之后她在自己的日记里这样的写到:“他这样的,应该在人群中也不算好看吧,大约是因为白,眼睛又格外的大所有就显眼了,他笑起来时侧脸会扬起细微的纹路,吃到酸的东西会皱起眉毛,他说话声音很好听,总是绵绵的,慢慢的,习惯在最后一个字加叹词,他的杯子常常就放在手边,爱在每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边看书边喝茶,他带着眼镜也没有很老气的样子,而是斯文的可爱,虽然这两个词并不常常会用在一起,他剪了寸头的样子很像坏人,所有会常常装的很凶,其实只会温柔拍拍别人的肩膀,他高又瘦,所以很喜欢穿大衣,当风吹起他的衣角全世界都是他的了,而当他看着我时全世界都是我的了,他说起家乡的大海,仿佛海就在我眼前了,他唱的闽南歌让人流泪,这世界上或许比他好的人还很多,可是我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了,从前或是以后的茫茫人海”,在她的身后大门,她妈妈依然在歇斯底里的叫喊着,她忽然觉得自己窘急了,拿了东西赶快又小跑了进去,她站在门里,偷偷往外看,日色正昏沉中,瞧见他朝南走去了,那天晚上她的围巾终于完工了,一枝将它挂在床头,看见一团火红火红的颜色,暖暖的,忽然心里浮上一阵说不出的感觉……
“小范,小范”,有那么一秒他的思绪忽然回到自己的大脑,在下一秒他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是在医院,还是已经死了,这是这个学期的最后一个下午,开暑假家长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四点了,孩子们欢喜雀跃的开心放假了,范晔却站在教室门外发呆,这是他来到这里支教的第六个月,如果不出意外的应该最后的一个月了,校长见他回过神来,又开始苦口婆心的劝说:”小范,你是我们这里好不容易引入的高科技人才,孩子们都很喜欢你,我们真的十分希望你能多留一些日子,你自己再考虑考虑吧”,连魏大明从他身旁走过也戏虐道:”范大博士,我看这里的空气又新鲜,压力又小,主要是姑娘还都长的朴素水灵,回去干什么呀,”,他一脸茫然的看着魏大明问:“大明,现在是不是2014年”,魏大明以为他发烧了,连忙摸摸自己的头又摸了他的,自言自语道:“不烧啊”,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机,时间是2014年的6月19日,他真的回到了四年前,还是他记忆里的一切才是梦,忽然,他像想起来了什么一样,狂奔着跑出学校大门,跑过了大路拥挤的人群,跑过来永远长着湿漉漉青苔的小巷,果然他一抬头就看到一枝披着湿发坐在二楼织围巾,安静如斯,他忽然好想哭,惊觉自己的一切仿佛都有了可以重新再来的机会,周围是顺着墙根长上去的爬山虎刚刚好在窗前围绕了一圈,他想起爱丽丝的奇遇里,那个小女孩单纯的在童话世界里游荡却不知道自己正在做着梦,他知道会发生什么,于是站在那里等着,果然看到她出来了,然后他听到她对他说:“真是对不住,刚才没有砸到您吧”,可是再下一秒他要怎么做呢,他要抱住她痛苦一场吗?他要对她倾诉他是怎么样经历了失而复得的吗?他不能,此刻不能,将来也不能,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是接下来的每一秒你都知道结局,可是却只能呆站在那里,他将手里的毛线递给她半晌才淡淡的笑道:”这是你的啊,很好看”,然后他看到一枝在暮色中小跑进去,转身朝南走去,却知道自己的影子还留在那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