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母这一夜却失眠了。她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子,她的心思浓重而不安。她辗转反侧,复杂矛盾的心理此起彼伏。她无疑是喜欢黄三袅这个孩子的,这个孩子生得白净秀气,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是会说话,它恰到好处地镶嵌在略带婴儿肥的脸上。脸上的皮肤吹弹可破,天生就是一个美人坯子,想必将来会是个端庄可人的媳妇。但这孩子将来的性情如何是谁都无法保证的。林家现在有什么呢?顶梁柱命归黄泉,自己又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妇道人家,日后家道肯定中落,林家又拿什么来保障她富家千金的生活呢?他怕儿子小小年纪就要承担这份重任,越想到深处越不敢想。天明时分,她想到了解除婚姻。她觉得自己这是出于伟大的母爱,出于对儿子的保护,更是处出对黄三袅的负责。她觉得孩子还小,现在补救还来得及。想到这,她便坚定了解除婚姻的想法。
这一日办完了丧事,送走了林春。黄林两家坐在厅堂上,相顾无言。两个孩子看来看去,黄三袅手中紧紧抓着小木偶,小脸憋得通红,生怕谁将它抢去了似的。林定郎怔怔地看着黄三袅,努力在脑袋里搜索旧日的影子。那个路还走不稳的小三袅在他记忆深处断断续续地浮现出来。他的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感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德的感觉让他如入迷阵。他在心里想着遥远而又模糊的未来,像是一个梦钻进他的脑海。那时黄三袅和他都以惊人的速度成长起来。他们将来会结为夫妇,就像他的父母亲那样。想着想着他失去父亲的悲伤很快被这样一种异样的情绪所冲淡。他望着小三袅笑了笑,三袅不再紧张了,回报给他一个充满童真的笑容。
“亲家母,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黄明德首先开腔道,“我有一家想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谢谢黄老爷。我也有个想法想与您说,您请先说。”林母因为连日沉浸在丧夫之痛中,声音沙哑,她抬起哭红的双眼说道。
“哦?”黄明德抬起眼睛,眉头有些愁云,他努力装作镇定地说道,“那还是亲家先说吧。想必是与孩子有关的事?”
“黄老爷猜中了。既然先夫已去,我想我们好好谈谈你们当初这个约定。我想孩子们都还小,也不知道情为何物,将来感情如何还是未知数。强扭的瓜不甜,若是感情不合,我怕是怕这桩娃娃亲反而是害了他们。”
“这……”黄明德沉默了一会说道,“我倒觉得他们挺合适的。想当初我欲把二女儿许配给令公子,后来还是定郎自己说要我们家三姑娘呢。”
“小孩子的话怎能当真?何况那时候我们家定郎才五岁呢,一个五岁的孩童知道什么?不错,他爹当初是救了黄老爷一命,但他是郎中,看病救人是天职,黄老爷不必耿耿于怀。”
“那林夫人的意思是?”黄明德脸色开始尴尬了。
“我的意思是趁他们还小,什么都不懂,这纸婚约可以解除。”
“什么?”黄明德站了起来,“这万万不可,它关系到小女的声誉和贞洁。”
“孩子还小,只是一纸婚约而已,如果将来他们不幸福,我们做长辈的又该如何对他们交代?”林母的声音也提高了。
林定郎和黄三袅看着一场大人间的战争,都纷纷从椅子上跳下来了。
“娘,我愿意娶三袅妹妹。”林定郎走到林母身边摇着她的手。
“你小孩子懂得什么?”林母正在气头上,她一把推开了儿子。
“婶婶,我也喜欢定郎哥哥,我喜欢跟他一起玩。”
两个孩子紧紧地靠在一起,手拉着手。
“反正这事我已经决定了,希望黄老爷好好考虑一下吧。阿安,送客。”林母站起来走掉了。
那个叫阿安的伙计被叫了过来,“黄老爷,您请吧。”
黄老爷无奈地拉上了黄三袅,跟随阿安出去了。
“黄老爷,我们家夫人遭遇了丧夫之痛,情绪很不稳定,希望您多多理解。她前几天还赶我走呢,说什么东家走了,没能力请我了。可是林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怎么也不想走呢,想留下来帮忙照顾铺子,这么多年我跟随我们家老爷也略学了些医术。没想到夫人说要变卖这家医馆了。求了夫人老半天,她都还没答应我。哎……”阿安不断地叹气抹眼泪。
“这个也在情理之中,林弟先去,林夫人一个妇道人家,自然也不懂得怎样打理医馆。可是她为什么偏偏要解除我当初和林弟定下的这桩婚事呢?孩子是还小,但感情现在可以慢慢培养的。定郎是个好孩子,我本想带他去黄家的,但却没法说了,哎……”明德不住地摇头。夕阳西下,惨淡的余辉拉长了他们父女的影子,仿佛拉长一声声叹息。
这时候后面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岳父大人!”
黄明德惊讶地回过头,黄三袅看到了后面追来的林定郎,高兴地跑过去拉起他的手说:“定郎哥哥,你也跟我们一起回家吗?”
“三袅妹妹,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娘为什么要赶你们走。我也很想跟你走,可是我还要照顾我娘,我娘身体不好。”林定郎低下了头。
“那把你娘也请到我家,我们一起照顾你娘好不好?”
“三袅。”黄明德叫住了黄三袅,他走过去摸着林定郎的头说,“定郎,好孩子。谢谢你叫我岳父。”
“是三婶教我这么叫的,呵呵。”林定郎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你叫得对,我永远都是你的岳父,你爹爹走了,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爹爹。”
“真的吗?”
“真的。”
“好!我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黄三袅一步三回头,黄明德拉着黄三袅回到了盐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