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向权被张战勇所言震撼的愣愣出神的时候,远处的丛林里传来了一群骂骂咧咧的男声和孩童妇孺的哭闹声。
张战勇瞬间抬起头来,灵敏的像一只听见了什么风吹草动了猎犬。他拍了拍向权,又对小筷子小凳子两人一招手,几人便往一处林深草密的地方躲了起来。
雁荡山脉上的树九成多都是长青树,杂木灌丛也是密集的需要拿刀开道才可以,否则还真的难走。在这种地方,要找一个躲人追捕的地,或需要仔仔细细的找上一番,但要是说找一个随意藏身,让路过的人瞧不见的地方,却是把抓把抓的。
将向权等人藏好,张战勇按例攀上了树,静悄悄地一动不动地如同一只壁虎一般,趴伏在一根树枝上,也不知道这根小腿粗细的树枝是怎么承受的住张战勇那庞大身躯的重量的。
人声渐近,向权已然能清晰地听见男人们咒骂抱怨、女人的抽泣和稚童的哭啼。这是一队将近三十人的队伍,但其中有至少二十人都是被两条铁链铐住手脚衣衫褴褛的妇女儿童,其余的几人则是穿着平民衣装的壮硕汉子。
“草!这里的气味哪是他娘的人闻的?这么远都能闻得个一清二楚。”一个身材壮硕的士兵大声地抱怨着,他对着为首的一个中年汉子道:“头儿,咱都是荆头手下的人,凭啥就咱们二十七伍的人干这脏活累活?就因为前段时间升了人数编制吗?妈的,现在我回帐内都能闻得到衣服上那恶心人的死人味。”
正当那壮汉话刚出口,一个面黄肌瘦、身形枯槁的妇女终是忍受不住这恶臭的折磨,“呕”的一声呕出了声,肚里酸水溅了一地。一人不动,后面的人就没法前进,前面的人扯不动铁链也只得停下,一瞬间,这支队伍便就停住了。
那壮汉本就因为着苦差事不爽,恨不得立刻就离开这“恶臭地狱”,见有人竟然呕吐逼停了队伍,抽出长刀,气势汹汹的走到那妇女面前,也不得后者的哀求,抬手便朝她的小腹狠狠的捅了一刀,顿时,暗红的鲜血顺着刀刃上的血槽涓涓流出。
那个被壮汉称作头的人也是回过头,见状,皱了皱眉,却也没指责那壮汉什么,就是不咸不淡的说了句“把她扔在这有些麻烦,剩下的路不算短,你惹得,给你十个呼吸,自己给我处理好咯。”而后便理也不理的转过头去。
那壮汉一听,顿时苦了脸,胆也不敢找头儿理论,只得一把拔出妇女小腹上的刀,然后晃着猩红的刀刃,寻了一个看上还算“结实”,不是那么火柴人的妇女,“你,把她给我背起来!到时候我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壮汉阴测测地笑着,“否则,你就和她一样,先‘舒服’一下,再慢慢死去。”
那“胖”女人当即忙不迭的将那奄奄一息,只有进气没得出气的妇女背了起来,周围竟有别的女人投来了羡慕的目光。说来可笑,她们早已没有了生的希望,而痛快的一死对他们来说竟成为了渴望的奢侈品。
主力完事情之后,那壮汉搓着手,笑意盈盈地一路小跑到头儿的身边,谄媚地说道:“伍长,处理好了。”
那被壮汉称作头的人回头瞧了一眼,轻喝了一声“走”之后,指着那壮汉说道:“别乱叫!上头说了多少遍,在外面不要说伍长行长什么的!被人听去了出了问题怎么办?”
“头儿,怕啥!雁荡山脉本就是鸟不拉屎的地儿,有点东西的谁会进来?跟别说这山脉深处了。退一万步说,就算接近了,闻到这恶心的味道,谁还回来看?跑还来不及呢!”
向权躲在暗处,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那汉子说的一点也没错,要不是张战勇强行要来这里,他估计问到那一点味儿,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不过现在嘛......他只希望他们一个个好好的去死!
向权目光扫过被八九名士兵夹在中间,又被两条铁链串联在一起的妇孺们,不禁想起来当时在雁城瞧见的那对母女,以及在血雨中那葛二熊灿烂的笑容,他的怒火就是难以自制的熊熊燃烧着。
他手中的枯木枝被不知不觉间捏得稀碎,坚硬的碎片在手掌中彼此挤压,切割着向权的的掌心,而向权却毫无知觉,若不是小筷子在一旁关切的一句轻声呼唤,只怕向权自己流血了,都不一定能够察觉得到。
同样生而为人,为何有人便就天生就是做刍狗的命?满深坑的难民尸首,那得有骇人听闻的多少才能装的下?几千?几万?还是那想也不敢想的几十万?
向权想到这里,满心的怒火竟生出了丝丝恐惧——这世间怎会有人如此冷血,杀几万人人如砍菜割瓜般面无表情?而在这样的一个世代里,究竟还有几人是这般冷酷无情?
向权不敢细究,他望了一眼伏在树枝上的张战勇,正巧发现后这也正看着自己。
他回头看了眼那群在寒风中默默无言低声抽泣着的妇女,又看了眼那些方才出生没多久,便尝尽了人间极苦的稚童,抬起右手,大拇指狠狠地抹过下唇,再望向张战勇,朱唇微启——“杀了他们。”
张战勇早在来时便就是一身戾气,看到眼前这一幕,更是怒火中烧,早就在树枝上等的迫不及待,身下树枝上的干枯树皮都被他双手手掌用力的来回的拧转,消了好几大块。
一瞧向权嘴型,张战勇瞬时霸道翻身下树,。
正巧一声乌鸦哭啼着飞过,向权看着眼前的一幕,轻声地冷笑着:
“乌鸦送终?倒也是看得起你们了!”
路中,张战勇双脚刚落地,便拖着出鞘长刀疾跑而去,目标只有为首的,那被人称作伍长的小头头,擒贼先擒王,这句老话任凭谁都懂,又何论这位在金羽军中擒贼先擒王的好手呢?
不过面对的毕竟是战斗力不敌的私军化装而成的百姓,不出二十步,这群护卫就是反应了过来,纷纷拔出刀刃喊杀了过来。
张战勇见状,只得暗啐一声自己蠢笨,竟是忘带弓箭上树,脚踵一拐,调转目标,便是朝着离得最近的一名士兵杀去!
两三步逼至身前,拖刀——撩起!
那锋利的刀尖便就是轻盈地划过士兵的小腹,直至额头,只留下一刀猩红的血线,虽不致命,却是短暂的封住了那小兵的战斗能力,接着又是一记反手握刀的刺击,一个成编制的私军小兵,就这么倒下了。
向权骇然,这张战勇刀法,竟是也是如此精熟?这并非向权懂刀,只是他的二哥曾经在他懵懂时又曾提到过,若非惯常用刀,那可不是谁都能对刀的攻击距离把握的如此刚好。
不过这只是一个小兵罢了,战斗还在继续。一名小兵乘着张战勇还未反应过来,面朝这张战勇后背当头劈下,但却被张战勇好似身后长了眼睛一样的横刀挡住,合的刀锋摩擦的喀吱声,张战勇一个转身,双脚立地,足起劲,过腿,经腰部聚合,最后凝于右拳,结结实实地轰在了那小卒的肾脏上,顿时那小卒双眼一白,仰头就直直地栽了下去。
小筷子远远的瞧着都一阵皱眉,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腰间,这一拳可真够疼的。
又斩一人!张战勇长刀一划,抹过那不省人事的士兵脖子,并没任何的停滞,腾起身子再此冲向离他最近的那名士卒壮汉,周围人见状,哪还会给他于壮汉单打独斗的机会,一见苗头立刻纷纷朝着壮汉跑去!
谁料张战勇跑到一半脚一滑地,竟是改了方向!目标正是这一加强伍的伍长!
众人骇然!沙场之上,若是被斩帅,护卫小兵可都得被集体处死的!虽然这不是将帅,只是一个小小伍长,可毕竟是他们的头,若是头都死了,他们又怎么会有好日子过?他们大吼着改了方向,却已是无济于事,来不及了!
只见张战勇右手挥刀挥去了那伍长的拦腰一击,整歌身子一旋,左手的拳背便就狠狠地甩在来那屋长得脸上,拖着那张变形的脸腾空飞出去了好远,张战勇飞奔跟上,跳起来立刀一刺,鲜红的血液如喷薄的火山一般,溅了张战勇满身,而他却是丝毫不在意,面无表情的杀向剩余的乌合之众们。
也是,没了头的士兵,和强壮一点的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差别。
火红的太阳烧的天空猩红,一如满地的鲜血,人们不安的跪在地上,祈求着面前这位浑身是血却无一滴是自己的壮硕杀神不要杀得兴起将自己也杀了。
很显然,向权也有点害怕,当张战勇冲杀向最后的那名壮汉时,向权便走出了隐藏的灌木丛。
说来也好笑,那身形看上去也挺蛮勇的汉子到最后竟然被张战勇的戾气吓的尿了裤子,跪着叫起了爹,只可惜他人错了爹就是了。
向权走到张战勇身侧,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不过有了那深坑的历练,这点血腥气让他的眉毛都未曾皱过一点。
看着张战勇身上如蜘蛛网一般的还不断从手指尖拉扯垂落的鲜血,向权犹豫了两下后终是抬起手拍了拍张战勇的后背,从身后递给他了一块锦帕,晋国盈星阁的云锦,小小的一块就足以抵的上一平民家庭的一年开销,现在,却是无所谓了。
张战勇倒是不矫情,结果锦帕,胡乱擦了擦脸,然后将染红了的锦帕随手丢在了地上,看的一旁的小筷子一阵肉痛。
“这些人,怎么办?”杀过人的张战勇声音中的戾气明显少了许多。
向权瞧了瞧那些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妇孺,总觉得她们这眼神不像是砍救命恩人的眼神,倒像实在瞧阎王的?向权无奈地笑了笑,或许对她们来说,世间早已没有了善意。
他转过头,对小凳子说道:“粮签应该不够,给她们每人一两银子,让她们走吧。”
不消一会儿,一群人便带着满心的欣喜在向权等人的目光中离去了。
望着她们离去,张战勇终是刚才开而未开地话说出了口,“世子,谢谢了。”
这句谢谢,向权明白是为了这些被向权施救过的难民说的,但他摇了摇头,却是没有应过,苦笑着轻声说道:“你不用替他们谢我,我也不知道给她们钱财是对是错。但既然给了,那么这些人中,或许大部分都走不出去了吧。最后能下山的,也许只有两三人,也许只有一人,也许......一个都没有。”
说着说着,向权忽然流出一滴泪来,这一路上,他见过太多天怒人怨的事情,他也伸手救过,可最后还是没能改变那些人原有的命运,当初雁城的母女是如此,现在的这群妇孺依旧是这样。
或许那些人的天命早已注定,或许......张战勇一开始对自己的看法并没有错,离开了向墨轲庇佑的自己,骨子里不过只是一个好高骛远且不自量力的纨绔少爷罢了。
他望着天边落日的余晖如此璀璨夺目,而林间的鸟却不识,彼此聒噪着一天的趣闻所见,恣意地痛快着多舌的欲望,却是不知自己错过了这天下最美的好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