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鲸不是三餐而反的行动,从等候大鲸的到来直到统计所得狩猎结束达半月之久。
参猎的人和观猎的孩子有上千人之多,加上每年的成年仪式,这些任务的完成都建立在充分的准备之上。
嗷嗷、小冰和大奔的白犬此时变成了雪橇犬,满满当当的食物、工具都由他们拖动。
我舟子我友坐在雪橇里,大奔在旁摩肩擦掌,跃跃欲试。也不知谁吹了声刺耳的号子,前方的雪橇便跑了起来。
我扭过头,看到弥盈、赛博和休皮法也坐在一架雪橇里,他们的马匹已经不能再北往了。
休皮法脸颊冻得通红,鹿灵人的皮毛已经在他身上裹了一层,和他身旁的两位比起来炼气的境界定是差了很多。他见我看他,挤出来一个不知道是哭是笑的表情。皱起的面部和被风从皮帽中吹出的些许银发,让他更像一位苍老的妇人。
我招招手,便不再看他。
舌战金莲的赛博和弥盈,此后几日再未提过讨要驯鹿的事情。或许是鹿问的果决影响了他们,也可能这几日村中的生活让他们了解到了那些在村中游荡的鹿儿在鹿灵人心中价值几何!
可是,他们真的甘心白送三个据说鼎鼎大名应天学院的名额吗?
又想到鹿问大人的决定,真的是认真的吗?两世为人都是少年,对于外面的世界说不好奇太过自欺欺人。一旦离开鹿灵族,又是何日回返?如果没有外人打扰,二奔心甘情愿把心扎根冰原,这一方世外的净土。如今,心中隐隐已经有了抉择。
上百公里的跋涉之后,我们抵达了目的地。我友未等雪橇停下就已经跃了出去,被抛在地上滚出数米远。
舟子毫不为所动,一看之下她静静地睡着了。这也是我第一次到北海,第一次见舟子安睡。
当那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我脑海的时候,雪橇停了下来。
舟子睁开的右眼,看着我的眼睛。我心底发虚,赶忙下了雪橇。站在冰面上跺跺脚,发麻的双腿灌入了新鲜血液。
“扑咚”一声,我看到休皮法趴在冰雪上哀嚎。他平时喊的热烈的“赛博叔”过来搀扶他,脸上并无表情,眼中的神态让二奔想起了他考了二十五分后见到的数学老师。
休皮法站起来后赶紧松开赛博的手,扶着雪橇,咬嚼肌从侧鼓了出来。过大的兜帽和里面套进的皮毛歪拧着遮住了他的眼睛。
我友跑过来,路过休皮法的时候两个膀子都提起来用力的甩动着,整颗脑袋都拧过去了。殊不知痛苦的休皮法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大块头的举动,不然幼小的心灵必然雪上加霜。
大人们,在筑雪屋;我们负责给狗狗们喂食。我把嗷嗷小冰大白身上的犬套解开,它们却没有初来乍到的觉悟,不停的撒欢。
舟子把手垫在颔下,伏在雪橇的缘棱上,满脸深情。我望去,是一片惹人羡慕的晚霞。没有相机,没有画笔,可以心无旁骛的欣赏,这就很美好。
我友把海豹肉从雪橇上抱下来,整块整块的扔到雪地上,狗狗们一拥而上。
……
兴许是离开了熟悉的床铺,我在毯子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听着我友平稳的呼吸声轻轻传来,双眼酸痛,精神却愈发清晰。远方冰层断裂滑落的声响仿佛就在耳畔,连那一丝丝震动都被我敏感的神经一一包裹。
我决定出去走走。
嗷嗷和小冰直起脖颈看着我,轻轻地挥动着尾巴。我一出门,它们便再次卧下。
前方断裂的浮冰已经漂走,一道黑影就蹲坐在旁。
我走近时皮靴踩着积雪和碎冰发出“嘎~吱”的声响。他转过头来,是休皮法。
我走到他身旁坐下,感受到一丝凉意。我很清楚自己鹿灵族的身躯,更相信这丝凉意是黑夜和静谧作用在我的心上。
前方半步的距离,是悄然泛着闪光的海水,再往深处望,没有月亮,没有自己,只有黑魆魆的冰凉的无尽深渊。任何人此时此地都会变得易于迷失。
“你也睡不着吗?”我只好主动开口。我见过,胆小怯懦的休皮法;见过单纯好奇的休皮法;见过自尊坚强的休皮法。现在是沉默不言,深邃敏感的休皮法。
“嗯。”如果不是在这寂静的大地上,在这只有两人的夜晚,我几乎很难听到他的回答。
“我喜欢这里,虽然很冷。”他望着远方,我望着他。
“我不想做什么山之城城主之子了,我宁愿待在这里。”
我看着他,一声不吭,前世没有听众的经历反而让我可以做好一位听众。
“你一定觉得我疯了。”他不停的摇晃着头,那些字眼更像是甩出来的。
“不,我不觉得。”
“啊?你是说生活在这天堂一般的地方,拥有着爱你的父母,可以倚仗的兄弟,拥有着一切幸福的你,可以懂得生活在高高城堡里,驱使着卫士和仆人,拥有着宝剑和花园的我!”他嘶吼的嘴型里放出极力压低的声音。
“你什么都不明白!”
“我要告诉你我垂垂老矣寡于见面的父亲吗?你要知道他赠给我的哥哥姐姐都是如何爱我的吗?还是他的卫士如何将我在椅子上牢牢保护?城主之子的名号只是我被交易的价码,休皮法也是山之城可有可无的工具!”
“你——”
“你是想问我的母亲吗?”休皮法竭力的控制哽咽的自己。
那么平静的无奈的,顿了顿,缓缓吐出,“一个屈膝的妇人呀!除了和我一起哭泣,她又能如何呢?”
我拿大手拍拍他的肩头。
“很早很早以前,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对世界充满了好奇,想要去往每一个地方,在那里嚎叫,在那里奔跑。我每次要哭的时候,心底的梦想都会涌出来,从眼眶。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我不会告诉其他人,我藏的那么小心翼翼,好像风一吹,雨一落,就再也不见。我以前藏在心里,以后也会硬着头皮走到。”
“那么,你,有梦想吗?”
“梦想么?”
“我……我想有一个爱我的人。可以吗?”
“这恐怕是世上最难的梦想呀。”
“你能付出所有吗?”
“你会后悔吗?还是说今晚只是一场发泄的梦境?”
我站起身回到雪屋,两只狗儿又照着我。躺下不久,困意来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