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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跛豪和他的小匪在从林中观察关勇波和黄世杰,没看出什么可疑之处。跛豪对几个小匪说,你们就在这儿卧槽,逮住问问是哪路的溜子。老子先回寨了,今晚还有客。

老子明天六十大寿,不想见血。是探子就扣下,是空马就踢了,省得打扰老子酒兴。

关勇波戴了副眼镜,和黄世杰布衣平民装束,谨慎地向山上爬来。二人一边低语一边走,突然几个小匪从丛林里跳出来,包围住他们笑道,哟嗬,两位爷这是上哪儿去赶考啊?关勇波说他是来拜见跛爷的,几位能给引见一下吗?土匪笑着给二人搜身,什么也没有发现,骂道都他妈空手来还想见老大。关勇波说他是文沙场的老师,有要事需要见跛爷,麻烦几位帮忙知会一下。土匪说你一个教书先生,我们这儿也不要师爷啊。关勇波说他可是受人之托来的,关系到跛爷天大的事儿,几位要是不肯方便,那他就走了。

几个土匪不知来人深浅,互相耳语商量,然后回话说,看你是本乡本土的书生。

咱也不为难你。明儿是跛爷大寿,这几天忙着迎客,特不待见不速之客,你要传的话假设冲了他老的喜气,咱也担待不起。这样吧,你过几天再来,我们也好先跟他念叨一声,见不见,他自个发话。关勇波装着无奈的样子说,本来我这也算是给他报喜的。

几位不愿担待,那也行,我就改日再来。话,你们可得递到。说罢拱手揖别下山。

跛豪等人回营,远远看见覃天恕和蒋团长站在堂前迎候,哈哈笑道可把两位请来了。覃天恕说跛爷的花甲大寿,咱敢不来吗?蒋团长也奉承道老英雄硕果仅存,可喜可贺啊。彼此拱手为礼,跛豪上前拉着二人的手,扯进屋里说老子这辈子,刀头舔血,活到今天,是该好好庆祝庆祝,没准儿喝一顿少一顿了。

冉幺姑独自在炉前枯坐沉思,侍女杏儿进门说,文沙场乡政府有个男人来打听过你。她惊异问男人?长什么样?问啥了?杏儿说长得还挺帅气的,年龄和覃哥差不多,说话也还客气礼貌,不像那些当兵的。就问你上哪儿去了,几时回来。她很警觉地问哪儿的口音?是当官的吗?杏儿说人像大地方来的,说话又有本地口音,看那派头,倒像是个长官。我就说你进城了,不知道啥时回。我故意问他要不要进屋坐坐,他就礼貌地走了。

冉幺姑沉吟说好,谁问都这样说。去,把外屋三狗子叫来。杏儿出门,三狗子进来问大姐,您叫我。她吩咐道,你和杏儿回街上去,要她带你去暗中认一个人,然后你给我弄清楚他是干什么的,所有关于这个人的事儿,你都给我闹清楚。

跛豪和覃天恕蒋团长三人对酌,炉火熊熊,小匪不时进来送菜倒酒。跛豪说多谢两位老弟,老夫而今是真的开始老了,在这山里猫了一辈子,横行几十年,弄到现在连山也不敢下了,晦气啊。蒋团长说你这老英雄怎么也气短了?现在正是风云际会的大好时机,自长官已经开始在西南发起反攻,文沙场的共军都被抽调走了,可见他们正是吃紧的时候,我们正好可以乘虚而人。跛豪哈哈笑道人是老了,可这把宝刀还是要吃肉的。说着从靴子里抽出匕首,在手上玩了几道,突然飞出,一下扎在灯柱上。

蒋团长接着说,现在共军撤走,文沙场只有一群农民在帮他们护院。我们干脆来个三打祝家庄。不然,那些穷骨头一旦觉得共党可以依靠,都他妈起来和我们作对,那时我们就真的难以立足了。这回要打进去,老子可就要给那些投靠共军的泥腿子一点颜色看看。

正说着,一个匪兵端菜进来,跛豪看见发问说,咪三儿,刚才那两个是不是探子啊?咪三说是来给您捎口信的,我们给踢走了。跛豪有些奇怪,问还说啥了?咪三答道,他说他是文沙场的教书先生,姓关,说是为了感谢您从前的恩,才受托而来的。好像说是什么好事儿。

覃天恕一惊,有些怀疑,但他不敢断定,也不想暴露他和关勇波的关系,他放下筷子仔细倾听。跛豪则皱眉回想,但实在想不起来文沙场姓关的先生是谁,说老子一辈子都不认识教书的,他带的啥口信啊?咪三说他非要见您才肯说,我们怕他搅了您的酒兴,要他过两天再来,他说了肯定还来的。覃天恕插话问那人长什么样啊?

咪三说个子不矮,方脸,戴副眼镜。另一个一看就是个农民,说是采药的,他请来带路的。覃天恕有些迷惑,他觉得像关勇波,但关勇波是不戴眼镜的,他吃不准。蒋团长警觉问,覃兄认识吗?覃天恕迟疑说这个,不认识。没听说过这位先生,也许是跛爷的故旧吧?

文沙场每逢三六九就要赶集,人流涌动,一派热闹繁华之象。冉幺姑坐在一个茶馆包间喝茶,打扮成村姑模样,警惕地观察着集市上的人流和过往的军人。杏儿独自在乡政府门前的对面,小心翼翼观察里面进出的人群,终于看见了关勇波和黄世杰的身影,她装着偶然邂逅朝关勇波迎去,热情招呼说,您是那天去找我们家小姐那位大哥吧?

关勇波似乎想起来了说,你是那个那个冉家的,对吧?她回来了吗?杏儿说回了,我都告诉她了,我说一个很英俊的男人来找她,她还特高兴,说让我遇见了就给请来,您现在有时间吗?关勇波看看怀表,对黄世杰耳语几句后说好啊,你家小姐在哪儿?我去拜访一下。杏儿说就在街头喝茶,您跟我来。她带着他朝茶馆走去,冉幺姑已经远远看见。他随着走进茶馆,黄世杰则在远处跟踪观望监视,茶馆另有几个闲汉在晃悠。

杏儿说小姐,这就是想要见你的那位大哥。冉幺姑坐着,彼此打量一眼,她很有身份地招呼说,听说您找我?请坐坐吧。她指一指隔座的凳子,不冷不热地斜视着关勇波。关勇波也微笑,不卑不亢问你就是冉大小姐吧?幸会幸会。杏儿半掩上门退出.冉幺姑说那敢问阁下是?关勇波入座说敝人姓关,名勇波,现任文沙场土改工作队的队长。冉幺姑笑道哟,原来是父母官啊,我这儿眼拙了。她略含讥刺地喊门外的伙计,给这位长官上茶啊。

他赞叹冉小姐果然是大家闺秀,久仰了。她轻轻端起茶碗,揭盖,用盖子挡开茶末,咂一口,微笑说关队长还挺会说话的嘛。听您口音,好像也是同乡是吗?他说正是,所以才久仰冉五爷家的女公子嘛。她听他提及其父,有些不悦地说,难得还有人记得家父的名号,这么说,贵军还在惦记着他老啊?古人说一一死百了。看来家父似乎还了犹未了啊。他劝慰道,令尊名归道山,我也才知道。古人说死者长已矣,生者还当节哀顺变啊。冉小姐当是通达之人,想来不会耿耿于怀吧?她冷笑道关队长,您找我,不会就是为了来安慰本姑娘的吧?有话不妨直说,这可是在阁下的地盘上啊。

他有点语塞地说,啊,也没什么。临危受命,来主持地方,当然就有拜访乡绅名嫒的职责;顺便嘛,也了解一下乡俗民情。

她夹枪带棒地冷笑道,新朝的命官里原来也有体恤下情的贤吏,但愿能造福乡梓啊。不知小女能为阁下做点什么?他说小姐过奖。我只是想找小姐打听一个人,不知能否见告?我想问问小姐见过覃天恕吗?他逼视着她,观察其表情。她不知他与覃天恕的交谊,怒火中生,强压抑地问此人是谁呀?你问我?他笑道我听说覃冉两姓原有通家之好,想来小姐不仅认识,应该……他的话触动她的痛楚,她忍无可忍,将茶碗猛然放下冷冷说道,你这样说话有点放肆了吧,应该怎么了?按你的阴暗想法,我应该就是他的什么人了,是吗?他也不免恼火,忍住说小姐息怒,其实我也知道你们是解除了婚约的,我也许不该问。但我没有恶意,我是想,哎,找到他,也许对他有好处。

婚约一事又伤及她的痛处,她不禁恼羞成怒说,你不要以为强权在手,就可以污辱一个女人。你记住,所有伤害无辜的人,尤其是羞辱女人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也动气地说,冉小姐,你认不认识这个人都无所谓,我好心问问,你犯不着发你的小姐脾气。也许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的这种狂妄自大,原来是误人误己。我现在总算明白覃天恕的选择了。她更加窝火,把茶碗挥手拂下骂道无耻。几个闲汉冲进,看她的表情。他稳坐如山,她挥挥手叫伙计看茶。然后起身拂袖而去。

回到乡村别馆,她余怒未消地坐在院里晒太阳,几把小飞刀在她的手上被玩得飞转。一只老鼠跑过,她手起一刀飞出,老鼠被钉死在墙角。蒋团长骑马到,飞身下马,看见了她的神技,暗自惊叹说表妹,你还有这一手啊。厉害,厉害,老哥开眼了。她勉强起身迎接,情绪不好地说蒋团长光临了,见笑见笑,请进。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蓬荜生辉啊。蒋团长说很久就想来拜望小妹,嗨,戎马倥偬,难得一面啊。没想到,这深山荒野,还有小妹这样空谷幽兰般的人物。

她说蒲柳之姿,让兄台笑话了。他盯着她说,小妹适才似乎脸有怒色,要是受谁欺负了,让哥帮你出头。她打断说不说这个了,你知道文沙场换防了吗?他说,只听说原来驻军调走了,其他的还不知晓。都有什么情况,劳驾小妹告知一声。她说新来的一个姓关的头儿,很他妈狂妄,仗着他是本地人,一星半点地知道一些街谈巷议,就拿着鸡毛当令箭了。他笑道好啊,正好一锅端,我们都已经商量好了。

隔了两天,关勇波和黄世杰再次来到星斗山,几个小匪押着他们往山寨走去,他们趁机四处观察。踱豪带着人马在寨前威风凛凛地摆着阵势等待,关勇波装成书生样小心翼翼上去给跛豪鞠躬行礼说,跛爷,还记得晚辈吗?跛豪大大咧咧歪头看天,假想问道你小子谁呀?我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关勇波说几年前,在凉风垭,我和覃家的少爷覃天恕,承蒙前辈高抬贵手,放过一马,还赠金相送,如此大恩,晚辈不敢忘怀啊。跛豪哈哈笑道,我还做过这样的好事?那我真是积德啊。好,老子一辈子行善无数,都没人记得,好歹你还算有良心,高兴,走,跟老子回营喝一碗去。

两人边走边说,来到跛豪的堂屋,黄世杰蹲在门前抽烟。关勇波说一晃几年。跛爷近来还好吧?跛豪骂道好个屁。大年夜玩狮子——越玩越回去了。老子二十来岁就啸聚山林,一辈子追风饮尘的,凡是跟着我的弟兄,哪个不是吃香的喝辣的。那会儿玩得兴起,想踩平哪儿就踩平哪儿,在江湖上跺一脚就是一口井。没想到老了,却碰到改朝换代,打得老子连街都不能上了。呵呵,这不就是越来越退步了?丢人啊。听说你要带话给我,说来听听。

他环顾周围的几个小匪,故作为难说这,人说要单谈——跛豪会意,示意几个小匪下去。他然后说,文沙场新来的人民政府,知道我是本地人,又听说跛爷一辈子敬重读书人,所以非要请我来劝说你。他们说——也知道你过去是被逼上梁山的,也曾经跟国民党政府作对反抗过。现在新中国已经建立,希望你能识时务,率部下山,接受改编,政府对你的旧恶,可以不予追究。跛豪愤怒拍案打断说放屁。他们不念老子的旧恩,还敢说老子的旧恶?什么共产党,当年跟咱一样,现在盘子做大了,要通吃咱们。民国18年那会儿,还邀约老子一块帮他们打县城,现在成气候了,老子没说他们鼻子塌,他们还好意思来骂我眼睛瞎。

他委婉劝道,话不能这样说。恕我冒昧,依我看来,共产党确实是有自己的建国理想的一个政党,他们现在已经推翻了国民党的统治,就是要让老百姓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你想想,你的这些弟兄,有几个不是因为贫穷,因为社会不公,才跟你上山的。如果社会公正了,大家能吃饱穿暖了,有谁还愿刀尖上讨生活呢?我也是想到欠你的旧情,才敢斗胆上来给你说几句直话。跛豪骂道,屁话。他大狗叫,就不许我们小狗叫了?社会自古以来哪有什么鸡毛公正,大家都在杀人放火,成者王侯败者贼,谁是老大谁说了算;老子不信他们那套。

他说我不给你讲那些大道理,就说眼前,你继续占山为王,又能负险抵抗多久呢?就算是英雄豪杰,也要知道急流勇退啊。毕竟为盗为匪,都不是人间正道,你也六十开外了,全身而退,立功受奖,也算是给弟兄们都找了个出路。跛豪突然勃然大怒吼道闭嘴,老子怀疑你就是共产党。来人啊,给老子拖出去砍了。

几个小匪拥进,持枪逼住关勇波。他镇静从容地说,跛爷,你可是绿林道上有字号的人物。我一介书生,本为你好,才来传话。要杀要剐,你也容我把话说完。跛豪冷静,挥手让小匪出去,颓然坐下抽起烟来。

黄昏,跛豪带着小匪押送被反绑着且被蒙眼的关勇波和黄世杰出门,训道姓关的,老子看在和你还有一份旧缘,今儿再放你一马,你要下回再让我看见,你那三寸不烂之舌就该断根了。老子也托你转句话——你告诉那个派你来的,就说我跛豪早晚就来踏平文沙场。不拿他脑袋当尿壶,他们就不知道马王爷也有三只眼。

关勇波回到乡政府,正脱下半边袖子在用药酒擦抹手臂,胡队长过来察看说,我说了你不信,非要去吃这个亏,幸好你还虎口脱险了。对待跛豪这样的顽匪,就一个字——剿。除恶务尽,斩草除根。省得他们还以为人民政府软弱可欺。关勇波笑道我也礼到人情到了。我们马上来研究一套调虎离山的办法,眼前那儿还是不适合强攻的,我看了,这个老家伙还确实会选地儿,难怪国民党这么多年就是拿他没办法。

这天闲来无事,蒋团长便服带着两个手下来到哥来客栈,手下在门前放暗哨,他自己进去。谭幺婆正在晾晒洗完的衣服,蒋团长在背后看她够不着高处,悄然过去搭手帮她晾上。谭幺婆回头端详,一会儿才辨认出来,惊喜,双手失态地拉住蒋团长的一只手说哎哟,蒋——她正要喊出,蒋团长用食指封住她的嘴唇,神秘地一笑,她顿时明白,低声说啊,哥,你终于来了,你还记得小妹啊?

蒋团长嘿嘿说没想到吧?我说了还要来看你的,就肯定会来。在背后看,妹的身段可真是楚楚动人啊。我都不敢正眼对视,怕伤了眼睛。谭幺婆呵呵笑道,那我哪天就让你看够,把你的眼睛给刺瞎算了。

两人说说笑笑,拉手坐下,谭幺婆的眼睛不觉有了一些光亮。蒋团长笑道我瞎了怎么打仗?你养我啊?谭幺婆抢白道不做军人就不能吃饭啊?军人还兴解甲归田呢。

哥,你就别去掺乎那些国家的事儿了,管他谁的天下,我们就做老百姓好了,何必卷入那些是是非非呢?

蒋团长嘿嘿说女人啊,哪朝哪代都可以相夫生子,做一个顺民。男人不行啊,男人在这个世界,就得去打拼,不拼就永远不能出头,这不是你们女人所能理解的事情。谭幺婆说我确实不懂,我只希望这个世界没有刀兵,没有匪寇,家家都能男耕女织,人人都能吃饱穿暖,那就心满意足了。

蒋团长感叹道要不是共产党犯上作乱,中华民国也许早就实现这一天了。另外我问你个事儿,你们这儿的农会成立了吗?穷人在开始瓜分富人的财产没有?谭幺婆说好像是来过工作队的人,通知我们去开批斗会,我一个妇道人家,与那些事儿也无关,我就没去,也不是很清楚。你先喝茶,我去做饭,你该要好好吃几顿了。

小吴和老赵牵马带着行李回到文沙场乡公所,身上有的地方还包扎着绷带。关勇波远远看见,欢笑着过来迎接。老胡也从屋里闻声出来笑道,来,我看看,没少个什么零件吧,哈哈,还好。老赵对他的逃走仍有意见,冷冷说道我是幸运还没缺胳臂短腿,可是那些战友都没了,你没忘吧?胡队长略显尴尬,关勇波圆场说老赵,来,先安顿下来,我还有事儿要问你们。

几人进屋安顿行李。关勇波找来小吴和老赵散坐在办公室里说,我还有个情况想要找你们了解一下,这事儿可能还比较重要。我不太理解,按当时攻陷覃家大院的现场,其他同志都被土匪残忍地处死了,当时他们怎么会留下你们的?老赵很不舒服地说关队长,你不会是怀疑我们吧?关勇波急忙解释说不是,完全不是,你们千万不要误解。我是在调查一个人。你们把当时的情况告诉我一下,我好有个判断。

小吴回忆说当时我和老赵负伤后被俘了,那些土匪是在屠杀其他的伤员,尤其是那个跛子,提着枪过来就要射杀我们两个,这时晗好过来一个年轻的暴徒,他把跛子的枪架开了,说要留下我们,也许今后有用。这样我们就侥幸活下来了。但这个人,我们就只见了那一面,以后我们被土匪拖着东躲西藏时,也再未见过这个人,估计那气派,还是他们的一个头儿。关勇波问他是什么长相呢?口音是哪儿的?

老赵琢磨着说听着像是本地人,长得嘛,应该还算英俊,甚至还有几分儒雅。不太像那些土匪。我后来也在怀疑,会不会是覃家那个少爷回来复仇了?具体的模样嘛,现在也难得说清楚,但是见面肯定能够认得出来。话说回来,要不是他阻拦,我们也就见不着了。

关勇波心里已经基本判断出来,沉吟说喔,你这个怀疑可能是对的。我要问的也就是这个,暴动发生这么久了,还有一股暗中作对的势力没有搞清楚。我不得不问这个情况,你们千万不要误解,这个事儿在我没有完全调查清楚时,先也不要随便说出去了。吴赵两人会意答道好的,你放心。还得感谢你把我们重新解救出来啊。

这天,覃天恕疲惫地走向冉幺姑隐身的乡村小院,没看见人,四处看看,叫唤幺姑,幺姑。冉幺姑在内室拆卸覃天恕送她的那把手枪,听见他的叫声,心中又涌起怨恨,把枪组装起来,拎在手上,出门来冷冷地看着他,他看见她的眼神和手中的枪,略显惊异地问幺姑,怎么了?你要干吗?

她一直像刀锋样地盯着他,举枪指着他说覃天恕,我是杀你的心都有。他略惊慌,但很快恢复平静地说,我又做错了什么吗?幺姑。你要杀我能解恨,你就开枪吧,我其实常常也在想,我能死在你面前,也许真是我的福分。她呆呆看着,眼里盈满泪水,无力地放下枪管,倚靠在门框上忿忿低语,你还来干吗?

他走近用手试探她的额头,被她推开。他问你究竟怎么了?她咬牙切齿说是你,就是你,让我蒙羞受辱。我长这么大,还没人敢那么对我说话。全是你,哼,我是前世欠了你覃家的吗?听罢他更感莫名其妙,觉得必有缘故,问道你说啊,到底是谁敢羞辱你,我立马就去找他。她说你要还是个男人,你就该为自己复仇,就该为我雪耻。他们竟敢公然来找我要你,说我是你的什么人,还说我是你的弃妇,说你就该另寻新欢。他们凭什么这样无礼?就是因为你使我抬不起头来。

他很内疚,也很生气地问他们到底是谁?是找你来追查我的吗?她吼道,就是文沙场的共军,新来的一个队长,怀疑我在窝藏你这个别人的男人,我在偷人养汉,要我交出你的下落。他们已经怀疑上你了,你滚吧,带着你的小鸟飞吧,我不想为你再担这些污名了。我还是一个姑娘,你还嫌把我毁得不够吗?

她把气都撒在他身上。他内心难受,咬牙切齿问这个新来的叫什么名字?你查清楚没有?我一定为你雪耻。冉幺姑说姓关,名勇波,本县关河坝的人。你给我去把他杀了再来见我。他听罢大惊失色,突然愣住了,他突然意识到他将要和这个昔日弟兄刀枪相见了。难道真的是他?他自言自语,颓然坐下。她问你认识吗?是你的什么仇人?他为何要来找我追捕你?他痛苦地闭眼,以手蒙面说认识。一言难尽啊。

当夜,覃天恕冉幺姑和蒋团长及跛豪再度聚集,围炉夜话。跛豪说文沙场还派了个白衣秀才来招降,差点让老子杀了。他指着覃天恕说,还不是看在你的面上,才饶了他的狗命。冉幺姑起疑说他?覃天恕,你是他什么人啊?覃天恕面对大家的质问,很难表述地说,也不是我什么人,算同学吧。我真没想到他也会来到这里。

冉幺姑说如果不是你的什么人,那就好说。我直觉觉得此人非常危险,因为他是本地人,现在又是文沙场的舵把子,很容易摸清我们的情况。他现在就在追查你,而其他人根本就不知有你这么个人,可见这家伙非常敏感。蒋团长说那很简单,一块做掉。你要下不了手,我们来,你还是负责那个姓胡的。

冉幺姑说那有什么,反正他不仁,你就不义,我们不能栽在他手上。覃天恕问,你确实弄清楚了他就是新来的头儿。冉幺姑说你是不是连我都不信了?他自己亲口对我说的,而且要我把你交出来。你干脆自己投案自首去吧,也许你这个老同学会宽你一板。

蒋团长干脆地说,反正要行刺就一起刺,天下乌鸦一般黑。幺姑,你都摸清他的情况了吧?冉幺姑答是的,他家在本县的关河坝,他最近正计划要回去一趟,这个机会不能错过。覃天恕无奈地说你们看着办吧,我还是负责姓胡那个。我和他曾经是好友,我难以对他下手,你们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他内心十分矛盾,但无法言表,只能默然。

覃天恕拎着几包药材回到四姐家,心情非常沉重。田樱和四姐看他的脸色,不敢多问。他进到卧室拿出一盒蚌壳油,递给田樱说,山里干燥,我给你买来搽脸的。她接过,不冷不热地扔在桌上,拿起脸盆出门打水,他内疚地看着她端水进来。她埋怨说你赶快洗洗吧。你这完全像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都臭了。

他一边洗一边故作轻松地找话说没办法,风尘仆仆的,现在也讲究不了啦。小樱,想我没有?她生气说想也没用,不想了。你说你这几天都干什么去了?捡药会要这么久吗?你自己去山上挖,也早该挖出来了。你知道吗?你的脸色是什么样的,你自己照照镜子去。没有天大的事儿,你会是如此丢魂落魄的吗?你就别骗我了,好吗?

你曾经说,你唯一信任一个人的话,那个人也会是我。可是我怎么感觉到,自从跟你回来后,你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你不再需要我了,你嫌我拖累了你,是吗?

他有苦难言地解释说,男人有些事儿,可能更愿意独自隐忍,不想要自己的爱人分担痛苦而已。你不要误解我。我们很快就要离开这儿了,以后你会明白的。

黄昏,田樱坐在院子里为覃天恕洗换下的脏衣服。她看见衣角上有一块血迹,反复端详。他面对着竹林独自在抽闷烟,心事重重。她看见他痛苦的样子,也住手发呆。

然后低语道,我觉得你在为什么事儿苦恼。有话就说出来吧,别把自己憋坏了。

他犹豫道你看妈妈这样子,我估计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我既不能丢下不管,也怕她倒在路上。我想让你先回去,你看如何?她埋头洗衣,不接话。他回头察看,看见她泪水成串滴落盆里。他急忙解释说没别的意思,我肯定很快回来,你放心,我叫人护送你先走一步,好吗?

她住手抬头逼视他问道,告诉我实话,你还有什么事儿没了结?他眼神闪烁地说我?没有了啊。她举起衣服上的血迹发怒说,你自己看看,难道这些血还不够吗?你还要让这漫山遍野都被鲜血浸透吗?够了,天恕,我必须要把你带走。你告诉我,你还要干什么,我陪你去干。干完你总可以走了吧?

他顿时失语,沉默半晌低语道小樱,勇波回来了。她大吃一惊说什么?勇波,关勇波,他在哪?覃天恕说他现在是共产党派驻文沙场镇压农民暴动的大队长。她更吃惊说真的吗?命运真的这样安排了你们?太不可思议了。那我去找他。他说你去找他可以,但是你就别再回来了,我希望他能把你保护起来,也只有他能保护你了。我现在,也许更愿看见这样的结果。

她说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你们是生死弟兄,你为何这样说?你们怎么了?他苦笑长叹道哎,我们没什么。但我们现在不可避免地成了敌人。她质问你们好端端地何以就反目成仇了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必须告诉我。

他突然爆发说发生了什么?我也在问,可是谁来告诉我?他所归属的政党,他所指挥的暴徒,无端杀死了我的父亲,现在还在追捕我,你说发生了什么?究竟是谁要我们弟兄反目,同室操戈的?我怎么知道。田樱颓然坐下,掩面抽泣道太残酷了,如果这就是命运,我不相信,不敢相信。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求他,求他放过你,你从前对他那么好,他从前对你也那么好,你们不能自相残杀,你们没有仇恨,没有啊。

覃天恕说他现在还不确定我回来了,正在追查我,如果你出现,我就再也走不了啦。你要去就去吧,我不阻拦你。而且你还可以告诉他,危险也在包围他,复仇之剑悬在每个人的头顶,谁也躲不过去。上帝保佑每一个野兽和猎人,这才叫公平和正义。

她警觉地抬头问,什么?你还要杀他?你能对你一生的兄长下手吗?我不相信,就算是他的组织要杀你,我也不信他会这样对你无情无义。覃天恕摇头叹息说不是我,他的仇人永远不是我,我们每个人都是在劫难逃的迷羊,我们都要成为一个非理性时代的牺牲品。我,他,甚至你,甚至还有更多无辜的生命。她突然起身咬牙说天恕,你听着,只要我还活着,我就要制止你,制止你们,你们谁也不能向谁开枪,除非你们都愿意把子弹射进我的心脏。这就是我的誓言。

次日早晨,他昏睡醒来,没看见田樱,便独坐在院里晒太阳,闭目养神。田樱从外面回来,非常疲惫,悄悄进门拿件大衣去轻轻给他盖上。他惊醒,看见她,坐起来拉着她的一只手,看着远处低声说,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我就这样望着这条路。我不断地问自己——我到底是希望你回来还是更愿意你一去不回呢?可是我找不到答案。

她转到他的后面,帮他按摩头皮,自言自语说我觉得我走进了一片黑夜,仿佛遇见了鬼打墙似的,一直找不到出路。我也不知道我是该走还是该留,我就这样跟着头顶的星光,跟着自己心灵的方向走啊走,结果我还是走回了原地。我以为你不会等我了,我以为在我出发的地方已经是一片废墟,仿佛一切都没有存在过,一切都未曾发生。他说我不想知道你去了哪里,更无法知道你为何又回来。我以为你走之后我会了无牵挂,结果却发现自己万念俱灰。她用双手蒙住他的眼睛,泪水却溢出她的指缝。

文沙场乡政府的哨兵,这天早晨收到了一个农妇送来的一封信。关勇波召开紧急会议。把那封信交给大家传阅,众人神色凝重。他问大家怎么看这封信。胡队长认为首先是真伪问题——到底是谁要向我们匿名举报?他怎么知道这个情报的?为何要告诉我们?为何又不愿暴露自己?这是不是又一个阴谋?

杨天喜说从行文语气来分析像是真的,这个人肯定能接触到土匪的上层,否则不可能知道这个情况。关队长要回家的事儿,怎么可能传到土匪那去的?我觉得我们身边有鬼。关勇波说他也比较相信这封信所说的事儿,而且推断土匪的这个暗杀计划不仅仅是指向他个人,完全有可能是针对我们整个领导层。他们现在实力大伤,不愿和我们正面冲突,于是准备采取这套阴招。所以最近大家都要提高警惕。

小吴觉得举报人是谁,这个问题现在不重要,肯定是个有良心的土匪。眼前重要的是将计就计,先把刺客逮住再说。最后关勇波说,还是要防备敌人搞计中计,我们设套的同时,他们又反设个套,那我们就上当了。我觉得我们的对手是越来越狡猾了,不可低估啊。我们身边可以肯定是有内鬼的,现在大家依旧装糊涂,只是要注意保密,这个内鬼,我早晚还要利用他来钓鱼,先别惊动了。

在乡村小院,覃天恕和冉幺姑对着桌子上的文沙场简易手绘地图在察看。三先生和牟舵爷进来围观,指着图上一座桥说,小姐只要把他引到这儿,就行了,我们的弟兄就在这两边,少爷在这儿喝茶,就没其他事儿了。覃天恕担心对手会不会先朝小姐开枪,牟舵爷说不会,我那边的袍哥那天都会装成老百姓,在他和小姐之间掩护,他会怕误伤群众的。冉幺姑自信地说他那短枪十丈之外要伤我,那还是很难的。他万一带几个卫兵怎么办?覃天恕说卫兵会被我们的人拦截,尽量不要开枪,把人装上就撤,我要活的。

蒋团长和跛豪以及几个匪兵头目也在研究方案,在地上用石头树枝等比划。跛豪想进村摸庄,蒋团长觉得不妥,说进村容易暴露目标,现在这些村里的人,见到陌生人都会警惕。这些村都他妈的组织了什么民兵,一旦打起来,还会伤及其他人,对我们影响不好。跛豪说还管那么多,惹急了老子一把火把他们都点天灯算了。蒋团长坚持说不能这样,我们也要争取民心嘛,还是在路上伏击为好。跛豪说反正我们不能大股出动了,那就叫几个枪手在这个峡谷设伏,让他有进无出。

剿匪大队这天晚餐,熙熙攘攘,轮流去打饭菜。关勇波拿着碗筷也去就餐,胡队长和他热情打招呼,说这几天没事,要他还是早去早回。关勇波说他明天一大早就走,呆两天就回。胡队长要他还是带个警卫,路上注意安全。关勇波笑道带一个就够了,就让世杰和我去。

夜里,关勇波一身便服化装,带着黄世杰悄然出小镇;先去把沿路查勘一遍,看看敌人到底会在哪一段设伏。黄世杰对这一路都比较熟悉,多是开阔处,不利于他们隐蔽,他估计他们还是会选在牛滚荡一带,那儿地形很复杂。杨天喜也带着一个班的士兵秘密潜入牛滚荡两边的山林,分散埋伏。每个人都化装成农民樵夫或者药农,短枪在月色下放光。

上午,关勇波和黄世杰穿着军装,带着一长一短的武器,大模大样地朝峡谷走来。刚进峡谷,后面林中传来一声奇怪的鸟叫,前面也传来几声回应。黄世杰倾听了一下,对他低语道这不是真的鸟,这种叫声的鸟冬天是不开叫的,这是有人在发信号。想哄老子这个老猎人,他们还太嫩了。你注意躲子弹就行,其他事儿我包圆了。就让杨天喜看个热闹吧,否则他还不服哥哥我。

他们正走着,渐渐追上了一个蹒跚的老太婆,拄着拐杖气喘吁吁地走走停停。关勇波看见前方出现两个牵牛过来的汉子,担心开打伤及老太婆,上去要扶老太婆到一个石头后面休息,这时后面传来马蹄嘚嘚导的声音。黄世杰紧急大喊队长,别动,快回来。关勇波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身后风声不对,急忙躬身躲过,那老太婆从拐杖里抽出利剑砍空,又向他刺去。他挥手挡,手腕受伤。黄世杰甩手一枪,老太婆倒下。

前面的两个汉子凭借水牛掩护,开始向他们射击,后面的马蹄渐渐迫近。关勇波的短枪换成左手,不起作用,黄世杰卧倒点射,后面枪声密集,马蹄声没了。黄世杰喊道你防着后面,前面两个交给我了。他在牛蹄下辨认着人脚,开枪点射,一土匪捂着脚乱跳大叫,被他补射倒地。另一土匪看见,知道不好,马上躲进石头后面对射。

三个化装成马帮的蒋部士兵,已经被杨天喜带的士兵压制在几个巨石之间。马匹被惊散,匪军断续还击。杨天喜的士兵从四面包围过来,他要大家停止射击喊道,对面的弟兄听着,不要开枪了,我是杨天喜,我认出你们了,是李忠汉韦国勇吧,还有一个是谁?我没看清楚。他边说边朝他们隐蔽处走去,对面传来警告,杨排长,你不要过来,枪子是没长眼睛的哟。杨天喜说弟兄们,听我劝,放下武器,共军是优待俘虏的,咱们自己人不要再打自己人了。你们也走不掉了,听我话,跟我走吧。

他继续前行,突然敌人射击,他手臂中弹,痛苦地捂住继续走,关勇波赶来看见喊他别过去了。他边走边说弟兄们,我不会还击的,我不忍心你们死在我的枪口下。

你们要打就打吧。突然里面又打响一枪,关勇波大惊,看见石头后站出两个人举枪投降。一兵喊道杨排长,这狗日的过分,我们把他打死了,我们投降了。

黄世杰押着那个装成老太婆的土匪过来,关勇波问怎么发现他是伪装的,差点把我干了。黄世杰说哪有这么大脚的婆婆,走路还歪歪倒倒的,我早就怀疑了。大家押着俘虏回走,杨天喜和他原来的战友寒暄着别况。

这天傍晚,彭蛟和彭龙来街上刺探情报,坐在酒馆喝酒。几个袍哥在另外一桌也在喝酒,猜拳行令,一个老乞丐过去找他们乞讨。一袍哥一脚把老头踢到了彭蛟的怀里,彭蛟酒碗打碎,大怒,拿起一盘飞过去打伤了袍哥,骂道我操你大爷,你欺人太甚了。

几个袍哥叫骂着冲来,双方混战起来,彭氏兄弟身手敏捷,打翻几个。街头巡逻的士兵在胡队长带领下闻声冲进来,将双方控制,彭蛟对彭龙说——你快跑。彭蛟和士兵对打,彭龙趁机跳窗逃走,士兵制服彭蛟,从彭蛟腰里搜查出短刀。班长说全部带回去。

彭秀才听罢彭龙报告,勃然大怒,将茶杯摔碎骂道,敢抓老子的人,走,老子们也去抓他一个,把人给换回来。彭龙立即集合队伍,连夜带着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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