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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文沙场街上,棒老二看见单凌云走来,故意高喊卖草药啊。她听见,走过去热情问老乡,你卖的什么草药啊?棒老二客气地说自己上山挖的,啥都有,乱七八糟的,你自己会认吗?她说我对草药还不是很熟悉,你这儿还有板蓝根?

棒老二说这儿不多,只有这么一点,家里还很多,挑不动啊。你们解放军要嘛,那就随便给都行。你要多少啊,要不这点就送给你们算了。她说你这点不够,家里还有多少啊?我们都收购了,你说个价,钱我们还是要给的。解放军有纪律,不敢拿群众一针一线的。棒老二笑道真是好人啊。那你干脆跟我去取吧,几步路,你去挑好,我帮你送来,你看怎么样?她说那好吧,你带路,我们走吧。

覃天恕和蒋团长都走了,冉幺姑独自在森林中散步。她还沉浸在昨夜的柔情之中,那种神奇的愉悦令她难以忘怀。她走走停停,不时蹲下来看地上的蚂蚁。心里想,我们有时是不是常常也像这些阳光下的蚂蚁呢?盲目地猎食、搬运、厮杀,命若草芥。

我原本并不想要这样的生活,天恕,这一切确实因你而改变了。可是,你终归要走,我也深知你并不属于这一块土地,而我还将留下,还要在这儿苟延残喘,绝望地反抗。

直至化为尘泥……想到这些,一向刚强的她忽然第一次感到了眼眸潮润。

而覃天恕正向铁炉寺走去,他已经远远看见那些庙宇的屋脊了。他突然变得犹豫起来,他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抽烟,苦闷地思考。他意识到他再次来到了人生的三岔路口,实在难以抉择何去何从。仿佛每一条道路都通向绝境,几乎看不见生还的希望。多数人的行动都凭借跟随心灵的方向,而他此刻似乎已然迷乱了方寸。失去了生命的坐标。他想,真不该带田樱回来,而更不该把冉幺姑带进如此峥嵘的岁月。是怎样的命运使他们突然变得这么手足无措的呢?一切还可以从头再来吗?

他掐掉烟头,决心最后努力,于是起来继续向铁炉寺走去。

关勇波急于要解决江湖黑社会的问题,又把彭蛟喊来问进展如何。彭蛟说他找过了以前那个哥们儿,他原来也只是其中的边皮,够不着上三旗的大哥;后来政府通令要登记退出帮会,他也就停止嗨袍了。关勇波说那他还能进去打听隋况吗?

彭蛟说他们门内的规矩极严,不该问的不问,而且他已经停止活动,没惩罚他已经是宽容了,再回去打听,肯定要被怀疑。关勇波说看来这个人帮不了我们什么了。

彭蛟说,听他说本地的袍哥,除开冉幺姑掌旗之外,还有一个辈分高的老头,是冉幺姑幕后的主要支撑者,没有他,冉幺姑也未必能够掌桌。关勇波问这个人是谁,住在哪里,你知道吗?

彭蛟说他只知道是冉五爸那一辈的人物,和跛豪也是同字辈的,据说原来就住在镇上,最近是否还在他也不知道了。关勇波说是啊,我也觉得冉幺姑一个大姑娘,要是没人撑着,不会有这么大的能耐,看来我们面临的敌人还多得很啊。你不知道这人姓名吧?彭蛟笑道要知道就好了,我直接就给你提来了。

棒老二把单凌云骗到了山野里,一掌击昏,装入麻袋和背篓,立马扛着狂奔在山路上。他走进一片密林小路,将背篓放下歇气。突然看见口袋中单凌云在挣扎乱动,他淫笑着打开口袋,看见单凌云有气无力地挣扎,大口吐气。

他抽出绳索又将她双手反绑,单凌云挣扎喊叫。棒老二给她嘴里塞毛巾,同时开始脱她的衣服。她双脚乱踢,翻滚。他气喘吁吁地说姑娘,别闹了,再闹老子破你的相,乖乖地陪哥哥玩玩,别动,别动,听话啊,妹妹。

她愤怒挣扎,仇恨地看着棒老二的脸贴向她,她不断摇头躲避。衣服被撕烂,裤子半拉下,突然她惊恐地看着棒老二的脑后。一根棍子朝棒老二打来,棒老二当场被击昏歪倒一边。

覃天恕悄然走进大石庵的佛堂,独自在佛前上香祈祷。后院传来尼姑的诵经声,水月师太闪了一下,又转身回去。他祈祷完毕,朝后院走去,遇见了师太,他合十行礼,水月师太还礼说阿弥陀佛,施主请留步。后院乃比丘尼清修之地,施主不能擅入啊。

他说求师太帮我把田樱叫出来吧。水月师太说我不知道施主说的是何人。他说就是我以前来看过的那个外地女人啊,师太,求您行个方便法门吧。水月师太说那个居士施主不是已经领走了吗?何以还来寒寺寻求?

他大惊问道,她难道没有来这儿吗?那她,她,会去哪儿呢?水月师太说哎,来路已渺,去路忽丢;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施主请回吧。他六神无主地转身,丧魂落魄出门。他站在门前茫然失措,想想之后决定在门前坐下不走了。

他相信田樱就在庵里,决心等待下去。两个尼姑出门来打扫石阶,他站起来让开,他想上前问,看见尼姑都回避,只好忍住。尼姑打扫完毕,掩上大门进去。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他仍然固执地守候在门前。

水月师太一会儿出来,看见他说,施主,暮夜不归,尚待何为啊?他痛苦地说师太,我不知道上哪儿去找,我只能在这儿等待,我相信她也会来这儿的。我就借师太的一个屋檐,聊避夜凉寒露,谢谢师太了。水月师太摇头叹息阿弥陀佛,都是痴人啊。

又进去掩上大门了。

关勇波对正要出办公室的彭蛟说,你帮我把小单叫来,我这绷带是不是可以拆了,成天吊着特别麻烦。彭蛟说好,出门在院子里高喊小单,小单。没人应答,彭蛟又去屋里屋外寻找,还是不见,他去问哨兵,哨兵说上午出去买药,还没看见进来。

彭蛟立刻跑进办公室报告可能不对劲,怀疑是不是出事了啊?关勇波说我看见她出去的,这已经好久了,快,快组织人去找,全镇封锁查找。彭蛟出门,院子里响起紧张的哨音,战士们分头出门搜索单凌云。

战士们像戒严一样封锁了所有的路口,关勇波来到那个药铺,问掌柜,我们有个女战士来买过药吗?掌柜的说上午来过一个,说是要买板蓝根,恰好我这儿断货了,她就走了。关勇波问那你知道她往哪儿去了吗?有什么线索没有?麻烦您帮我想想。

掌柜的想想说,平时还是有些药农来街上卖他们挖的草药。喔,对了,你们那个战士走的时候,我似乎听见那个方向有人在喊—卖药啊。是不是跟他走了啊?关勇波说那人什么长相?掌柜说我根本就没去看,这样的药农平时也多。关勇波心里顿时沉重起来。

立即召集紧急会议,所有骨干在座。关勇波气愤地说,简直是耻辱,耻辱。活生生的一个人,竟然在我们眼皮下失踪了。我们怎么有脸跟上级交待,怎么有脸面对我们的战友?怎么有脸面对我们的良心?我们剿匪剿了这么久,结果连我们自己的同志都不能保护好,还能指望我们保护老百姓吗?这件事,一定要赶紧查个水落石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旦查出是谁干的,一定要进行坚决彻底的打击。

胡队长说这一连串的行动,我怀疑都和那个姓覃的少爷相关。劫狱,绑票,这不是外地来的流寇干得了的事儿。老赵说我觉得先不要担心生死,敌人肯定是要留活口,否则早就可以处死她,也许很快会有人带信来谈条件的。这事我倒不认为是覃天恕干的,要干也会是跛豪之流。

黄世杰说,目前可以明确的只有跛豪还在他的星斗山一带活动,其他几股势力又都销声匿迹了,我认为应该马上找到这些土匪的下落,才好实施解救行动。关勇波说黄世杰说的有道理,我们马上分头下去调查,在座的所有骨干,每个人带个小组下去,到最边远的地方去,发动所有的群众展开梳篦式的调查,这件事绝不能善罢甘休,一定要争取把单凌云同志解救出来,谁能解救单凌云,就给谁记大功。

大石庵的夜宁静如深潭,覃天恕在门前石阶上坐着埋头瞌睡。田樱身着尼姑服装悄然开门出来,她远远看见他的样子,不禁悲从中来。明月如水,照着这两个人影。

她忍不住倚门啜泣。他隐然听见她的动静,抬头回看,看见了她。他立即起身过去,想要拥抱,她立刻转身背对他,他知趣地站住,忍住满腔激情痛苦地说,小樱,我来接你来了。

她半晌冷冷地说,你走吧,不要来扰乱佛门的清静了。他耐心地说小樱,那天,我错了,请你谅解我。她苦笑道无所谓对错,谈不上谅解。你还是走吧,我不跟你走了。

他乞求道,我欠别人的,我必须要还,不还难以上路。我现在还了,就可以带你走了,小樱,求你再别为难我。

她哀怨地说是啊,你只欠她的,然后都是别人欠你的了。你还是去还她一个人的债吧,你不欠我的,不用来找我了。他说哎,不说这些了,我们趁早走吧。她说,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你以为你还能走吗?你可以公然去劫狱,去打伤你的兄弟,你还以为这个国家可以就这样放过你吗?

他委屈地说,我不想和任何人作对,我都是被逼无奈的。我别无选择。嗨,你不理解这些的。她质问我和勇波都是爱你的人,你为何对我们的要求充耳不闻,反过来还要去惹是生非呢?你嫌你的罪名还不够多吗?你要是有本事能逃,你就逃吧,我不跟你去赌了,我就在这儿不走了,我知道这就是我的归宿。你去吧。

他无奈地说,你要真的不愿跟我走也行,我就把你委托给关勇波了,我知道他会对你负责的。我也不要他管了,我的生死我自己去了。你好自为之。我给你一个地址,你如果又想找我的话,可以按这个地址来找我,哎,我的日子大约也不会多了。小樱,我对不起你,如果有来生,我再来报答。

他将一个纸条塞给她转身离去。她回身望着他渐远的背影,大放悲声,蹲下去掩面啼哭。

牟舵爷来看望冉幺姑,两人在院子里喝茶。牟舵爷劝冉幺姑再也不能亲自上阵了,这回要不是覃少爷,可就完了,那他如何对得起五爷的在天之灵。她这杆旗不能倒,她要倒了,他这个老朽是扛不住的,那几百年的家业就完了。五爷临走时吩咐的,还要把祖宗传下来的饭碗传下去才行。

冉幺姑问她那老宅是不是还被共军占着?牟舵爷说还占着的,里面的货是没法动的了。他们住进去大约一个班左右。要突击肯定是不行的,那边很快就会有打援的,来不及提货。她冷笑道我不提货了,我让他们玉石俱焚。

牟舵爷惊疑地问你要那个吗?那可是一条街啊,全木板的。她恨恨地说一不做二不休,我要他知道老虎不发威,但不是病猫。你先帮我把点踩好,我要关门打狗。反正我已经是他们悬榜的人物了,怎么着都是解不开的冤家了,干吧。

关勇波估计覃天恕肯定会去找田樱,这天他带着黄世杰又来到了大石庵。她从后院出来,两人来到外面漫步,黄世杰到一边去警戒。他看着她憔悴的样子,心疼地说你不要太过忧虑。也许事情还有转机。田樱低声说他来过了。虽在意料之中,但关勇波还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说他要带我走,还是想逃跑,我拒绝了。关勇波问你把我的话转告他了吗?她说我转告了,他说许多事情他也是被逼无奈,他宁可自己去死,但是也不能袖手旁观。他也不指望你再帮他了,说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去了断。关勇波问难道他对你也置之度外吗?他看着你这样就准备撒手不管啊?她说他唯一能够管的办法,就是带我跟他走。我说我不去跟他赌命,他说他将把我委托给你,你会帮我离开这儿的,他相信你能救我。

关勇波懊恼地说这个家伙真是疯了,看来要他协助找到冉幺姑这些匪首是不可能的了。现在还有一个唯一的机会,看他能否抓住。她眼睛一亮问道你说还有机会,是什么机会?关勇波说咱们的师妹小单,突然失踪了,我们分析是被土匪绑票了,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如果能够帮我们把单凌云解救出来,那也是可以将功折罪的,我可以向县委请示,给他宽大的机会。再说小单也算是他的师妹啊。

她大惊说什么?小单被绑架了?这些土匪真是太缺德了。天恕不会参与这些事儿的,你认为会是他干的吗?关勇波摇头说我倒也完全相信他不会于这么卑污的事儿,但我相信,他要是努力的话,肯定能够知道是谁干的,他甚至有可能设法帮我们化解这一危机。如果是这样的话,也算是他为自己积德了。她说这个忙他应该能帮的,我相信他不会赞成这样的行为。那勇波你能保证他如果帮了你的话,你就可以确保他的平安吗?

他诚恳地说,田樱,天恕如果对我有什么偏见和误解,我都可以理解,难道你也不相信我是在真诚为他着想吗?但是我也要实话告诉你,共产党不是我说了算的,我们有严格的组织和纪律,同时也有相应的政策和策略。他能够这样做,我肯定为他向组织努力,争取让他获得赦免。根据我所了解的政策,这是完全可以的。但是我并不能现在对你保证,我要经过组织批准之后才可以对你保证,你要理解这一点。

田樱说那我现在能为你做什么?可以解脱天恕?关勇波说他肯定还是放不下你的,你再见到他的时候,把我这个话带给他,告诉他这是帮我,也是帮小单,更是帮他和帮你。告诉他不要回避我,我们需要好好谈一次他就懂了。

胡队长到县里开会,顺便向马县长报告了文沙场近期发生的各种事件,他皱眉抽烟说,迄今为止,虽然取得了前面所述的那些成绩,但惭愧的是,不仅一个重要匪首没有抓到,而且还不断有新的匪首冒出来。甚至公然劫狱,成功抢出反动会道门会首冉幺姑,并在近日绑架了医师单凌云同志。

马县长听到这里,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大骂道饭桶,你们完全是一帮饭桶。胡队长嗫嚅着说,我们正在尽力设法解救单凌云和追捕那些残匪。马县长来回走动发脾气,问你们知道是谁绑架的吗?胡队长说暂时还没有准确消息。

马县长骂道,你们连谁做的案子都不知道,你还解救个屁啊。你们一天就知道冲冲杀杀,打仗我看你们还有一套,龙舟赛,水布崖,打得还是好看,又不是演戏,好看有个狗屁用啊。我要你们彻底解决文沙场的匪患,要你们分化瓦解土匪,充分利用党的政策,充分发动群众,这些你们都做到了吗?正是因为没有做到,搞到今天才会是这样剿而不绝,按住葫芦起来瓢。

胡队长试探着说,我们工作做得不好,很愧疚,我建议县委对我们领导班子进行调动调整,以免拉全县土改的后腿。马县长说调动啥?你哪儿摔倒的就在哪儿给我爬起来。胡队长犹豫着说老领导,这我还是愿意的。我是说,我们工作队的主要领导是不是不宜在本地为官,会不会因为各种复杂关系而使得工作难以展开,您看?马县长眼睛一瞪说,我告诉你,你们那儿的情况我时刻关注着,我认为关勇波同志是积极努力的,而且没有他,我相信文沙场还会更乱。这样吧,我现在跟你去一趟,我要亲自督阵,看看你们到底是不是能不负重望。去,通知警卫班,我们马上上路。

紧赶慢赶,马县长带着一队卫兵和胡队长骑马来到乡政府,威风凛凛走进院子,高喊关勇波,小关。关勇波正在后院预审嫌犯,闻声急忙跑出来,热情地说马县长,没想到您亲自来了,怎么也不先派人来通知一声?马县长一脸严肃地说,土匪可以偷袭你,我就不能偷袭你啊?我倒要看看,你这个一方诸侯,成天到底是怎样在临衙勤政的。说完他大大咧咧走进办公室,关勇波和胡队长跟进。他径直观察着墙上的手绘文沙场地图,用手数着上面的小红旗,问道你这插旗的地方是表示?关勇波急忙说,表示已经完成土改,建立了我们的村公所。

马县长明显不悦地说,看你这儿没插旗的白区还很多啊,几乎是五分之一。比我们全国的白区比例还要大,你们害羞不害羞啊?关勇波和胡队长都惭愧低头。关勇波嗫嚅着说那,那其中,有一部分是原始森林,没有人烟的地区。马县长吼道你不占领的地区,就是土匪的占领区。土匪靠的就是钻老林子,跟我们周旋顽抗。我这回来,就是来督阵的。第一,你们要尽快设法拿下星斗山,第二,要赶快营救单凌云同志。大白天闹鬼,你们这儿还净出稀奇事儿了。关勇波说是,我们正在努力。我一定争取完成。

您先歇会儿。

田樱拒绝逃亡,使得覃天恕一时进退两难。这天,他在院子里剪草散心,冉幺姑忽然牵马走进,微笑看着覃天恕说,少爷还有如此闲心,人找到了吗?他苦恼地继续剪草,低声说找是找到了,哎,出家了,不肯还俗啊。她惊疑地问是在大石庵吗?他苦笑说是啊,还能去哪儿呢?你怎么样?都能骑马了吗?你可别摔着了。

她笑道,难得你还能分心担忧我。感动啊。那你准备怎么办呢?他说,你说我能怎么办?先等呗。我能调头不顾自己走吗?把她扔在这深山老林,我自己亡命天涯,那我还算个人吗?她感叹说你呀,倒还算是个一品的情种,爱你一场还是值得的。不管你对谁,好歹你都还有这份心,我就是旁观,也不能不为你感动,我也无悔了。

他扔下剪刀,站起来拍拍手说,幺姑,我一生啊,总想要对得起兄弟姐妹,结果啊,最对不起的还是自己的兄弟姐妹,弄来弄去,把自己和别人都伤了,里外都不是人。她说是啊,宁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谈何容易?在这个世界上,个人想要完全了断自己的恩仇,都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

他说,哎,烦,不说这些了,我们喝茶吧。少年情味隔夜茶啊,都该凉了。她帮他打来一盆水说,来,先洗洗你的手吧。我啊,说个话不知道你爱不爱听,反正我也没有恶意。他看着她,边洗边说你也不用担心我误解你,我误解谁也误解不了你,你要有话啊,你也不是一个憋得住的人,说吧,我的姐。

她拿来毛巾帮他擦手,说要依我的意思啊,你还是先走。你这次劫狱救我,肯定你那关同学是和你恩断义绝了的。至于你那小妹妹啊,按你说的关系,姓关的不会撒手不管,反正她也没得罪姓关的,甚至还暗中救过他。所以你不必操心,等她出去了,你自个该怎么负荆请罪修复感情,那是你自己去努力的事儿。再说我这儿吧,难得你也尽心出力了。甚至害得你断了情还断了你的义。我也内疚。我自己知道进退,你也不用操心了,咱们留得青山在,后会还有期。省得都在这儿绑着赴死,没什么意思。覃天恕泡茶,听罢摇头不语。

听了关勇波的说法,田樱感到又多了一线希望。她决定向水月师太告假,去寻找覃天恕。无论如何,她都要为他再努力一次。

覃天恕冉幺姑坐在斜阳下喝茶。三先生出去了,他们准备随便做几个菜,就在这儿喝酒。他要去准备一下,她起来按住他的肩膀调侃说,哪儿能让你动手呢?还是我来吧。他说那又该我享你的福了。她忽然伤感地说你哪儿是知道享福的人啊。你要懂这就是福,那就好了啊。

他独自坐在院子,看着她忙进忙出,内心感慨不已。忽然院门被推开,田樱进来靠着门,疲惫地看着他。他十分激动而惊慌地站起迎接道,啊,小樱,你,你怎么来了?

快坐啊。田樱看出一点他的紧张,冷冷问道怎么,不欢迎我来吗?他上去拉她的手说,你说什么啊?快进来啊;你一个人下山的吗?

田樱被他拉到椅子上坐下,依旧怨愤地说,我不一个人下山,难道还能坐八抬大轿不成?你还挺悠闲的嘛,喝着下午茶,这是谁的杯子啊?她发现冉幺姑的茶杯,怀疑地问,他尴尬地不知如何回答,正支支吾吾地,冉幺姑从里屋出来问天恕,你的油放在哪儿的啊?她忽然看见田樱,也听见田樱的问话,冷冷说道喔,田小姐来了,稀客啊。那是我的杯子,我给你另外换一个吧。田樱将那杯子轻轻拂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冷冷说道哟,天恕,你不是说要走的吗?原来在这儿躲着过起日子来了?

他尴尬地说,我刚才还在跟幺姑说,要,要等你的,这不,你正好来了。田樱强忍着妒火说你在等我吗?你是在等我吗?那我是在等谁呢?我为何跟你来这儿到现在都回不了家呢?原来你一直迟迟不走,再三推托,就是要等这个女人啊?那你何必要骗我呢?你早告诉我你要等的就是这一份破日子,那我又何必要你等我呢?呵呵我,我,我总算是,她说着说着忽然痛哭起来,泣不成声。

他不知如何解释,冉幺姑冷笑道天恕啊,这不就是你说的我那个大学生表嫂吗?

果然骂人不吐脏字,水平高啊。他两头为难,不知所措,哀求道幺姑,你就再别火上浇油了好吗?田樱接过话题继续苦笑说道呵呵,表嫂,表妹,你们这儿果然时兴老表开亲啊,好啊,天恕,恭喜你,我让贤了。你们好好过吧人手里。

田樱说完站起来就往外走,他急忙去拉,冉幺姑一点不让地说,呵呵出家人也兴吃醋啊,我这结发打成外室,我都还没喊冤呢。田樱走到门口,回头恨恨地说也恭喜你,终于扶正了,你的东西我还给你。他拉着田樱说小樱小樱,你你你,你别这样啊,你坐下听我说啊。田樱冷冷地盯着他说,放开,你别污了我的衣服。

他松手,手足无措,田樱摔门哭泣着疾走出去,他傻眼地看着。冉幺姑看着覃天恕那副丧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又不忍,说道,我知道,我吃不上这碗饭,你别为难了,去追吧,天要黑了,万一她被狼叼了,我这一辈子都不够你来恨的。他感激地看着冉幺姑,说真抱歉。她肯定是有急事才会来找我的。冉幺姑苦笑道别跟我说这些了,我这辈子就是为让着你才来的,赶快去吧,我也走了。

黄昏,关勇波陪着马县长在街上视察。马县长指着冉幺姑的宅子问这是谁家的房子,还很气派嘛。关勇波说这就是那个袍哥匪首冉幺姑的宅子,现在我们没收驻扎着的,我们也是想要逼她现身。这个女子非常厉害,不解决她就始终是个隐患啊。实际上文沙场暴动,我怀疑真正的主要幕后,是这个女人和那个蒋团长。

马县长说,对于反动会道门,我们是要坚决取缔和打击的。这些人组织严密,比那些土匪还要难以对付,你们务必要斩草除根,但是对于一般的会众,还是要掌握政策。关勇波说我还正要专门跟您请示一个问题的。马县长看着他说,你是想要说那个覃天恕的问题吧,老胡也跟我谈过,我也想听听你的意见,你就放开直说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关勇波说,从我了解的情况来看,覃天恕确实回来知道父亲被镇压后,一气之下发动参与了暴动,之后偃旗息鼓准备逃跑;但听说我们抓捕了他原来的未婚妻冉幺姑,于是就又出面劫狱抢走了冉幺姑。这是他无可抵赖的罪行。但是这个人明显不想和我们做死敌,当然不排除他在给我这个老朋友面子,他并未杀死我们的战友。我是深知他的情况和性格的,我们如果完全把他逼到死路上,那他一旦恶性发作,加上在本地的势力,我们的清匪反霸工作必然要遭遇更大的阻力和反抗。因此我是主张还是对他采取招降政策的,他如果能够倒戈,同样对我们根除匪患将起到很大的帮助。

马县长问那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呢?你要请示我什么?关勇波说我是本地干部,我也唯一只告诉过您,我和覃天恕曾经是同学和朋友。因此在这个问题上,首先我要避嫌。我得承认,假设我能招抚他,主要是有利于地方上的早日安定,但不排除我也希望能够挽救他一条生命。马县长问你为何想要挽救他呢?关勇波说,从个人情感说,过去他帮助过我,也帮助过我们进步学联,关于这一点,行署的大成书记是知道的。

其次从另一个角度上说,我能一定程度理解他一时的复仇心理,他是一个快意恩仇的人,他做的这两个大案,都是事关恩仇,这是人性的弱点。他一边和政府作对,但是一边又放过了残杀的机会,所以我认为他还在动摇,我想利用这种动摇来解决这个问题,不知是否妥当。

马县长说,你说的这些,我也都能理解,我是相信你对组织的忠诚的。之所以要问你,也是想要考验你认识社会的深度。覃天恕是有罪的,而且是足以致死的大罪。

恐怕他仅仅是前来投降,都不足以免罪。你要想真正救他,必须要他将功折罪,这是我给你的底线,没有大功,连我这儿你都无法说服。

关勇波说我知道这个原则,我也正是这样在努力。假设他确实接受了我们的条件,并且真正地立功了,县委确实能够赦免他的罪吗?马县长说,我个人可以现在给你回答,没有问题,但是你是不能这样跟组织开价的。小关啊,你年轻,我欣赏你理解你,可以原谅你,但在这件事上,你一定要掌握好分寸啊。否则不仅救不了你的朋友,还要把自己的前程搭进去。这也算是我给你私下的忠告。关勇波感激说,马县长,我谢谢您,也许没有您,我还不敢这样去想这个问题。

山路上已是黄昏蒙蒙,覃天恕急匆匆地追赶着田樱,小路崎岖,他跌跌撞撞跑着。田樱完全丧魂落魄地走着,泪如雨下,不时扶着树干哭泣。渐渐他追上了她,看见她蹲在地上呕吐,他过去默默搀扶着她。她看见他,只是流泪,元语,挣扎着站起来要走,他拉她,她甩手而去。他只好默默跟着,她继续负气地走,不时蹲下哭泣,恶心难受。他只要靠近,她便立即又走。他自知理亏,只能跟着保护她。他内心同样悲苦难耐,怅然若失的他,看着西边的落日也暗自怆然泣下。

月亮上山了,看见他一直静静地跟在后面,她渐渐消气,只是平静地往大石庵走去。他只能心虚地跟着,不知如何是好,远远看见寺庙了,他低声祈求道小樱,你不要误会好吗?你能听我说两句吗?她止步,回头说我到家了,你可以回去了,人家还在等着你的。他苦恼地说小樱,不是你那样想的,你听我解释嘛。

她苦笑道我还要什么解释,可笑,我已经不用解释了,我终于明白我们何以走不出这群山了。都是我的错,你没有错。你不要再管我了,我是我,你是你,从此两不相干。我再也不会成为你的拖累了。你是走也好,留也好,你自己决定。他说,我就是在等你说走,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们现在马上就走,我什么都不要了。她冷笑道,可是我现在突然不想走了,我的前方没有路了,我就在这儿终老他乡。

他说要走也是你,不走也是你,你到底要我如何啊?她说现在的你,想要如何就如何,我不陪你亡命天涯了,对不起你,天恕。看在你一路相送的份上,我还是把我受托的话,转告给你,我去找你也是为了传这个话的。覃天恕急忙问什么话?她说关勇波知道你是无法交出冉幺姑来换取我们的自由的,他为了救你,为了帮我们,现在他重新给你想了个办法。

覃天恕说什么办法?他都是给我出难题。她斥责说,你真不要用你的小人之心去恶意地猜度别人。我们的小师妹单凌云,也是他们现在的随队军医,前天突然失踪了。他估计是被土匪绑架了,他希望你能帮他查访和解救出来,这样他就可以请求上级赦免你的罪责,这样你也不至于东躲西藏了。

他说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呢?没有听说谁绑架他们的人啊?她说你也知道小单对勇波的情意,于人于己,这都是唯一的机会了,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走了,你也不要再跟着了。他看见她往庙门走进,只好呆呆望着,无可奈何。

再说那天棒老二从昏迷中渐渐醒来,他抚摸着自己的脑袋,慢慢坐起,感到头上还有疼痛和血块。他四顾看见地上还有麻袋、绳索和背篓,突然想起人不见了。他起身四处寻找察看,单凌云已经杳无踪迹。他气愤地骂骂咧咧,用脚踢飞背篓,然后上山而去。

他歪歪倒倒走进跛豪大寨,看见跛豪在睡午觉,流着口水。他进屋先找水喝,头上自己缠了个布条把伤口包上。跛豪被他的动静搞醒,睁眼骂道你日马一走这么久,又去糟蹋了几多婆娘吧?棒老二苦笑道我的老大啊,你可别说了,这回可是吃了个暗亏。踱豪说莫非遇见了一个劁猪匠的婆娘,把你给阉割了?他可怜地说嗨,差点回不来了,你没看见我这脑袋还包着的啊?

跛豪说好,把你那脑袋变成一把夜壶都好,看你狗儿的一天骚烘烘的。他说哪里啊。我本来这回是给你老大要孝敬一个共军的美女的。老子从文沙场街上把她笼来,像猪八戒背媳妇一样把她背到了酸枣岭,结果,嗨……跛豪问结果怎么了?你把人搞死了?他说哪里的话,给老大备的,我怎么敢动。结果我气喘吁吁走在路上,忽然反过来被人打了闷棍,你说这事儿稀奇不稀奇?跛豪说你他妈打了一辈子闷棍,还能被人打,你就给老子编故事吧。

他叫苦道,我的哥,你自己看我这伤是哪儿来的嘛,未必我还自己撞墙不成。狗儿的一出手,我连看都没看清,人就倒也,醒来一看,那娘们儿也不见了。青天大白日的,竟然有人敢劫我的道,你说这世界还有王法没有?跛豪大笑道哈哈,老子就信你一回。那会是谁打了你还放你一马呢?奇怪了。他说我就是猜不透这个问题嘛,不是共军,谁来管我的闲事?要是共军,那还不把我大卸八块啊?跛豪说算了,不就一个婆娘吗,说说你打听的情况吧。

那天听了田樱的转告,覃天恕还是有点动心了。至少他觉得小单这个小师妹很好,应该要帮忙营救。他布置三先生动员门下全部去打听消息,然后自己再次来到大石庵,他想要努力再劝说田樱一次。

他委托扫地的老尼帮他找人,独自在门前徘徊,半晌田樱走出来冷冷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儿吗?他恳切说我想了许多,为了你,也许我可以接受勇波的一些建议。她内心喜悦不露地说你不用为我,你要为了自己,否则你会难受的。他苦笑说我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但是,我不能这样抛下你去死。

她听见这话,眼泪盈眶,强忍住说难得你这么想,但是,现在你可以放下了,我也放下了,师傅说了,一念放下即是佛啊。我总算是明白了,不再成为你的拖累。他说,我现在也许是个逃犯,你要真的放下,也许是明智的。但是希望你不要误解我的感情,也不要猜度别人。我在这个世界,想要对得起所有的朋友,结果可能是谁都被我伤害了,这不是我的本意。这些话,倘若以后还有机会,我再给你解释吧。眼前,我还是按你的意愿,准备去作一分努力。我正在打听我们大家共同的朋友单凌云,如果她还活着,我一定设法把她救出来。无论我和共产党有什么仇恨,但不关这些女人什么事儿,我永远不会伤害无辜者。至于这样做,是否能获得赦免,我对此倒无所谓,只是希望你看到,我努力了,我做了,我对得起良知了。我不想让你失望。

她内心感动地说,天恕,你这样是对的,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一个非常好的孩子,她对你和勇波都很好,你要努力救她,我们就会善有善报。老天有眼,菩萨看着的。他说,我说了就会去做,请你转告勇波,我最近就在关坡哥来客栈活动寻找,他如果想要见我,就来单谈,我不想见其他任何人。你自己多多保重。

铜锣寨宁静无战事,蒋团长和无尘道长在林间散步。蒋团长说依道长之见,江山易主,已经是颓势难挽了?无尘道长微笑道,天道往还,阴阳盛衰,原本是有定数的。

时势能造英雄,但英雄是很难造时势的。蒋团长问,按眼前我部的处境,道长有何高见?道长说独木难支,何不龙潜大野,静候风云际会,伺机而动。

蒋团长说国难思良将,板荡识英雄。国府上下都是这样见机行事,见风使舵,才至于如此土崩瓦解,一蹶不振啊。道长说俊杰要识时务,英雄须知进退。匹夫之勇,岂能成就大业?当此变乱之世,是龙的你要先盘着,是虎的你要先卧着。龙蟠虎踞,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这样才可谓胸怀鸿图而甘为豹隐,小不忍则乱大谋啊。蒋团长说道长所言,实乃韬晦机变之策,不失为一种处世之道啊。然而眼前情形,我是战则必死,降也必诛,进退维谷,欲归无计啊。与其坐毙,不如一搏。

道长笑道阁下不愧为委员长的高足,忠勇可嘉,令某不胜佩服。倘阁下果然为国捐躯,贫道一定要禀报上峰,为君呈请一级嘉禾勋章,方不负一代忠烈之士啊。蒋团长昕罢大惊,问道,道长原来也是我辈人物啊?哈哈,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啊。道长神秘笑答贫道乃军统五处的,受命不同,不敢与阁下冲锋陷阵,还望见谅。

蒋团长说原来是毛老板的密使,惭愧惭愧,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原来身边即有高人。正面战场,我军如长河决堤,但愿你们隐蔽战线,还能打开局面,挽狂澜于既倒呀。道长笑道天下之争,非在一日,我局意在从长计议,方令我辈蛰伏草野的。蒋团长说他乡邂逅,也算是殊途同归。虽然各衔使命,但是可谓共尽天职。欣慰啊。这样甚好,我正好拜托兄台,为我暗中看顾一下这些残部,我准备下山走一趟,不日即归。在下还得伺机而动啊。

道长问道,阁下准备单枪匹马到哪儿去啊?据我所知,共军近日正在梳篦式地搜捕冉幺姑,你可不要撞到枪口上去了。蒋团长嘿嘿笑道我去一趟关坡,看一个人去,嘿嘿。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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