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还未靠稳,朱汉旌就奔过去,伸出手,把县丞钟敬扶上岸。钟敬一站稳,朱汉旌抢先作了一个长揖,感激说道:“小王子谢过钟先生!”
钟敬受了他一长揖,也十分受用,将他扶起来,紧握他的手说到:“王子率军,军纪严明,秋毫无犯。富阳县受惠!某等特来援手,助大军过江!”
当下,朱汉旌和县丞钟敬商议妥当。
大军逆流向上,虽然可以乘船,但是这两日刮西风,逆流逆风行船缓慢,不如步行快。于是大军还得坚持步行,在方腊军到来之前抢占桐庐县。县丞钟敬在此协助约束军纪,行营都、辎重都移驻汤家埠村,相机而渡,留下一个弩箭都遮护渡口。前锋都和三个弩箭都,带上干粮腌肉,轻装前进,向桐庐县快步行军。
十八条大船很快就把前锋都和三个弩箭都共四百人渡过江去。一上岸,四百人徒步快走,向桐庐县行军。中午时分,四百人只休息吃了干粮和腌肉,喝了水葫芦里的冷水,又大步紧走。
一路上,朱汉旌前后来回打气,声称只要赶到桐庐县,就又可以安稳过夜了!
朱汉旌知道,方腊在十一月二十二日在息坑全歼蔡遵、颜坦,直到十二月初才东进攻占睦州。此时桐庐还很安全,大可以安全行军。
果然,一路顺利,部队下午就到达了桐庐县。
朱汉旌按照富阳县的经验,在桐庐县里照样糊弄了县衙诸位官员吏员。
这些官员吏员身在桐庐,西边睦州兵败的消息对他们刺激更强烈,乍闻援军来到,比富阳县更是热烈欢迎。朱汉旌等人都得到良好的安顿,只是这个桐庐县的县丞似乎没有富阳县县丞钟敬给力,其调动衙役、征用民夫速度和调度水平都差一些,对大军的招待能力就差了。
朱汉旌向桐庐县主簿了解到,桐庐当地有一万多户,五万多人口。这个数字把朱汉旌吓了一条:这么多人?
桐庐县主簿庞齐解释说:桐庐地势开阔,沿江一带耕地多,物产丰富,是所以人口众多。桐庐县又有近水之利。当地水面宽广,水流平缓,适合捕鱼、航运,桐庐逆流往上,往睦州、清溪县的江面较窄,水流较急,下游重载大船逆流至此要卸货,换小船;上游睦州的小船到此,也将货物搬上大船好向下游运输,因此桐庐县当地码头也繁华。
大军营地,就设置在县城北门外的码头。这几天上游来船突然减少了,码头上人一下子冷清下来。大军进驻,场地广阔,所需要清理的工作量很小。码头上的船只本来要逃,朱汉旌所部的前哨探子已经有经验教训,当机立断就拘留了所有船只。
大军一来,城内气氛更加恐慌了。已经有部分民众开始准备逃难。桐庐县主簿庞齐自己也是人心惶惶,紧张问道:“王子,可有睦州消息?”
朱汉旌不假思索回答道:“没有,什么都没有!”
话出口,朱汉旌才突然醒悟过来:不对,没有消息就不对!我这一路沿着必经之路走来,居然没有看到驿卒!他脸色大变,厉声追问主簿庞齐:“先生,近几日可有驿站急递文书经过桐庐?从青溪县、睦州快马传书,除了桐庐,还有别的道路么?”
能当主簿都是心机敏捷之人。主簿庞齐也瞬间想明白朱汉旌问话的用意,惊恐得脸色惨白,他上下牙齿打颤,抖音回答道:“没有,没有,好几日没有快马传书了!”
朱汉旌心中一个滚雷轰隆而过:不好,青溪县……可能连睦州都沦陷了!之前朱汉旌所知道的是十一月二十二日,蔡遵、颜坦在息坑兵败被杀,十二月初青溪县、睦州接连被攻克。现在驿马已经断绝,是否青溪县甚至睦州已经被攻克了?
朱汉旌紧张地追问:“驿马断绝……难民呢?有没有难民?”
主簿庞齐犹豫许久不回答。朱汉旌斩钉截铁道:“军情紧急,尔等若隐瞒军情,导致兵败,被屠城的是你的桐庐,是你的全家!”
主簿庞齐犹豫着向左右一看,朱汉旌一挥手,说道:“左右,清理出一丈地!”左右亲兵立即将闲杂人等赶出去,空出一块一丈方圆的地。朱汉旌正色道:“慢慢讲,详细讲,莫要遗漏了细节!”
主簿庞齐说:之前睦州每隔一两日就有驿马飞报两浙路,每次有驿马经过,桐庐县衙都要派人在驿站打听消息。最近一次驿马飞报是二十五日。驿马飞报的书信都有火漆密封,也不肯开拆,但是给急递厢兵百文铜钱,厢兵会讲出他知道的消息。据睦州急递厢兵所说:二十二日,蔡遵、颜坦在息坑被伏杀;二十五日,知县陈光弃官逃往睦州,县尉翁开留守,向睦州发出最后一次驿马飞报!随后清溪县就陷了。睦州急递厢兵最后一次途径桐庐县也是二十五日。
朱汉旌略一思索:我军二十六日下午才出营,错过了和这次军情急递路上相遇,难怪一路上都没有遇到军情急递。朱汉旌反问:可为何路上没有流民?清溪县知县陈光可逃到了桐庐县落脚?
主簿庞齐说:有,流民少,多数流民拖家带口,跑不远,跑不快,估计被拦截下来了,只有少数备有车马的富裕人家才能走脱。江上还有流民泛舟而下,一路上无人拦截,也有人家走脱了。主簿庞齐还讷讷说道:两浙路上官严防消息走散,不准民众外逃,所以封锁消息,各县都要拦截外逃流民。
流民,流民……流民!
朱汉旌听到流民就心痛。方腊就要来了,县衙还要拦截流民不准外逃……苍天啊,你不仁,官府不仁,我仁!我看不下去,我要救人!
朱汉旌稍作思索,就想出来一个新的思路:撤民!
想到这里,朱汉旌紧张起来,吩咐亲兵道:“你们把渔夫出身的,会水的,叫过来我这里。”
在亲兵集中渔夫出身的士卒时候,朱汉旌也没有闲着,他盘问了被拘下来的桐庐县船民渔夫,问了主簿庞齐。
朱汉旌得知:从桐庐县逆流而上,大约三十里地,处处平坦,处处可以横渡,直到到花坪山,江面才突然变窄,江面水窄,水流急,不利行船。风力不足时,逆流上行去睦州的多是只能载人不能载车的小船。从睦州出发的大军,只能走山中官道,不能走水路。山中官道硬实宽大,附近只有象山脚下算是一处狭窄山路。如果在此设伏,大军纵然人多,也要大乱。
不多时,亲兵从前锋都和弩弓都里找出来十五个渔夫出身、或者水性好的士卒,集中到了朱汉旌面前。
朱汉旌让他们自荐、推选,选出一个头领来。很快,一个叫小鱼儿的渔夫被推举出来当头领。
这个名唤“小鱼儿”的渔夫大个儿,精壮,浑身上下黑溜溜,如一条上岸的黑鱼。想来是常年行船大鱼晒黑的。他的手脚特别粗大,手掌张开,仿佛一对鸭蹼,一看就知道是游泳的好手。
朱汉旌十分满意,当即命令小鱼儿率领这些渔夫携带弩弓,就地驱使被拘的四十五条大小渔船、货船、客船,在水面上待命,自己将安排县衙诸位官吏东撤。就是这五万人的桐庐县,以当时的交通条件,无论如何撤离不了五万人……
小鱼儿看他为难,轻松一笑,献上一条计策,朱汉旌鼓掌大笑:我怎么没有想到啊!小鱼儿,好滑溜的小鱼儿!
安排妥当,朱汉旌又亲自跑了一趟县衙。县衙之内也是乱作一团。朱汉旌对知县田放吩咐道:“我已经做了周全布置,将在此处拦截方腊乱军。只是乱军若是攻陷睦州,裹挟民众数十万,某若不敌,届时……”朱汉旌意味深长看了知县一眼,看得知县田放心惊肉跳。朱汉旌接着说道:“乱军一来,县衙官吏将无一幸免!先生如何自处?”
饶是冬夜寒冷,知县田放也吓得汗如浆出。冷风一吹,他上下牙打颤,抖着声音说道:“本官一家老少……都在这县城之内……弃民弃城不忍……只可怜那家小……”
朱汉旌紧握他冰凉的双手,温言安抚说道:“放心!是某安排知县等人撤离,非知县弃城而逃!就在今夜,请知县安排人手,点起火把,将县衙府库的全部银钱犒军,记住,是全部银钱!至于细软、名册等送到码头运走,粮食等粗笨重物一概留下,千万不要放火!倘若有失火掩盖亏空,本王子必定以通匪罪名杀之!本王子大军渡江之后,用船派军护送,将田先生等顺流而下,在富阳登陆,直入杭州禁军大营安置!至于桐庐……田先生放心,某等权代管!”
知县再怎么懒政,也不是白痴。他一听就明白:这所谓的王子要夺了我的县衙府库!他这是趁火打劫啊!偌大的府库,全给了他?
知县田放还在犹豫,县丞、主簿、县尉等一干人听说朱汉旌这个所谓的王子要替他们守城送死,心中逃生望欲立即占据了上风,乱哄哄地围住了知县田放,七嘴八舌劝解他放弃县城。这些官吏各自有理由,把逃跑说得大义凛然。
主簿庞齐排开众人,在知县耳边轻声道:这厮说的是犒军,哪怕整个府库都犒军了,也不算违反体制。天知道这场打战打下来,要花费多少钱粮?到时候全是他们武夫说了算。漫说桐庐县府库,就是两浙路府库,全打光亏空了,也只凭着战报一面之词而已!
知县田放思前想后,也只能如此了。若不犒赏他们大军,这些贼配军无论如何不肯出力死战,必然将某等丢弃在桐庐送死。某等在桐庐遇难,县衙府库又如何能保全?青溪县、睦州府都是人死财空,某等还不如舍了钱财,保全桐庐!
知县田放终于重重地点头,艰涩地说道:“事已至此,舍财保人!”
围着他的幕僚们顿时发出欢呼,人人都是喜形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