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汉旌一船当先,勇敢地冲向方腊中军位置。船上水手人人奋力划桨,恨不得将一辈子的气力,都使出来也似的。大冬日中,人人热得头上热气升腾,身上汗出如浆。这水手内侧,又是两排弩弓手沿着左右船舷布置。这两排弩弓手在口令中,有秩序地坐下,蹶张,装填,站起,攒射。
小鱼儿扯着嗓子,声嘶力竭下令:“向左!”大船船头向左,于是右舷一大排弩弓手们得以斜斜对准目标,射击机会来了!嘣嘣嘣,弓弦响动,每一轮箭雨泼出去,都是对面几个人在哀嚎惊呼中落水。右舷射击完毕,坐下来蹶张、装填、等候机会。小鱼儿又下令:“向右!”大船船头向右,将射击机会让给左舷的一大排弩弓手们。嘣嘣嘣,弓弦响动,对面又是几个乱军头领被射杀,带着一蓬一蓬的血雾,落入冰冷刺骨的江水中。
朱汉旌的座船这一路上蛇形航行,如一条巨大的眼镜王蛇喷射毒液,将左右前方乱军头目纷纷射杀。这还不够,朱汉旌的座船依仗着船大坚固,以大木船撞击竹筏、龙舟、小舢板,势如破竹。木船撞击前,乱军喊打喊杀声音,到临撞击前的惊恐叫喊,又到撞击竹筏时的噼里啪啦声,撞击龙舟、小舢板时砰砰作响,乱军落实时的扑通扑通落水声,到咕噜咕噜冒泡声……江面上各种声响硬生生灌满每个人的耳膜,人人都被激发出更多肾上腺激素,只懂得向前!厮杀!向前!厮杀!
乱军不是没有悍勇之辈,只是朱汉旌勒令击中攒射对方头目,弩弓远远地就将对方船上、木筏上的头目剔除,剩下的多数乱军只能眼睁睁看着朱汉旌座船撞上来。偶尔有几个漏网的,敢于跳帮作战,又碍于自身船小竹筏小,干舷低,脚底软,跳得不高,被朱汉旌等人长枪捅杀,落水。
难得一个黑铁塔也似的大汉,拼得万死跳帮成功,撞翻朱汉旌。乱军看那官军主帅被撞飞,人人欢呼,当下觉得有所希望。只不过就过了不久,乱军看对方主帅座船上,黑铁塔大汉被杀,主帅又站起来,挥手示意,身后大红披风嚣张飞舞,士气就瞬间崩溃,再也打叠不起精神来!
方百花在中军船上,受伤开不得弓,只能眼巴巴看着己方连遭惨败,无奈中怒喝连连,却毫无办法。方百花指手画脚,却没有人理睬她的指挥。终于,她也任命了:自己不过是来当此诱饵,难道不知道族兄方腊早把她当做弃子了?想通了,她也就放弃了挣扎,只无助地看着一竹筏一竹筏的天军圣兵被射杀,被碾压入水。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鼻腔里口腔里都是咸涩的滋味。方百花系猎户出身,目力极好,看得远。她一度看着对方主帅被撞飞,一度以为战局扭转,没有料到那厮长得白白净净,心性却极其耐苦!吃了这重重的一撞,明明受伤不浅,还能在他人扶持下摇摇晃晃站起来,犹自站立船头不退,挥手!
看过这一切,方百花直直挺立在船上,仰面朝天,喃喃自语:完了!完了!
主帅无恙,帅船依旧向前,官兵全军发出震天的欢呼呐喊,士气高涨!水手们头顶热气蒸腾得仿佛水开锅一般,手里又加了更多的气力,打桨如飞。硕大的帅船居然被使唤几乎要飞起来,贴着水面只是向前冲过去!主帅带头,人人争先!船队继续加快速度,朝着乱军的中军小船就直直撞过去。哗啦啦声音更响,那是中军前面护卫的更多竹筏被撞散了!
乱敌中军小船上船老大水性也是极好,看到官军大船撞过来,毫不畏惧,临到紧要关头,才用力向右边猛偏。他的船小,又是顺流而下,这一转向就极快。可小鱼儿哪里给他机会?他就站在朱汉旌身边,早看出那小船有偏左避让的想法,小船才刚刚打偏,他就向身后猛喝:“左桨倒划!左桨!倒划!”
这帅船的水手,自然是小鱼儿亲自挑选的。不单单要力大能耐久,更要的是服从号令!小鱼儿一声令下,众人都凛凛惕惕遵照行事。水上行船,讲究的是心齐,若是有人不肯遵船老大口令行事,哪怕再长大力气的汉子,都不能留下!
小鱼儿这声呼喝,带着嗓子眼里面的血沫出口,声音压倒了周遭的杂音。左舷水手听得明白,齐声回应道:“倒划桨!”齐刷刷倒划木桨。人心齐,泰山移!朱汉旌看似笨重的座驾大船转向比对面小船还快!
可小船毕竟船小好调头,滑溜如鱼,那船老大也吆喝着水手猛加桨,似乎就要从大船边溜走一般。
朱汉旌的座船两舷密密麻麻布置有弩弓手。那些弩弓手都是从木盾后面伸出弩弓,听命令,对准目标就射。如此近距离,当即就在乱军中军小船的船老大身上射出六七个透明窟窿!
乱军中军船上几个头裹青布头巾的护卫,都举着木盾把船上那个裹着黄布头巾的头领遮蔽得严严实实。朱汉旌帅船上的弩弓手也不去射木盾,只射那毫无遮护的船老大。船老大一死,无人掌橹,船儿就歪歪斜斜横过来了。
小鱼儿高呼:“转左,转左!”话音未落,就拽着朱汉旌蹲下。小鱼儿用力过大过猛,朱汉旌被他拽得蹲坐下来,只感觉自己连菊花都摔裂了!羊驼的,这样会不会摔到肠出血?
朱汉旌座驾大木船向左猛偏,堪堪斜着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小船。小船哪堪这一撞?当即就散架了!船上头裹花布的方百花、几个头裹青布巾的护卫连同黄布头巾的头领噗通噗通全成下锅饺子!
此时方腊乱军中军船的左面、右面、后面还有大量竹筏,竹筏上的乱军都看着中军船被撞,哗啦声中,破碎解体!一时间,方腊乱军中惊呼四起,人人歇斯底里乱叫、哭嚎、跺脚,甚至有人抱头跪下祈降……
木船撞木船,声响惊人,官军一方,也是人人听得到,多数人看得见。官军全军大哗:“胜了!胜了!撞翻那方腊!撞死了方腊!”
在欢呼声中,有人欣喜大喊:“杀他娘的!杀他娘的!冲过去,多砍几个脑袋换钱啊!”于是官兵更加振奋,人人奋力向前!
朱汉旌座船上,小鱼儿大喜道:“护住王子,某下去摸个首级!”说罢,他三两下就把自己扒个精光,嘴里叼着一支匕首,跃入水中。水花一溅,小鱼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真是一条鱼儿入水一般。
两个失去木桨的水手左右一夹,把朱汉旌牢牢扶稳,站住。大木盾遮护在前,人体遮护在左右,生怕他受伤。只是这两个粗汉子用力过猛,把朱汉旌弄疼得脸都变形了。朱汉旌苦笑道:“倒是轻手轻脚些!我身上有伤!”
几个呼吸之后,江面上浮起大团水泡和浓浓的血污,还没有等朱汉旌看清楚,水中一个脑袋就被一只长臂高高举起!紧接着小鱼儿也浮出水面,兴奋大喊道:“已斩了方腊!斩了方腊!接了!”说罢,小鱼儿就把那个脑袋向上一甩,“嗵”的一声,丢进船舱!鲜血飞溅,朱汉旌闪避不了,被飞溅了一身鲜红。
在这一瞬间,朱汉旌还有空低低嘟囔了一声:“有没有乙肝艾滋病啊?”
早有水手将那个首级捡起来,递到朱汉旌面前。这是那个络腮胡子大汉的脑袋,犹双目圆睁大口怒张作惊恐状!死人,朱汉旌是不怕的,他小时候就偷偷去看过解剖课。鲜血淋漓场面也不是没有见过。只是在这一瞬间,朱汉旌突然失神,想起对面那个脸色苍白的大长腿妹,不知道她落水后是死是活?
朱汉旌放眼四望,水中不远处有一个花布头巾在挣扎,手脚乱动,分明是已经呛水了!朱汉旌也不管周围军士都在看着他,毫不犹豫地对小鱼儿下令道:“快,把那个女人,花布头巾,那个也捞上来……要活的!”
小鱼儿本已经向船游过来,双手搭上船帮,看朱汉旌一脸急切,急急忙忙应了一声,翻身朝着朱汉旌手指之处就游回去,转瞬就潜入水底,一个气泡都没有冒起来。
朱汉旌心里一宽,这才接过那个面目狰狞的脑袋,揪住他散乱的头发,就在船头高高举起,向四面展示!
朱汉旌深深吸了一口长气,虎吼道:“已杀方腊!扔掉兵器!投降免死!”
朱汉旌所部齐声欢呼,众人都高呼:“已杀方腊,扔掉兵器,投降免死!”
“已杀方腊,扔掉兵器,投降免死!!”
“已杀方腊,扔掉兵器,投降免死!!!”
朱汉旌本来长得高大,此时又矗立船头,方腊乱军人人看得到。竹筏上的乱军全沉寂下来,所有人呆呆望着这个首级,不知所措。良久,良久,忽然之间,噗通噗通声音响起来,竹筏上乱军往江里面扔弩弓、大刀、锄头、长枪、斧头……所有叛军扔掉兵器,垂头丧气坐在竹筏上,无人撑篙,只是顺水飘下。
这一天,朱汉旌高举首级,勇立船头,只反复大喊,就收了一万五千降兵!
备注:
宋朝说书叫做“说话”,说书人用的底稿叫做“话本”。大宋承平百年,人民安逸幸福,市井生活丰富,瓦肆之中就诞生了“说话”这个行业。北宋高承《事物纪原》记载:“宋朝仁宗时,市人有能谈三国事者,或采其说,加缘饰作影人,始为魏、吴、蜀三分战争之像。”苏轼在《东坡志林》中记载道:“涂巷中小儿薄劣,其家所厌苦,辄与钱,令聚坐听说古话。至说三国故事,闻刘玄德败,频蹙眉,有出涕者;闻曹操败,即喜即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