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大营本来占地颇大,也建设得很规范。外有壕沟、鹿砦、营墙、敌台、望楼等防御设施,内有阅兵台、操练场、营房、仓库、厨房、厕所、水井等训练、居住设施。朱汉旌估算能够容纳上万军人驻扎。
可惜这东南承平百年,禁军吃空饷从注水肉到了注肉水的地步,这禁军大营平时也就是只有一些老军留守,官兵都流连城中。这次要征讨方腊,住在城中的军官才匆忙领着亲兵入驻,把仓促组织出来的所谓“五千大军”开出去平方腊,反而让方腊一战全歼!两浙路一时没有了后续兵力。禁军依靠杭州府衙大肆抓人充军,才送进来数百近千“囚犯”充军。这其中就有穿越之初就稀里糊涂被抓进来的朱汉旌。
谁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小白脸会反抗!他掀起营啸,杀掉军官,自立为权代军营主事,迫使两浙路制置使陈建等官员默认他这个“权代军营主事”,还派遣他出战。这一出战,两浙路就把大军兵权交给了他。
换成其他人,或许掌握不了这支囚犯组成的军队。可朱汉旌求活望欲强烈,率军苦战,每战身先士卒,硬是攒下军中威望。当两浙路制置使陈建要派蔡勇替换掉朱汉旌,反而被他设计杀死!而制置使陈建在杭州被乱军杀死,也有朱汉旌故意放纵乱兵入城的因素。
朱汉旌跨入军营轩辕门时刻,仰头望天,心中呐喊道:贼老天,我朱汉旌专克顶头上司,克到两浙路没有一个官员来管我了。你若继续与我作对,信不信我也克你?
军营之中,早被组织起来,民众在大营中间道路两侧列队欢呼,人人都翘首想见这个传奇王子一面。宋时风气还不如明清拘谨,小大姐们也在人群中踮起脚尖,看那个英武长大的小白脸骑马而来。
脸白、身高、肩宽、腰细、腿长,一身鲜明盔甲,又能和颜悦色同民众挥手示意,这样的儿郎如何能不撩拨女子?当下有不少小大姐都暗想:这位王子婚否?或许早早指婚了,那还要纳妾么?这些女娘挥手、跳脚、尖叫,很让马上的朱汉旌感受到当明星的快感。
可惜时值冬日,四野无花无果,否则这些大宋疯狂女粉丝还真能把花果给投掷过来,让朱汉旌赚一段“掷果盈车”的佳话。
朱汉旌在马上努力长时间保持微笑,不停向众人挥手,走了有一段时间才到中军大营。到了这里,平民就不敢跟进了。朱汉旌早已经传话在此要见军人家属。
中军大营前空地上,满满都是军人与家属,人人都是脸带喜色。家属人群中,有军人的妻子、父母,还有垂髫小娃娃。朱汉旌到此,为了让大家看得清楚,也不下马,骑在马上向诸位连连拱手行礼,众人欢喜回礼。朱汉旌直到中军大帐才下马。这里早有人搭了一个小小的台子——看来古今中外,逢迎领导的方式都差不多啊。
朱汉旌登上小台子,他本来人高,站上去更高。他张开两臂,向下压了压,本来叽叽喳喳交头接耳的家属们就当即无声无息,人人伸长脖子望着朱汉旌。
朱汉旌高声道:“某,就是大燕藩国万里来归王子朱旗,字汉旌。某就是带着你丈夫、你儿子、你爹去征方腊的那个王子!”朱汉旌摊了摊手,说:“你们看看,也没有比你丈夫、你儿子、你爹粗壮!”
台下众人都笑出声来了,气氛瞬时轻松不少。
朱汉旌挺起胸脯,拍了拍胸膛,提高音调:“某带着你丈夫、你儿子、你爹一路冲杀过来,每战都是冲杀在最前!某不是最壮实的那个,肯定是最勇敢的那个!”
台下军人纷纷称是附和,对自己家属说王子从来都是冲在最前。
“某,为什么这么勇敢?因为某就爱这大宋,爱着两浙路的民众!如果不是某每战在前,你们自己扪心自问,会不会如此勇敢?”
台下军人哗然,纷纷摇头:“不会,不会,贼斯鸟,俺都想过逃跑!”
朱汉旌双臂向下一压,等众人安静下来,又说:“若不是某勇敢,你们就散了。你们散了谁来救杭州,谁来救这些家属?”
众人都点头。
朱汉旌动情地说:“如我先前所说,你们这些军人是进城不能散,不能私自散开了回家。你们听从了。这才集中兵力,区区三百多人就平了数万人大乱!这世道,得有人站出来,冲杀在前,家属才能安生过日子!”
台下军人和家属纷纷喊道:“是啊,俺也谢过王子了!”
朱汉旌接着说道:“如今杭州仅仅是暂时光复了。方腊乱军还有数十万人,盘踞在睦州以西,他们随时可能南下。这几十万人若是知道杭州空虚,全力东进,你们将如何安生?”
台下哗的一声,家属们都露出慌张害怕神色。杭州城破以后是什么结果大家是经历过的,谁都不想还来一次!
朱汉旌有力地一挥手,大声说道:“某还要率领你丈夫、你儿子、你爹西征,荡平乱军,使得方腊不再东进,保得你们太平安生!而你们也有保障!在你丈夫、你儿子、你爹从军期间,一个月有十五贯钱。立功另外有封赏,殉职自然有人来抚恤家属,孩子养到成人!受伤也有汤药钱!为了安定军心,这两个月的赏钱,先发下去!”
台下军属都欣喜地低低欢呼出声。一个月十五贯钱,对于大部分民众是相当不错的收入,一下子得到两个月三十贯钱,也是骤然好大一笔收入。
接着就是排队领赏,人人都是喜气洋洋。家属还能领到热炊饼,不分老幼一人一个。这些家属都是领了铜钱,由军人送回家里去。军人必须在日落之后就赶回军营来。否则就是军法从事。
领完赏钱,这些军人就匆匆把家属送出去,朱汉旌还在营房轩辕门口相送。家属们欢喜得什么似的。宋时平民人权有长足进步,可也没有这么大官来温言抚慰,这些平民百姓家属都觉得是莫大荣耀。有钱,有感情,家属们倒觉得要鼓动军人多多立功。自古以来穷人命贱,当兵吃粮,还能给家里寄钱就是一桩好事。何况跟着王子,钱都落在了家人手中?
张松只有一个老娘,年近三十也没有个媳妇,这三十贯钱都让老娘收走了,说要攒着给他娶媳妇儿。张松只有苦笑。他送完老娘出营门就转身回来,正好遇到刚刚往中军大帐走的朱汉旌。
朱汉旌奇道:“张松,怎么去得那么快?也不送令堂大人到家?”
张松咧了咧嘴,笑得比哭难看:“哎,俺老娘说俺现在也是个官儿,不能远离军营,她好胳膊好腿,自己走回去!”
朱汉旌惊奇道:“三十贯钱,有二十多斤呢。她老人家怎么带回去?”
张松比朱汉旌还惊奇,登着牛眼反问道:“才二十多斤,怎么就带不回去?一块包袱皮裹了,往身上一背,怎么也得背走了啊?”
朱汉旌这才觉得自己思维还停留在穿越之前动辄呼叫汽车的年代。在如今大宋,二十多斤算什么?百多斤都能背走。谁不是这样生活的?
朱汉旌回过神来,看张松还有一脸不快,问道:“怎么啦?这是三十贯真铜,不是会子,不好么?”
张松眼皮都耷拉下来了:“哎,没有钱喝酒啊。三十贯,三十贯啊,全让老娘收走了!说什么给俺娶媳妇用!一个铜子都没有给俺留下来!”
朱汉旌又好气又好笑,飞起一脚猛踢在他屁股上,笑骂道:“你个贼斯鸟,在军营之内有吃有喝还要多想什么?早点多立功,多赚赏钱去娶个媳妇才正经!少喝酒,少误事!要是真耽误了军机,军法无情!”
张松摸着乱蓬蓬的头发,讪笑道:“俺看今日还有酒商运进来不少酒,还望王子赏一坛子,就一坛子……俺绝不误事!”
朱汉旌笑着走了,远远地搁下一句话:“你张松要不是喝酒误事,怎么会到了杭州大牢中?此番喝一点也不妨,就是不要再误事了!”
张松直愣愣地杵立当场,喃喃道:“入娘的,这酒是喝还是不喝呢?”
朱汉旌赶紧去找这位“潇洒先生”。他敢于大言自称有许多门生故旧在汴梁朝堂之中,就应该有他的门道。现在朱汉旌这个所谓的王子全是假的,没有任何证据来支撑,更急需朝中有人来支持,至少不捣乱。“潇洒先生”说有门道,不妨找他试一试!
潇洒,不是一个后世的现代词语。大宋名臣范仲淹就为桐庐山水所感,大赞“潇洒桐庐”,写下了《潇洒桐庐郡·十咏》。“潇洒先生”的名号可能与此有关。
朱汉旌一路问着,就有民众指路:哦,找潇洒老先生啊。请王子随某来。很快就找到了他的住处。
虽然是临时居所,这老先生还在门口挂上“潇洒先生寓”的木牌。木牌上的毛笔字写得灵动有劲。乱世之中还有一股文气,让朱汉旌震撼。
朱汉旌正了正衣甲,脱下头盔,在门口高声唱名:“大燕藩国来归王子朱旗拜见潇洒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