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钟敬而来的主簿、县尉、典史、三班班头等诸多小官小吏衙役也有同样的想法:
某等在杭州参与平乱,远离前线,安全有保障,无非就是劳累一些,做得好,堪磨都会有优等,另外听说这个所谓的王子出手相当大方,在杭州办事就算是从军,领的是真铜犒赏!至于感情,谁不佩服好汉子?大宋百年,文人士大夫温吞吞过一天算一天,官场堪磨混资历一年过一年,何尝有如此英武的上司?听说这所谓的王子带领几百个人就这么平定数万人大乱,光复杭州,闻者谁不满腔热血沸腾?跟着这样的上司,怎么也觉得有几分为国为民的荣耀!
这些小官小吏衙役下车之后,人人都是惊讶:上官如此折节,降阶相迎,某等该如何回报之?
朱汉旌与富阳县丞钟敬把臂而行,带领这些小官、小吏、衙役进了大堂。
朱汉旌在大堂上添了副座,请钟敬坐在自己身边。钟敬先是谦让,再把自己带过来的主簿、县尉、典史、三班班头等小官、小吏、衙役简单介绍一番。朱汉旌都是笑着点头慰勉。
介绍完毕,朱汉旌握着富阳县县丞钟敬的手,请他上座。孙大哥盔甲整齐,站在朱汉旌身后。富阳县的属官就按照自己在富阳县的位置,在知州衙署之内站定。原本所谓的知州属官李冉和金德有些尴尬,你看我,我看你,自己找在朱汉旌下手站定,算是认定了自己是朱汉旌心腹。其他大户人家来充当书吏的管事很自觉退后站在这些人身后。
朱汉旌把这些情势都看在眼中,微微一笑,心中自有算计。他和颜悦色地开口说道:“本官请诸位前来,诸位尽管放开手脚行事。在杭州平乱期间,都按照军中品级领饷。哪怕是在后勤做文案,做得好,也以军功计,按照军功犒赏。至于朝廷堪磨考核,某自然也是多多美言!但请放心,本官绝不亏待诸位!”
富阳县诸人都是脸放红光。这所谓的王子早把后勤也计算军功,某等都是经年官吏,精明能干,博一个军功还不容易?
朱汉旌当下又吩咐道:“你们终究是朝廷经制官吏,平乱之后还得回驻地。某这些心腹,”朱汉旌指着堂下站立的相师李冉和骗子金德,说道,“本官将来入朝,还得带走你们。朝廷封王之后,本官开府建牙,令你等充当幕僚。在杭州期间,还望你等以本官心腹为副手,多提携,将来本官好使用你们。”
李冉和金德听了,都安心不少,笑着与这些富阳县属官拱手致意。他们知道自己是江湖出身,不熟悉朝中做派,有人传帮带,以后才能在王府中熟练办事。朱汉旌将这些富阳属官指给他们,提携他们,就是件大好事!
朱汉旌又说到:“桐庐县的班头游彪现在率领民壮在外抓捕刺杀本官的喫菜事魔邪党,医官葛方带医士正在救治伤兵,都不能来亲迎,失礼了。这几个心腹之人,还望钟先生今后多多关照。”他这些话,就是摆明了游彪、葛方等人是其心腹,要求钟敬多多关照。毕竟这些人投奔自己,若是不给特殊待遇,他们心中失落,很难建立起来自己的班底。这富阳县的班底虽然好,可这是朝廷的,终究自己带不走啊!以后要去汴梁当官,自己能带走的就是这些江湖出身的人,还有可能投奔自己的游彪等硬汉子!不照顾他们,于情于理于权谋不合!
钟敬是个官场老手,当即听得明明白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从座位上起身,拱了拱手,回答道:“下官照办。”
朱汉旌也很客气站起来,拱手说道:“衙中大事,尽数托付给先生!有劳先生多多指点他们,日后他们好为国为民施政办事。”
对于朱汉旌来说,他做不来这些琐碎事务,不然彻底放手,让钟敬等人便宜行事。不乱干涉手下业务,才是一个称职的好领导。将这人事大计安排妥当,朱汉旌拱手告辞道:“某今日遇袭,身上有几处小小伤口,也无妨,包扎包扎就好。”
钟敬甫一见面,就看到朱汉旌甲胄上有血迹。这是军事,他不敢动问,此时知道朱汉旌遇袭,连忙慰问。堂下诸位小官小吏衙役纷纷慰问,一时喧哗起来。
朱汉旌微笑着站直身体,举手转了一圈,示意身上无大伤。他说道:“本官甲胄齐全,又有孙大哥、方百花、波斯姬护卫,万安。临阵些许小伤,不足忧虑,包扎包扎就好。”
朱汉旌这么说,众人当然不敢挽留他,躬身送他去了后宅。临走之前,朱汉旌还不忘记吩咐道:“若是有大户管事来慰问,且留下喝茶。本官先去后宅裹伤,稍后接见。”
朱汉旌就这么全盔全甲微笑着与众人拱手告别,转过后宅。跨入后宅大院子,看见听雨时,朱汉旌精神一松,突然两脚一软,头一勾,像雪人向火一般,软软地塌下去!
后宅,听雨带着内府管事、丫环等早已经等候多时。
她听说朱汉旌遇袭,心中也是凄惨:奴怎么就这么妨主!如此良主,怎么就让奴给妨了?可报信的小厮口口声声说官人并无大碍,就在前衙署理公务,看着精神抖擞,顶盔贯甲依旧身姿挺拔!
听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笑自己过虑了。想来官人自有福气,如此勇冠东南的伟丈夫,哪里是一个小小女婢能妨碍的?
听雨在后宅,等了很久,听小厮回报,朱汉旌回来之后还升堂议事。听雨也就将一颗心放入肚子里——若是受伤,绝不会升堂议事。
听雨欢欢喜喜等到朱汉旌回后宅,一眼看到他满脸倦容,内心不安,紧走两步迎上前去。
朱汉旌看到她,脸上勉强一笑,想要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紧接着就是头一勾,人就如下锅面条一般软下去。幸好左右有两个蒙着面纱的妖艳女子反应敏捷,用力叉住,才不至于扑倒!
听雨惊呼道:“快,扶入内室,传医官!”说着,她也要上前去扶,两个蒙面女子却是非常警惕,各自伸出一只手按住腰间佩刀,更有凌厉目光扫过来,让听雨觉得脸上仿佛刀子刮过一般的疼痛!
方百花在身后护持,见状忙喝道:“不得无礼!这是主母!听从主母吩咐!不得忤逆!”
那两个波斯姬听得懂汉话,知道“主母”的意思,立即松开握刀的手,只是问道:“送哪里?送哪里?”
听雨是被大户人家调教过的内助之才,初步慌乱之后,倒也稳住心神,将手一抬,指向卧室,说道:“随奴走!去卧室!管事,传医官!”
杭州府衙门,班房。
医官葛方在就在这州衙的班房之中临时开辟一处小小的诊室。几个医士齐齐动手,清创、缝线、敷药,做的就是早期的中医手术。
葛方是一个游方郎中,和坐堂医生不一样,久在江湖,遇到鲜血淋漓的事儿多,胆子不大也得大,不干也得干——只有一个医生的情况下,绝大多数患者只能选择相信他,死马权作活马医。治得好算他的功劳,治不好也只能怨自己命孬。几年游历下来,葛方倒是锻炼出来一番很好的全科手术技能。
他麻利地用钳子扒拉开一个伤兵的腿部伤口,以熟盐水冲洗污物,又用弧形针、桑白皮线缝合了伤口,对着身边的学徒说道:“看仔细了,最后几针不要缝死。缝死了,这脓水出不来,人就得死!”
这留着最后几针不要缝死的经验总结,也是后世外科医生的共识。尤其在古代没有抗生素情况下,外科手术之后留着引流渠道,反而有利于成活率提高。
两个学徒看了都说明白。
葛方收了针线,嘱咐这两个学徒好好将器具洗净,沸水煮过,再用晾晒干净的吉贝布包裹严实,备用。这就是相当于后世的高温消毒法。当时中医不懂微生物学,通过经验教训总结,已经知道煮沸过的用具洁净。
这州衙里有十多个医士,四个重伤的伤兵,多个轻微伤的伤兵,都很快得到妥善安置。
葛方自己撤下胸前布围子,去洗了手,刚想换一套干净的衣裳,就有一个小厮闯进来,慌里慌张地怪叫道:“大事不好!上官昏死过去了!”
葛方哎呦一声,抓起自己的药箱就朝着大堂冲出去,只丢下一句话:“在哪里,在哪里?”
小厮在后面追,连连呼叫:“在后宅,在内室!”
“主公,主公!”
葛方大呼小叫,一头撞进卧房时,只看到香艳一幕:朱汉旌软软的躺在卧房内间大床之上,头枕着一个艳丽蒙面女娘,听雨偏坐在床头,正在给他喂食什么汤水。
葛方以为是小厮骗人,气急败坏,说道:“这斯鸟害某!打扰,打扰……”话说到这里,他看到朱汉旌,眼中却无一丁点儿欲火,神色反而有些萎靡,很快反应过来:王子是真的晕倒了,只不过是刚刚醒过来而已。
听雨机灵,看出葛方的尴尬,解释道:“是奴让小厮请医官过来。官人方才晕倒,救治过来了。”
葛方走上前去,伸手要去切朱汉旌的脉门,眼睛余光中看到床尾的另一个蒙面女娘伸手握住刀把,忙把自己的手缩回来,说道:“某是医官,为王子诊脉!”
方百花也在一旁,呵斥道:“此乃王子最信重的医官,莫要无礼!”
那个蒙面女娘娇声应道:“喏!”发音似乎不似中土口音。
葛方顾不上奇怪,伸手搭脉。只几个呼吸之间,他就长出一口气,缩回自己的手,不可置信说道:“奇怪,王子脉象平稳,怎么方才会晕倒?”
朱汉旌嘟了嘟嘴,听雨会意,收了勺子和碗,让开位置。
朱汉旌迎着葛方的目光,有气无力回答道:“无他,低血糖了。老子在南门遇袭,拼得太凶,耗尽体力,这肾上腺激素消退以后就手脚酸软,又穿着铠甲装范儿,在众人面前硬扛形象,结果低血糖了!”
葛方不知道“低血糖”是什么病,很奇怪问道:“何为‘低血糖’?”
朱汉旌眼珠一转,就回答道:“一种饿、累的病,腹中饥饿或者过度劳累,人困乏。某家乡那里叫做‘低血糖’。”
葛方惊奇追问道:“此病发病急迫,但饮用糖水,片刻缓解。谁配的糖水?”
朱汉旌把赞许的眼光投向听雨。听雨羞红了俏脸,低头回道:“奴小时候见人劳累饥饿,昏过多次。今个儿见晚饭将至,官人在外厮杀回来又忙于公务,心想官人恐怕是体乏了。就擅自做主,调制了糖水。”
葛方轻轻抚着自己的微须,做足了良医风范,点头赞道:“好贤惠的内助!”
葛方还年轻,气血正旺,多看了那两个女娘几眼,顿时觉得不自在了。这里是王子内室,床尾那个蒙面女娘的脸遮蔽严实,外罩裘衣,尚可;床上这个蒙面女娘的裘衣大敞,袔子都束缚不住高耸的山丘,还露出雪白的腰肢和肚皮,多看一眼都要坏了礼数!
葛方尴尬地说:“王子若没有什么事,某先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