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国人十六岁加冠,作为已经是成年人的荆草,此时坐在一家酒楼的三楼,喝着苦涩的绿峰茶,眼神中却没有焦距。
不是酒家看他年纪小不卖给他,荆草本就不喜喝酒,师父也特意交代过,身为刺客,需要三不沾身,酒、色、散。
酒会醉人,色会乱神,五石散会伤身,所以,这几样他是坚决不沾的。
摆脱了,解放了,那个粘人的狗皮膏药终于被他扔在了铜州城刑司府衙的门口,自己总算是了解了一件大事,堪比刺杀任务的大事。
可荆草却高兴不起来,他此刻正压抑着自己,他很想喝酒,却怕酒瘾沾身,从此无法戒掉,就和以前那些被废了武功,震伤了神智,丢弃在通天山脉的师兄一样,大家都告诉他,酒不是个好东西,一旦惹上了,就会和荆小玉一样,难以丢弃。
思绪不知为何,又想到了那个磨人的小丫头,荆草用力的甩了甩头,像是要把这段短暂的记忆从脑海中甩出去,明明很麻烦,为何自己却一直念念不忘。
都交到刑司府衙了,为何还要担心她是否会被人欺负,过得怎么样。
酒楼里谈天说地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荆草喜欢在酒楼里点上一些肉食,然后品茶,因为酒楼里最容易听到各种有趣的传闻,特别是喝醉的人,说话毫无顾忌,虽然吹牛的成分颇大,但有时候也会听见一些有趣的东西。
“诶,马兄,听说了吗?今天在我们铜州城府衙门口出了一件奇事。”隔壁桌有三个醉汉,正在借着酒水,谈论着武国近期发生的大事,先前还在聊不破城苦战的事宜,可不知怎么就绕到了铜州城的街坊趣闻上。
“怎么没听说,不就是一个半大小子把自己妹妹给丢了吗,诶哟哟,那丫头,生的可是如花似玉,特别是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要是长大成人,少不得是个勾人心魄的小妖精。”旁边人接话到。
“是呀是呀,那个哥哥也确实不是个东西,这么漂亮的妹妹,说不要就不要了,要换成是我,再苦再累也得拉扯大,长大了再给她找个好人家,我这下半辈子,指不定就靠这妹子养活了。”
荆草放下茶杯,思绪有些乱,算了,就算小丫头说的那些鬼话都是真的,到时候官府给她找个有钱人家领养,以后也是吃穿不愁,这些孤儿养老的家长里短,正是各州各城刑司府衙的活儿,怎么排也排不到自己这个刺客身上。
就在荆草准备离去之时,只听那桌醉汉继续说道:“可不是嘛!那小子一看就是外地人,不熟悉我们铜州城的风土人情,还以为这里是中原那边,官良民善呢。”
“铜州城府衙的郝仁大人那是出了名的好色贪财,支持着家中二弟没少干逼良为娼,开设赌场的事,甚至养了一帮如悍匪一般的皂吏,此时铜州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送自家妹子入虎口,这哥哥做的,怕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只是可惜这丫头怕不是要被郝大人好生调教,估计,过个几年,这城里最大的烟雨楼就能多个头牌咯。”
荆草起身的身影骤然一顿,眉头皱了起来,紧紧抓着腰间的短剑,思索着刚才听到的那些醉话。
“客官,您吃完了吗?麻烦结下账,一共一两二钱。”小二正好从楼下走上来,看到荆草起身,立刻用手擦了擦腰间的围布,跑过来问道。
荆草思绪被打断,递上二两银子。小二感谢了一声,喜不自禁的揣进衣服里,然后又拿出一两二钱装进了褡裢。
“小二,听说这铜州城刑司府衙的名声不怎么好?”荆草一把拉住要走的小二,低声问道。
“呃,客官,咱们小老百姓可不敢妄论官爷。”小二看了一下四周无人注意,偷偷的回道:“其实也不算什么秘闻,城里人都知道,郝家二爷开了青楼和赌坊,平日里在城内是呼风唤雨,一旦有人敢闹事,衙门里那帮皂吏就会倾巢而出,和打手们一起把敢闹事的人教训一番。”
“外地人不曾得知,是因为这铜州城里人口流动频繁,经常会有些高手从此处经过,郝二爷也不想招惹到强大的武者,所以做的隐秘。我们这些人祖坟都在这铜州城,自然也就清楚。”
荆草接着问道:“那这郝二爷可会拐卖儿童,逼良为娼?”
“这是常有的事,往来客人众多,如遇到生的美丽的良家女子,且无高手护卫,郝二爷从不失手,就关在他大哥的府衙地牢里调教,或是自己收了,或是送到这烟柳巷的烟雨楼接客。”
荆草拍了拍小二的肩膀,然后转身走出了酒楼。左手不停的做着抓握的动作,指关节咔咔作响。如果有熟人在他旁边就会知道,这是荆草生气的动作,抓握越频繁,说明他的气越大,气越大,这小子就越无法无天。
荆草绕过了几条繁华的街道,隔着老远,看着高门紧闭的刑司府衙,眼神阴晴不定,他是想摆脱小丫头的纠缠,可没想过让这个小丫头被卖进青楼,或者给人养作小妾。
还是那句话,她才八岁,救她是因为八岁,送她也是因为八岁,不想她粘上还是因为八岁,可这次想要再救她,却不仅仅只是因为这八岁了。
荆草裹紧了身上的麻衣,佝偻下腰,转身如同常人一般向着另外一家客栈走去。府衙毕竟戒备森严,他不是阳刺之人,还做不到光天化日之下潜入其中而全身而退。
入夜,夜色朦胧,月光又被藏进了云雾之中,这是一个刺客非常喜欢的夜晚,因为见光度低,行事会更有优势。
荆草贴着刑司府衙的墙根,仔细探听着府衙内的脚步声,听到巡逻的皂吏渐行渐远,一个利落的爬墙翻身,便跨过了三米高的院墙。
荆草的身手非常灵敏,落地和跃起的动作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旁边就算有人经过,也发现不了黑暗中有一个正在潜入的刺客隐藏。
阴刺喜欢利用阴影和视角盲区潜行,这种本领如本能一般刻在每个阴刺刺客的身体之中。
也幸好,这只是一个边境小城的府衙,换成武都的巡天府,不,换成铜州城的城主府,荆草都没把握做到完美潜行,他只是玄级下品,如果有地级以上的高手在,从呼吸声和带动的气流声不难发现有人潜入。
荆草不知道地牢在哪里,但他知道刑司府衙的主事是谁,白天,就是那个一脸和善,慈眉善目的胖子从自己手上抱走了荆小玉,还口口声声保证着,一定会找到小丫头的生父生母,就算找不到,刑司府衙也会妥善安置。
可现在,这些话语格外刺耳,让荆草的心有些刺痛,他讨厌欺骗,因为他从来不骗别人,同样也不希望被别人欺骗。
说到底,还是少年心态,对世界还有美好憧憬,讨厌肮脏龌龊的事物。
经过了前堂,后面便是官员居住的内院,荆草仔细探听着每个房屋里的动静,大多数都是不堪入耳的呻吟声,有的还有好几个女子在屋内,果然如酒楼探听的一样,这铜州城里的官,恐怕私底下都不干净。
没有打草惊蛇,荆草继续一个个房屋隔墙探听着。
终于,他听到了那个和善的声音,在一所最大最亮的房子外,白天那个死胖子,用最和蔼的语气说着最放浪的话,屋子里还有三个同样放浪形骸的青楼女子。
一屋四人,颠鸾倒凤之时,浑然不觉纸窗上出现了一个破洞,机括声轻轻响起,三根银针飞入,正在莺莺燕燕的三名女子应声而倒。而正在奇怪的郝仁正准备起身查探,只见眼前黑影一闪,一个身着夜行衣的刺客便站在了他身前,脖颈上横着一把倒映烛光的短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