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泽跟姥姥回了家之后,半晌没说话,像丢了魂一样,早饭也没有吃。到了中午的时候,姥姥给韩泽炖了条鱼,小孩子的嘴总是不争气啊。“吃鱼不?泽。”韩泽没回答,从炕上踩着凳子下来,也没洗手,直接坐到了桌子跟前。姥姥心里暗喜:这个孩子哦,真好玩。姥姥把鱼端到韩泽面前,韩泽直接拿起筷子就去挖鱼眼,他喜欢吃鱼眼。不一会儿,鱼被韩泽吃了一大半,韩泽饭量很大,不是因为今天的饭有肉,以往他的饭量也很大:几乎每天晚上姥姥都会烧汤,韩泽能喝五大碗,中午的时候吃馍馍,也能吃两个,自己家里蒸的馍馍,很实在,量很足,和城里卖的可不一样,城里卖的那种馒头,用力一捏,就没有了。姥姥看着韩泽吃,玩笑似的问了句:“你不是说不想妈妈来着?咋哭啥哎?”然后姥姥就后悔了:韩泽张开了大嘴,哇的一声就哭了,脸通红,嘴里的食物还没咽下去。姥姥顿时慌了神,赶忙说:“听话!泽,咱不哭。泪要是掉了饭里边,饭就不能吃了。泪里有毒,能药死人咯!”哎!这招管用!韩泽果然不哭了,吃完饭后,韩泽又缓了一下午,然后恢复正常了。
韩泽的记忆力很好,这是很多人渴求的一项技能,然而对于韩泽来说,他却很苦恼。韩泽成年后,经常自言自语感慨道:“可以的话,我希望我是个正常人,尤其是那挥之不去的噩梦萦绕在我的脑海中时。”
妈妈离开韩泽后,韩泽重复地做着噩梦,噩梦的内容他记得很清楚:
我在院子里玩,当时太阳光很暖和,我听见有人喊我,四处转身发现妈妈在堂屋里面。姥姥家有两间堂屋,靠东的一间是用来住的,靠西的一间我们用来放东西,妈妈在西堂屋。奇怪,妈妈去那间屋子干什么呢?也不来陪我玩。我看见妈妈了,做了回复:“妈妈,你喊我干啥哎?”这时候妈妈把脸贴在西堂屋的纱窗门上,举起她的右手,手上拿着个东西。至于那个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并不是我记不清了,而是梦境中的那件东西本来就不清楚,是表?是镜子?或者,是罗盘?那个其实不重要吧,妈妈就把脸贴在纱窗门上,微笑着。然后说:“韩泽过来哎。”之后妈妈又做了一个鬼脸,逗得我哈哈笑。我欢欣地跑过去,就在我快要走到纱窗门前的那一刻,突然!妈妈的脸就变样了!好像突然带上了面具,那副面具就像是古楼兰公主带的面具,银色的,上面有很多花纹。我可是孩子啊,哪能受得住那样的惊吓?“哇”的一声就哭了,哭着哭着,我发现我在炕上,姥姥已经打开了灯。“怎么啦,泽?你又哪里不得劲哎?”我想跟姥姥说一下那个梦,但是困意使得我不想说话,我说:“没事,姥姥,刚才一家伙憋得慌,现在没事了。”“以后少吃点肉,长那么胖能不憋得慌不?”我没有理姥姥,姥姥关了灯,我们又睡了。
我很快就睡着了,又一个噩梦来了。那时我和妈妈一起在路上走着,我在妈妈左边,姥姥在妈妈右边。走着走着,我发现我离她们越来越远,我想喊“等等我呀!”然而却喊不出声音。这时候有人拽住了我的领子,我回头一看,正是那个戴着面具的人。这次我近距离观察了那只面具,如果我没经历过这个噩梦,我会认为这大概是世上最精美的面具了:面具整体是银色的,眼部下面雕刻着花纹,面具从正脸到边缘,渐变为紫色。但是我是没有心情去欣赏花纹的,我可是吓的打哆嗦了!我记得后来跟小伙伴一起看电视,看到蛇猎杀小老鼠的镜头:如果老鼠发现蛇就在它身边,老鼠不会跑,任由蛇将它吞下。当时小伙伴们还笑:“这老鼠真傻,咋不跑哎,哈哈哈。”我笑不出来,妈呀!当你真正感觉到恐惧时,你会发现身体根本不受自己支配了。那个人拽住我的衣领,向后拉着我。就这样,我离她们越来越远了。我竭力地呼喊,没有用!根本喊不出声,我心里想:妈妈,妈妈,你回头看我一眼好不好啊?妈妈……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我仍尽力地呐喊着,没有丝毫声音。后来,我把肺里最后一丝氧气都耗尽了,又晕了过去。
隐约感觉到额头上面很凉,醒来发现姥姥在用手摸着我的额头,“没发烧啊,韩泽你咋回事呀?大晚上的不睡觉。”“没事没事姥姥,我,我渴了。”姥姥没说什么,下炕给我倒了一碗水,她拿了两个碗,来回翻倒,想让水冷却得快一点。“不热了,喝吧!”我坐起来把水喝了,在被子里没发现,坐起来之后才发觉,我出了一身汗。
这个梦循环了很多次,我的意思是,在很多个夜里,我一直做着这两个梦。按理说做多了就熟悉了,在梦里就应该不怕了,甚至我可以把那个人的面具摘下来,细细地端详一番。但是,在梦里的时候,依然是相同的恐惧。
姥姥总是被我吵醒,但也没有抱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