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桌子边翻阅选手的简历材料,栗子色柔顺的头发留着学生中最普通的锅盖头,大约是屋子里的空调开得太低了,他穿着嫩黄色的T恤,外边还披着一个茶色开衫外套。远远看上去,好一个白白净净的高中生。
我轻轻敲了敲门,他抬起头看我,一双明亮的桃花眼带着礼貌又职业性的笑意:“您好。”我似乎被他温柔的上目线迷住了,过了一小会,才迟钝似的伸出手去:“您好,我叫刘天卿,是星睿公司公关部主管,这次负责整个节目的舆情管理和公共关系。”
他礼貌地握住我的手,说到:“我叫杨敬曦,是这个节目雇来的导师……”这是一个看起来没什么必要的自我介绍,怎么可能会有圈内的人不认识他,前几年流量圈里爆火的一线小生,尽管资历不够丰富,但是在业务能力上,还是获得了大众的普遍认可。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他把材料放回原处,次序也没有弄乱,仿佛他从未翻阅过这些东西。一个“您”字用得礼貌又平等,但是带着一种轻微的距离感。
“因为节目要开录了,在节目录制过程中,我们也有一定的要求和限制,公司让我来给您讲一下。”我例行公事地开始给他讲起节目的大概的框架,以及他需要扮演一位良师益友的角色,能够给青年人输送出一些正能量与优秀的价值观。原本我其实想和他聊一聊节目走向或者选手热度等更深入的问题,但他似乎有一点点距离感的礼貌让我觉得有些猜不透,我突然转变了念头。最后整个过程都是表面内容,枯燥又无趣,只是节目规章和一些在合同里已经表明的东西。这些内容又臭又长,甚至我自己都觉得快要说不下去了,但是他很认真地在听我说话,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虽然我不了解他,也无法在短时间猜透他的想法,但是我相信策划的选择是正确的,他一定是一个能够给节目注入正能量的人。
终于,我结束了絮絮叨叨的规则讲解,他和我表达了谢意,就是诸如您幸苦了,耽误您的时间之类的。我也表示只要对节目的任何流程有疑问或想法都可以和我联系并进行沟通,他又再次表达了谢意。
送他到公司门口返回的路上,我一直盘算着如何和他套近乎才能进行下一步的聊天,聊一些不能在合同上说,也不是很“正能量”的话题,比如,话题与热度,他懂不懂这些呢,他会同意吗?
挂在脖子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打断了我的思绪,一条短信上边写着“十分钟后302会议室,公关部门重要会议。”我立刻加快步伐向三楼走了过去。
因为旗下艺人和业务太多,公关部门的会议杂七杂八,我打开了《植物大战僵尸》开始摸鱼。隐约间似乎听到了宋思南最近开始拍一个网综了,公司可能要对她有一段预热宣传。
“最后啊,大家对选秀节目预热一定要上心,刘天卿,你去把他们的简历都挖一下。”总监说到。
突然啊被叫到吓得我虎躯一震,屏幕上刚好出现了“僵尸吃掉了你的大脑”。
“查简历?查什么?他们各自都擅长什么吗?”话刚一出口,我就想找个地缝马上钻进去。总监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处理手上的文件了。
我回到办公室,大家都已经下班了,我取来那一摞厚厚的简历查了起来。空旷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了我自己,安静到只有我的耳鸣声和纸页翻动的声音。
这一查不要紧,我突然背后一阵发凉。当一家家公司的名字被输进查询系统,一张巨大的利益交织的关系网出现在了屏幕上,被这些线串在一起的有直播平台,有经纪公司,追根溯源后还有当今最出名的一些泛娱乐大厂,甚至有些公司称它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我深吸了一口气,让刚刚过于紧张和亢奋的神经放松下来,把选手的简历重新排起来,挨个梳理他们背后的企业关系。有几个曾被我排除,其貌不扬、实力也不突出的人又一次回到了我的视野,一边查看,一边被震惊,心里是一阵阵寒意与后怕。
这一查就一直查到了晚上十点多,当我把最后一张简历放回去时,对面的江畔金融大厦刚好熄灯,夜色变得神秘又让人紧张。5个签约位,而名单里背后涉及大公司的人超过了20个。观众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些大公司的手已经渐渐伸向了镁光灯照不到的地方,台前光鲜亮丽的舞台竞争一触即发,不久之后,屏幕前粉丝们会拿着手机为着一个名额腥风血雨地厮杀,而最终却都变成了运营报告里KPI,投资部门里一张张明码标价的合同。
离开公司时,这个高楼林立的商圈依然车水马龙,一个出租车停在了我的面前,我上了车。
“姑娘,哪个公司啊,才下班。”司机在我上车后开始寒暄。
“星睿娱乐。”我有点累了,回答尽量的简短。
“贸易战没那么激烈了,经济形势都好了,你们现在公司情况也好了吧?下班这么晚是上大项目?”司机继续追问。
我其实一向都相信,商业间谍的存在:“其实也没有,现在资本都比较保守,不像以前,几个PPT就能谈招商。政策管得也严,节目过审不容易,不敢上大项目,一个大型节目不过审能赔到血本无归。”除了第一句,其实都是真话,但是我的公司向来相信高风险才会高收益。
司机没有接话,我总是感觉,他从后视镜不断打量着我的表情。不过,也有可能是我的被害妄想症。
窗外下起了小雨,司机没有再问话,车窗上的水滴映着外边灯红酒绿的灯光,闪出光怪陆离的颜色。我这样努力工作是为了什么呢,也许是因为我最终还是喜欢上了这个工作吧,我站在了一个很少有人能站在的角度,看到了一些别人永远看不到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