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五日后,老夫人进寺上香,此次上香,队伍浩大,各房主子随行,零星小雪从我们出府就纷纷落落,及至上山进寺,各房轿撵停稳,雪已有鹅毛般大小,随行侍从无不撑起油伞为主子遮挡雪花。寺院坐落于山峦深处,山不算高,从山底可看见高耸的金光闪耀的佛殿檐顶,四周山岭蔓延,被冰雪覆盖。各房依着年幼尊卑顺序随同老夫人入正殿拜会,约莫半个时辰的祈福时间,从正殿出来后各房分头行动,去不同的殿室祈福捐香火钱。
因天气原因,今日清占寺上香祈福的人并不多,我和三爷站在一棵松树下避雪,鹅毛大的雪花从缝隙簌簌而落,我为三爷撑起一把纸伞。离得近了,但见他被连天的白色晃白了的侧脸上浮现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我便问道:“三爷今日有好笑的事吗?不如说出来让我也解解闷。”
三爷扬了扬头,目光望向老夫人和三少奶奶进的那间正殿,“我是觉得好笑,我整日睡在书房,她们去烧香拜佛又有什么用?”
三爷望向了我,我恍然,原来老夫人带着三少奶奶去送子观音殿求子,想来三少奶奶比谁都清楚问题所在,只是三爷不与她同房,这让一向骄傲自尊的三少奶奶如何说得出口。此刻,即便无奈,也得由婆婆拽着到佛前拜上几拜。我被三爷盯着有些不自在,偏过头说道:“这是您与三少奶奶的私事,三爷不必与我说这些。”
三爷似笑非笑起来,“可我看你的神情倒是很关心似的。“
“三爷这话说得好笑,我是什么神情,明明就是你自己要说。”
“我并非说你今日的神情,那日在母亲那里,念薇跟着母亲和白老爷子从内室出来,你可是伸着脖子瞧呢!”
念薇……叫的还挺亲切,我冷哼一声道:“三爷怕是看错了吧,伸着脖子瞧的可不是我。”想到罗氏和傅洺亿,我又赌气的说:“三爷您怎么能这样呢,三奶奶是您的正妻,您总要有自己嫡亲的骨肉!”
三爷有些不解的望着我,黑色的眸子在连天的银色里忽而闪了个亮光,勾了勾嘴里说道:“虽然你这个人平素说不出来几句好话,可刚才的话我倒是觉得有道理,看来今晚我不能再睡书房了……”
我的心口好像被堵了一块石头,一时说不出话来,把打在他头顶的油伞撤了回来,看着鹅毛大的雪片子落在他乌黑的发顶,倒像是解了气似的。
他蹙着眉头,眉毛也被雪花打湿了,“这会子雪下得这样大,你倒自己打起伞来!”
“伞是我的,我想给谁打就给谁打!”
三爷看似无奈的摇摇头,“女人心,海底针,真是叫人琢磨不透。”
正说着,白雪皑皑间一位圣僧持拂尘而来,走近揖礼道:“贫僧见过施主。”
三爷回身,回礼道:“樊敏大师,有礼有礼。”
樊敏说:“贫僧恰巧从此处经过,正闻三爷有无法参透之事,今日贵府光临寒寺,不知樊敏有何可以为施主做的。”
想来三爷刚才最后那句话落入了高僧之耳,我看着樊敏,高大魁梧,身形健硕,唯独光秃秃圆乎乎的脑袋让他庄重中又透着一点可掬。我心中觉得好笑,想看三爷如何圆场,又听三爷一本正经的说道:“母亲这几年十分重视礼佛,虔诚做佛祖信徒,多次得高僧指点,瑶安不盛感激,微琐之事不敢叨烦大师清听。”
樊敏揖了一礼,“不敢当。”又说,“寒舍有位贵宾正在等候三爷,不知三爷可否移步?”
“贵客?”三爷问。
樊敏沉稳答道:“是。”
三爷点了点头,“劳烦高僧带路。”
三爷跟着樊敏走出几步,又回身看我,冷着脸说:“伞——”
我收敛笑容,踏着他的脚印跟上了他。
一路雪花簌簌,外衣已被打透,我和三爷随着樊敏一路沿山而上,竟迎风走到了山顶。山顶处只一间蓝瓦白墙的僧舍,映着周身的翠柏苍松,在雪暮皑皑中显得遗世独立。
我在廊下收了油伞,抖了抖上面落得雪片子,山顶风大,吹翻了我的油伞,我眯着眼睛说道:“既然是有贵宾,奴婢就不跟着进去了。”
三爷回头睨着我,“山顶的风这么大,你是等着旧疾复发么?”又轻缓着声音说:“先进来烤烤火再说!'
我与三爷进入内室,抬眼见太子殿下坐在梨木椅上,手中抱着白玉壶状手炉,身着一件蟒纹青色锦袍,屋中火盆烧得正旺,比外室温暖了许多。
”太子殿下!“三爷俯身行礼,我也跟着他后面拜了下去。
太子虚扶一下道:“瑶安请起,毋须多礼!”
“这位……”太子望着淹没在三爷身后的我,我微微侧身,仍垂着头道:“奴婢陆萱儿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点了点头,“是你,我们又见面了。”
三爷解释说:“今日府上举家来清沾寺祈福,这个婢子一向粗手笨脚帮不上什么忙,一路给我打伞跟到了这里,未曾想今日是太子殿下在此召见,此刻只当她是房中的一片草木就好。”
一片草木?我心中忍着不能发作,又听太子笑说:“我与瑶安认识这么久,还从未听你这样说过一个人,我倒见她与一般的婢子不同。”
三爷微微垂头,勾了勾嘴角说:“她确实是有些另类,世间有几人青天白日胆敢撞上太子的马车!”
两人相视一笑,神情甚悦,我气得背过身去,自顾自的去烤炭盆里的火。
“今日太子是特意在这里等下官吗?”
“傅府一早阖府出发前往清沾寺,这个动静可不小,我是从东宫出来的,竟也赶在了你的前面。”太子顿了顿又说:“眼下荣王失了户部尚书,户部侍郎也被外贬地方,我想借此推举你大哥傅锦安做户部侍郎,他在户部做员外郎多年,行事稳重性情谨慎,若他在户部谋得要位,又有傅尚书在外掌管兵部,傅家的势力要更上一层楼。”
三爷迟疑着说:“只怕荣王党不会轻易让家兄坐上户部侍郎的位子,下官听探子来报,说荣王有意举荐户部的郑员外做户部侍郎。”
我微微侧眸,见太子拿出一个紫檀匣子,又对我说:“陆萱儿,你也过来瞧瞧。”
太子打开紫檀匣子,里面装了一个一寸见方的淡黄色玛瑙,“你瞧着这里面可有什么东西?”
因雪天屋内光线昏暗,我仔细盯着那个淡黄色玛瑙,“里面好像是有花瓣,只是瞧不真切!”
“你去取一盏灯烛来?”
我到外室取来火绒,点燃灯烛,烛火凑近黄色玛瑙,但见玛瑙中盛开着一只红色牡丹,把灯烛拉走,那支牡丹又不见了,“真是奇了!”我说。
“要说玛瑙中有牡丹并不十分珍奇,只是这牡丹能开能缩,倒像是有灵气一般。”三爷说。
太子看了三爷一眼,“你可知这宝物从何而来?”
三爷眸光一闪,“难道……”
太子说:“我近日审看户部呈上的怀安粮草开支,就有人给我呈递上了这个。粮草开支一向都是户部尚书审核后呈给父皇过目,这次户部尚书被削官职,父皇临时调阅户部粮草开支交由我审阅,有些人闻风后就开始惴惴不安了。这宝物原本也不是给我的,只是郑员外贿赂的那人不敢收,才转交到我的手里,现在我把这宝物给你,明日郑员外府中做寿,邀了许多朝中大臣,你把这枚玛瑙做为贺礼奉上,让他物归原主,并在席间想办法说出这宝物价值八千两银子,郑员外只怕要心惊胆跳,但求自保了。”
“为何是八千两?”三爷问。
“我已从账目中发现,去年郑员外监工的造战船一事,他多报了三千两银子,今年怀安粮草的开支他又虚报五千两银子,两笔银子加起来正好八千两,可不是小数目!”
三爷点点头,“殿下暂且留着他,是想日后放长线钓大鱼!”
“这人阴险敲诈,又善变,有这样的人在荣王身边,或许日后可以成为我们打击荣王的一步好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