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渐渐有了一些知觉,体内血流回暖,身体有了重力支撑的感知,我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模糊视线中一个男子的脸浮现眼前,看清他眉眼之时他正望着我怔忡无言。“三爷……”我抬手想抚摸那遥远如星的一对眼眸,若是困在那个悬空的梦境中就真的再也看不见这样一双眉眼。
这一次他也没有推开我,握着我的手指放在他的唇边轻轻吸吮,又搓着我的手放在心口,“还冷吗?”他对着我的手心哈气。
我摇了摇头,左胸的位置灼痛又像被掏空,然而烛火跳动的帐内与他四目相望的美好让一切恍然如梦,“真好。”我说。
“什么真好?”
“醒来真好,有感知真好!”
有人掀帘而入,是四爷正端着一碗药汤,见我醒来,他大步流星的朝我奔来,手中药汤四溅,他把药碗迫不及待的推给三爷,坐在我的床榻前。他打量着我的脸,或许是我的脸色十分惨白难看吧,他脸上的笑意凝固,继而心疼又惭愧的望着我,“你若真出了事情,我都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自己,我从不相信神灵,可你昏迷的这些时日,我无数次向神灵祈福保佑,唯盼望你早些醒来。”
“让四爷担心了。”
“你醒来就好。”
我抬眸瞥了一眼三爷,他沉着脸一下一下搅动手中药汤,仿佛若有所思。“长安……”三爷轻轻开口。
“什么?”四爷的眼睛仍半分不离我的脸。
三爷叹了口气,把药汤交还给四爷,“我去帐外等你。”
他走了,清冷孤傲的身影被烛火拉得老长,转瞬就在营帐内消失。用性命交换回来的一点体贴和温度又要被他的清冷泯灭吗?他是如铁石一般的心肠吗?我缓缓闭上眼睛,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四爷为我擦拭眼泪,帕子上带着他身体的热度,“被羽箭穿透,我知道很疼,还好伤口离心脏还有一寸的距离,内脏是完好的,胸口的外伤仔细调养会愈合完好,我会陪着你。”
四爷吹拂着汤药轻轻送到我嘴边,我含进一口汤药定定看着他,“我是四爷的丫鬟,竟然劳烦四爷为我亲侍汤药,情何以堪?我自己来吧。”我挣扎着起身,四爷来不及阻止我只得扶着我的手臂,又坐在我身后让我倚着,与他相处三年,这样的感觉很熟悉,却无关情爱。终于把那碗汤药饮尽,四爷扶我躺下,掖了掖被角,“你睡吧,三哥还在外面等我。”他说完转身走出帐外。
神思困倦,我很快沉沉睡去,睡梦中胸口的位置灼热疼痛,时睡时醒直到天明。晨光透过帐顶时已能听见账外的将士操练的声音,整齐有力的口号声此起彼伏,在沉静的清晨嘹亮而深远。有人拉开帐帘,低着头送进一个食盒,送下就走,我叫住了他,“三爷四爷都在外面练兵吗?”
他看起来十三四的样子,眉眼清秀,一身粗麻布衣,应该是军营里的杂役。他转身朝向我仍垂着眸子,“三爷在外面指挥操练,四爷不在,昨晚很晚了我见四爷骑马离开营帐,至今还未归。”
那么晚离开营帐,他去了哪里呢,除了军营便是回府了吧,可依他的性子,这个时辰不应该还待在府里不走。
“食盒里的饭是三爷特意吩咐做下的,姑娘若是有胃口就多吃些吧,这样身子能好得快些。”
“好,我知道了。”我起身下地,才发觉自己一身洁白的贴身衣裤,也不知那身血衣去哪里了。“你看见我的衣服了吗,知道是谁给我换的衣服吗?”
他头垂得更低,“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
杂役出了营帐,我裹了一件墙上挂着的银貂裘衣,毛绒绒的温暖着整个身体。步子还有些踉跄,身上空虚无力,我一步步走向那个食盒,有人急匆匆的从门口进来,带起一阵凉风,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将我打横抱起又放回床榻上,他蹙着眉头带着责备的语气,“这个小易……”
小易是刚才的那个杂役吗?我想他是责备小易不够细致体贴,将食盒远远搁下就走。“别难为他了,他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的。”
三爷嘴角擎者若有似无的笑意,“臭小子知道男女有别,知道回避了,我在青州遇到他的时候他还穿着破裆的裤子!”
小易看起来十三四岁的样子,三爷是在青州遇见他的,那么他那时也得十岁多了吧。“十岁的孩子还穿破裆的裤子吗?”
他垂下眸子看着我,“青州因连年战事,民不聊生,饿殍千里,那年冬天我刚到青州就下了一场大雪,我和士兵踏着白雪去周边巡视,在军营外的一处关口看见一个男孩蜷着身子缩在那里,身上裹着破布,衣不遮体,他的脚冻得紫红,白皑皑的雪地上是一行带血的脚印,他脚上的冻疮都破了,血痂又结了冰,让人看着十分难受,他虚弱的抬眼看着我时已经是奄奄一息,我心中一软就把他带回了营帐。”
“想来青州战乱多年,像小易这样可怜的孩子也不算少数,如今战事总算平了,那里生活的百姓也会渐渐好起来。”
三爷起身把餐盒拿到我的床榻上,里面的肉粥还热气腾腾的,他吹了吹送到我的嘴边,“小心烫。”
心中如涓涓细流淌过,他眸光闪烁,眼有星辰。心情一好便喝下去大半碗粥,他笑,“你还真是好养活!”
我心中如沐浴清风,愉悦之际忽而想起梦境里那个穿莲蓬衣的道士说的话,那究竟是何深意?自己该不该理会和在意那些话?太阳穴隐隐的跳,心头开始发紧。
“怎么了?”他问。
我勉强扯出一丝笑,“可能是吃得快了,胃里有点不舒服。”
他撂下碗坐在我身后,手放在我的腹部,“这里吗?”
他一手拥着我的肩一手放在我的腹部轻轻揉搓,均匀的呼吸吹在我的耳根,他放在我身上的轻柔力度我还无法完全消受,冷面贵胄突然的温柔体贴另我的耳朵和脸颊开始发烫。他笑,“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那天你伤势太重,衣服都被血水浸透了,浑身冷的发抖,必须把湿衣服替换下来,军营里全是男人,我只能勉为其难。”
我心中大囧,伤口的位置可是在我的左胸,那且不是全叫他看见了,若是只被他一人看见还好,若是还有别有别人……“只三爷一人帮我换衣服吗?”我心中战战兢兢。
他叹了口气,“放心。”
放心是什么意思?我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他说,“没有别人,而且,我会对你负责。”
我觉得自己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三爷要如何对我负责?”
他停下手中动作又坐到我的对面,“你是长安房里的婢女,我也不知道何时开始自己有意无意的会想起你,会因想要接近你又害怕接近你而辗转难眠,我曾经无数次去设想用什么样的方法把你留在身边才是最好的方式。青州战事让我们相隔两地,早在去青州的路上长安就告诉我他对你的心意,他是舍命随我出征的战士,是我最合得来的亲弟弟,也是在围场射猎时舍身救我的恩人,若说我傅瑶安有亏欠之人,那便是他,若是我再从他身边抢走你,该叫我如何去面对他?”
“所以三爷去青州两载,一封信也没有写给我?”
“并非是不想不爱,而是我太想忘记你,太想不去想起你,不去想那些点点滴滴,你说你难受,我并不比你好受。你昏迷的这些时日,我也在心里反思,若是我对你的情感早些显露出来,若是我能不去顾及那么多早一点把你留在身边,或许你我,长安都会比如今要好过,也不必去体会那么多心如刀割的锥心之痛。”我的眸子仿佛蒙了一层雾气,他的脸庞变得模糊起来,“昨晚我跟长安坦诚这些,他年纪尚轻,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他会恨我怨我我也不怪他,我已经体会过一次失去你的感受,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相爱不易,而我与他在一起隔着悬殊的身份,隔着四爷,隔着他特殊的身世和如山的使命……就更加不易,他是为傅家鞠躬尽瘁力挽狂澜的人,要与傅家荣辱与共,要延续傅家的荣耀,他走的每一步都需小心谨慎,如履薄冰,“三爷真的想好了吗?”
他的眸子澄澈锃亮,“父亲三周年忌日过后,我便娶你,如果……你愿意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