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变了。
叶嗔拄着一根竹剑,望着绿水环绕的树林,在微风中用怀念的眼神看着曾经的那片土地,他冷笑了一声。
自那句话说出来以后,一切都变了。
他耳边达达的马蹄声,配合着潺潺的水声,随着流水的方向,渐渐远去。
叶嗔抬起朦胧的泪眼,看着曾经与他嬉闹的师兄弟,穿着这辈子最风光的衣服,头也没回地,骑着骏马,向有落日的山边走去。
叶嗔擦干了清凉的泪水,凝望曾经与他嬉笑打闹的小师妹,现在她穿着红霞般鲜艳的红衣,头也没回地,骑着骏马,向着有大海的地方奔去。
他坐在以前大家爱玩耍的树林边,听着曾经大家喜爱的杜鹃声,明明只有他一人还如此,没有离去。
可小师妹却在离去之前,对他说了三个字:“癞蛤蟆”。
如今他们已经远去,已经各自奔向所爱的未来。
忽然,与师兄弟一起偷瓜,一起逃课,一起在树林边打闹的画面,还有师妹那张含情脉脉的笑脸,一幕幕浮现。
也许今生还会再见,也许今生不会再见。
叶嗔将内心的悲伤,强撑在胸腔内,习武之人,哪能轻易流泪?
可当他站起的那一瞬间,当他抬手拿起竹剑的那一瞬间,曾经的画面,一如汹涌的潮水,带着悲伤的情绪,在他体内翻江倒海。
忽然间,洪水绝了堤。
叶嗔又趴在地上,头埋入了青草,眼泪浸入了土地,不能自已地抽搐着身体。
他开始在悲伤中思考,自己的选择到底有没有错?也许,自己该和他们,一起去闯荡江湖。
在这个以武至上的世界,每个孩子自小就会被送去各种各样的武院,修炼武术。
而到了十八岁毕业之时,所有的少年都会面临一个选择。
是用所学武术,在本地考取一个安稳的武职,一辈子无风无雨地吃着国家的俸禄,还是前往大侠林立的红尘世界,成为大侠中的大侠,扬名万里。
在龙神帝国里,大多数少年都会选择后者。
因为在他们眼里,既然练武,那就要成为侠,就要绝颠于群峰之上,就要挥剑斩四海八荒,就要逍遥于清风云海,就要爱恨只在一壶黄粱间!
所以,那些选择了前者的练武之人,均会被骂为朝廷的“走狗”,胸无大志的“咸鱼”。
他们已经丢了,所谓大侠的灵魂。
叶嗔,就是这样一条“走狗”与“咸鱼”。
还记得昨天晚上,叶嗔与师兄弟们已取得出外历练的资格。
大师兄林贤左手鸡腿,右手酒壶,狼吞虎咽地说道:“我要去北方的平城,那里有最多的门派,我要将他们,一一都打败!”
二师兄张怀安,一脸色相的说道:“那我就不同了,我要去中原的西州,那里美女如云,我若在那里出人头地,嘻嘻,到时候……”
张怀安说到这里,大家便已明白后面的内容。
三师兄丰熊怀着特别强大的气势,扯着嗓子洪亮道:“我要去沧海边的海州,那里不仅有大门派,还有众多武学奇才的汇聚之地,不论是九州之地,还是海外游人,若能在那里达到巅峰,这辈子也足了。”
其余人听了,也纷纷点头。后面几位师弟,也异口同声说道:“三师兄,我们想到一块去了,明天我们一起同行!”
这声音中,还夹杂着一女声,那便是小师妹陆小娴的声音。
叶嗔见他们相谈甚欢,也明白他们的心里。
平都,武林权势的象征之地;西州,武林美女的象征之地;海州,武林奇才的象征之地;还有东都,那是大侠逍遥的象征。
这是每个人都向往的地方,叶嗔也不例外。
当大家见唯独叶嗔没有说话,小师弟华不平嬉皮笑脸地问道:“四师兄,不用问,你定是与陆师姐,一同去海州吧?”
当大家都认为如此的时候。
叶嗔却意外地向着师兄弟们说道:“不,我哪都不去,我要去我们这里的监武堂考取武职。”
监武堂,每个地方专门设立监管练武之人的机构。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一切都变了。
所有师兄弟的脸上,先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五师弟王阳说道:“哈哈,四师兄可真会说笑,我们不还说好以后出人头地时,一起喝酒吃肉吗?”
叶嗔摇摇头,道:“我在监武堂,也可以出人头地。”
当大家听到叶嗔的这句话,所有人的脸都变得异常冷淡。
大师兄脸色异常难看,他已经像是训斥叶嗔了:“四师弟,你年纪尚轻,怎会如此不求上进?那武林中有八大门派,绝巅奇才,旷世美女,仙影游侠!这些只是凤毛一角,但这些哪个不令我们习武之人心驰神往?你还不趁年轻多见见世面?”
叶嗔又摇摇头,说道:“大师兄,我已经决定去监武堂了,我们师兄弟在临行前各自祝福好吗?”
就在这时,角落里不知谁传来一声刺耳的骂声:“走狗!”
这语气里尽是鄙夷之气。
空气,瞬间异常的清冷。
叶嗔与大家相处了十年之久,以为在临别之前,即使各自志向不同,也会相互理解。
但这一声,令他心里异常难过。如同最亲的人,捅了自己一刀。
此时,他又想起那个最重要的人——师妹陆小娴!
记得她曾经依偎在自己怀里,温柔地说道:“你去哪,我就去哪。”
她应该会支持自己的吧?
叶嗔求救般地,将眼睛投过去,却发现,陆小娴露出极其失望的表情,连骂,都懒得骂他一句。
“我会去海州,你要去哪里,就随便!”
她只抛下这一句话,从屋子里离开了。
叶嗔的心,已经像是被冰雪封住了一样。
此时,他的师父王易,五十多岁的武人,端着杯茶,异常惬意地走进屋子。
“你们师兄弟平日关系那么好,怎么今天个个脸上那么难看?”
此时,六师弟言不语,将叶嗔的事向师父说了。
王易毕竟已经经历了许多岁月,无论什么情绪,都不显在脸上。
他只平静地,看着叶嗔。
叶嗔感到自己,终于寻到理解自己的人了。
叶嗔求救般地,向师父问道:“师父,您不是经常教我们,侠之大者,为苍生,为国家?我这样选择,有什么错?”
王易将嘴里的茶水吐了出来,用不可思议的眼睛看着叶嗔。
对于这样天真的人,王易终也掩饰不了自己的情绪。
他欲言又止,可最后还是艰难地说道:“叶嗔,你可还记得,这句话我是什么时候告诉你们的?”
叶嗔思索片刻,身子板正道:“那是我七岁时候,刚来的第一堂武学课上。”
王易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你也知道是七岁时。”
周围的师兄弟,听见了,脸上尽露出笑意,甚至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叶嗔感受到周围尽是嘲笑的空气,但他不明白地问道:“那这句话,不对吗?正确的话,有道理的话,不论是七岁,还是现在,亦或是白发苍苍,那都是对的吧?”
王易看着叶嗔异常认真的神情,稍稍地叹了口气:“叶嗔啊叶嗔,亏我还对你抱有很大的希望,亏我还想着你能有一番大作为!这句话是没错,可是有些正确的事情,是不能够做的。难道,我能在你们还少不更事时,告诉你们,要成为侠,就要尔虞我诈,就要腥风血雨?”
叶嗔一脸疑惑的表情,抱拳道:“师父,请恕徒儿愚笨,听不明白。”
王易摇摇头,只道:“不明白就算!往后的经历,会让你明白。你再好好想清楚,明日是与师兄弟们一同去闯荡,还是回家考个武职!”
这天夜晚,叶嗔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看着明月,看着树影,心里如同乱麻。
第二天傍晚,流水向远方流去,一去不回。
武院门口停了十匹骏马,桌上放了十件古香缎的衣物与十把冰钢剑。
武院的师兄弟们纷纷换上了衣服,执起了剑,骑上了宝马。
唯有叶嗔一人,留在原地,没有动弹。
就在这即将离去一刻,小师弟华不平在漫漫的风声中吆喝一声:“叶师兄,玩笑开够了就行了,骑上马一起走吧!我们到时候,再一起喝酒吃肉,再一起欢声笑语,一起看你和小师妹你侬我侬!”
他的声音,明显发颤了。
小师妹,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叶嗔。
叶嗔看向满身红装,极其艳丽的小师妹,他想起了她曾经说的那句话:“待我们从这里离开了,你穿着古香缎,我穿着红装,一人执一把冰钢剑,共饮一壶美酒,然后浪迹天涯,踏遍海角!”
如今,在夕阳之下,小师妹如约穿着若红霞般的衣装,就要随大家去往天涯海角。
可叶嗔此时,攥紧了拳头,艰难地开了口:“我……我还是决定,要成为为苍生,为国家的大侠,师弟,酒和肉我们不能一起吃了,师妹,天涯海角我也不能……”
他说到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尽是浓浓的挽留之意。
可事事,总是不能如人意。
“癞蛤蟆。”小师妹带着怨恨的语气,只这样骂了一句,便驾着马失望又决绝地离开了。
众位师兄弟,也是同样,终于确定了对他嘲笑的态度,不屑地,头也不回了,驾马而去了。
大师兄在扬鞭的时候,用着带刺的言语,高声说道:“祝叶师弟今后平步青云,早日去到龙帝身边,为他提鞋!”
说罢,便策马东去。
叶嗔痛苦了良久,从地上站起来,强撑着悲伤的身子,还想回屋里收拾自己的东西,好回家进行武职考试。
可他还未走到门口,却发现,师父王易已经将武院的大门紧紧关闭,连一丝缝隙都没有留。
一匹马,也没有留。
叶嗔冷笑了一声,穿着家里给他带来的粗布麻衣,又再次向着家里的方向回去。
一切都变了。
唯独那个落魄的少年,依然如此。
曾经怎么来,如今又是怎么回去了。
“我这个样子,怎么向家里人解释,我已经学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