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藻宫,飞檐反宇,渊蜎蠖伏,精美奢华程度还在外殿之上。
宫内挂着珠帘布幔,陈设雍容大气,堂前摆一三足铜火盆,里面银骨炭无声燃烧,温暖着整个宫阁。
这便是天家富贵!
即便雁州百姓此时饥寒交迫,生活困顿,但天家、或者是那些公卿将相之家,永远是起高楼、宴宾客,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裕妃泪眼婆娑,忙不迭起身,拉起跪在铜火盆旁请安的长子。
攥着手,仔细端详好一会儿,裕妃既有满心感慨,也有心疼和遗憾。
当年那个调皮爱哭的皇儿长大了、长高了,眉眼间虽然还有熟悉的影子,但倒底多了些许生分。
十年时间,走时不过是个懵懂小童,回来时已经束发成人了。
她都不敢想,这些年,自己苦命的皇儿在漠北,举目无亲,是怎么熬过来的。也许,在每个寒冷的夜晚,都会南望边关,向往着故土的明月吧。
不过眼下也不好表现的太过哀伤,毕竟还有外人在。
裕妃强笑道:“政儿,这位是德妃娘娘,这位是你八皇姐,你之前见过的。”
纪政转头望去,坐在软榻另一边的是个慈眉善目的贵妇人,身边站着个随侍宫女,再旁边是那日梅园诗会见过的八皇姐纪清。
见他望来,德妃含笑道:“一晃十年,政儿都束发了,如今长成仪表堂堂的俊秀少年了。”
纪政没有孟浪,作揖一礼,道:“见过皇姨娘,见过八皇姐。”
纪政察言观色,看裕妃的态度,好像与德妃娘娘关系亲睦,而且同为建隆帝后妃,名义上是他的长辈,长幼有序,该尽的礼节,还是要尽的。
德妃掩嘴轻笑,对着裕妃道:“好姐姐,政儿英气俊秀,又知礼懂事,可真让人羡慕。”
她自己不曾诞下皇子,对于接连诞下两名皇子的裕妃,打心眼里羡慕。只是这些都是个人福祉,强求无用。
好歹还有个女儿,德妃望向身旁的纪清时,眼里闪过一丝忧愁。
纪清安静地端坐在黄梨鼓凳上,依旧如那日一般,着一身淡青色镶边羽缎棉裙,怀里抱着雕花锡质汤媪,恍似月宫仙子,文静清冷。
在纪政问好时,轻点了下臻首,展颜一笑,如月光流动,清丽动人。
听到德妃的夸赞,裕妃心底受用,忙吩咐小宫女,搬来椅子看座。
纪政搀扶着裕妃坐回软榻后,在铜火盆不远的圆凳上坐下。
待纪政坐好,裕妃迫不及待问道:“政儿,这些年还好吗,没…没被欺负吧?”
纪政云淡风轻道:“母妃安心,只是苦闷了些,并不曾受欺负。”
裕妃再次红了眼圈,心里却不大相信,只当是长子在宽慰她。
狼族残暴,连她这个深宫妇人都知道,寄人篱下,怎么会不受欺负呢?
纪政无奈,虽说他与此身的母妃并无感情,但好歹有母子名义,表现不能太过生分,要不然传出去,少不了被人说三道四。
于是只能将自己在狼族王庭生活的一些趣事,挑选着说了出来,以缓解裕妃的担忧,就连德妃和纪清同样听的时而蹙眉,时而舒气。
勉强安抚好裕妃之后,纪政瞅着时间差不多了,便道:“雁州灾情紧急,蒙父皇信任,委以雁州都督一职,孩儿十天后便要北上赈灾,到时候,恐怕没有多少机会向母妃请安了。”
这一去雁州,既要赈灾剿匪,又要戍边御寇,短时间内应该回不了皇都。
“啊“,裕妃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急道:“怎么这样快,才刚回来啊…”
旁边的德妃与纪清也是吃惊的望向纪政,历尽千辛万苦回来,还没待几天,竟又要去那苦寒的雁州。
纪政挪了下腿,换了一边享受炭火,回道:“雁州局势混乱,边关狼族又蠢蠢欲动,因此父皇特封孩儿为靖安侯,坐镇雁州,处置大小事宜。”
裕妃面色一变,张了张了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素来不争不妒,凡事以平常心对待,但对长子终究亏欠。
只是后宫不得干政,建隆帝已经金口御封,纵然她现在受宠,也不可能找到建隆帝求他收回成命。
纪清握住汤媪的手稍微用力,吹弹可破的脸上带着失落。
她想起了几位皇兄,他们几乎无功可恃,却个个封王,待在皇都里安享富贵,反观纪政却仅仅被封侯,还要去接收烂摊子...
纪政面色凝重道:“孩儿从凉州归来,一路上眼见马贼横行乡里,边州百姓流离失所,暗无天日。雁州今年遭遇雪灾,想必情况更加严重,孩儿身为皇子,理当挺身而出,为父皇分忧。”
裕妃愁眉苦脸,心里惴惴的,德妃按住她颤抖的手臂,心底轻叹了口气。
这孩子果真磨难伴身,去漠北受了十年罪还不够,现在又要去雁州受罪,对比其他皇子,真是苦命。
就在几人沉默无言时,屋外有小儿蹦跳的欢笑声响起。不一会儿,布幔掀开,钻进来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童,一身金丝镶边小红袄,罩着水貂绒暖耳,模样白嫩,很是讨喜。
裕妃压下心中担心,忙招手道:“炎儿快过来,看看谁来了?”
纪炎蹦跳的脚步放慢,绕开铜火盆,跑到裕妃脚边,有些狐疑的盯着堂内唯一的陌生人。
裕妃摸着纪炎脑袋,介绍道:“这是你九皇兄,是你的亲哥哥。”说完期盼的看着幼子。
纪炎手扶在软榻上,小脸紧绷,并不开口叫人,只是默默看着。对突然出现的所谓哥哥,有些抵触。
这是自己的弟弟,如今的十四皇子?
打量着齐腿高的小童,两人目光对视,纪政从他眼里看到了警惕,甚至还有丝丝敌意。纪政心中哂笑,不过为了不让裕妃失望,还是主动开口打了招呼。
结果热脸贴上了冷屁股,让裕妃尴尬懊恼。小孩子的置气,纪政不会放在心上,他又不是回来争宠的,只是基于孝道的礼节性请安罢了。再过几天,就离开皇都了,小屁孩也没机会再见他。
在裕妃的强烈要求下,纪政留在凤藻宫一起用了饭,随后便径直离开出宫了。祝之节用十天时间积募钱粮,而他也并不是无事可做。
今日朝会结束,朝堂上发生的事便不再是秘密。很快,陛下封九皇子为靖安侯、雁州都督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皇都的公卿将相、世族高门之家。
颖王府,书房。
纪昭落笔有如云烟,纸面上,诗文酣畅浑厚,笔锋劲秀,清逸自然,浑然天成。
桌边的郑玄抚掌赞叹:“殿下文思泉涌,诗文信手拈来,字迹也是劲骨丰肌,在下望尘莫及啊。”
感受着萦绕在鼻尖淡淡墨香,纪昭停笔审视一番,大致满意,而后笑道:“人贵自知,谦而不骄是本色,妄自尊大不可取,但也不能妄自菲薄。子修,你最近可是有点谦虚过头了。”
郑玄俯身,凑近桌案细细品味,啧啧称奇,道:“非是妄自菲薄,上回梅园,有九皇子殿下惊艳题诗在先,今天又观殿下高作,在下这是受到打击,信心不足啊。”
纪昭摇摇头,打趣道:“子修诗画双绝,皇都多少人仰慕,不用本王细说吧。”
郑玄少为神童,才名远扬,八岁便有惊世之作传出。此后十几年,文名日盛,甚至盖过许多耆硕大儒。那些个公侯千金中,不乏有人追捧倾慕不已。
“殿下可别打趣在下了”郑玄抱拳苦笑,不过今天登门并不是探讨诗画而来。看了看纪昭的脸色,郑玄斟酌道:“听家父说,今日朝会,陛下封九皇子殿下为靖安侯,并进雁州都督,命令十日后离都北上雁州,赈灾戍边。”
纪昭带着和煦笑容的俊脸微怔,皱着眉头,看向郑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