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皇都,皇宫太极殿。
今年隆冬格外严寒,大夏七州十九府全都飘雪不断,云州亦不例外。
自腊月起,皇都一直是小雪不停,大雪则几日一落,顷刻间就能染白了宫殿的黄瓦屋脊。
纪政步伐轻快,跟着引领太监后面,穿过长长的御道,过宫门,踏玉阶,直奔太极殿。
这一次入宫有所不同,最显眼的是服饰方面。纪政褪下了往日常穿的白衫,换上了一身红底金丝绣黑纹的蟒袍,腰间缀着白玉带。
这件蟒袍为齐肩圆领,大襟,阔袖,袍长及足,胸前绣着四趾金蟒,华美大气,配合纪政修长的身形,一下子拔高了气度。
蟒袍是建隆帝亲赐,一并赐下的还有雁州都督的金印和他讨要的圣旨一封。
所以今日入宫,便不能再衣着随便了。
登上高高的玉阶,跨过大殿门槛,纪政从容地踏入威严的太极殿。
文武百官分列在殿内两侧,满堂的朱紫大员察觉到有人进来,一个个目不斜视,只是用余光扫视。
纪政小碎步上前,在丹陛前大礼参拜:“儿臣纪政拜见父皇。”
“平身罢。”
建隆帝目光越过御案,上下打量了纪政一番,冷峻的脸色稍微有些暖化。华美的蟒袍穿在身上,这才有一丝皇子的气韵。
太极殿是朝会商议国事的地方,建隆帝并没有家私话可说,待纪政起身后便直接说道:“雁州百姓亟待赈济,地方上书的奏折一直没断过,如今十日之期限已到,一应钱粮可曾备妥?祝之节,你说!”
骤然被点名,班列中的祝之节心头一跳,不过他今天早有准备,倒显的不怎么慌乱,“回陛下,微臣奉旨筹措钱粮,皇都中的商户都挺配合,仅十天就已筹措到了三十万石粮食,另有白银四十八万两,所有钱粮全部造册,请陛下御览。”
说罢,从袖中摸出了一本册子,高举过头顶。
建隆帝瞳孔一缩,挥挥手,示意魏申取过名册。拿在手中,大致翻阅了一下,每一笔钱粮均有记录,涉及商户有二十几家,都是皇都中名声响亮的豪商。
不过建隆帝不会偏听祝之节的一面之词,又询问纪政:“这名册你可看过,是否属实?”
纪政恭声道:“回父皇,祝大人的名册儿臣看过,每笔钱粮都核实无误,现在已经全部运送到了码头的楼船上,随时可以北上雁州。”
“嗯,不错。”建隆帝点了点头,沿着运河北上是应有之理,不值得大惊小怪。
殿内重臣听到如此庞大的一笔钱粮时都有些吃惊,太傅杨廉正甚至睁开了惺忪的老眼,目光不明的扫了祝之节一眼。
豪商食民而肥,聚敛钱财,不可不防!
在御案左前方还设有一座,上面坐着一个身形较为胖的男子,此人衣着朱红衮龙袍,胸前绣着五条金龙,正襟危坐,时不时看一眼殿下的纪政。
纪康,今日也参加了朝会。
纪政当然也注意到了,在他年轻面前只有三人,一个建隆帝,一个大太监魏申,而另一位仅凭其穿着和位次也能明白他的身份了。
纪政眼睛微微一凝,这便是三皇兄的同胞兄长,当朝太子纪康么。无论是身形还是气质都没有一丝想像的地方,真不敢相信是同胞兄弟。
建隆帝轻咳了一声,“雁州灾情严重,你去了之后要好生赈济安抚,对于地方马贼山匪,要狠狠打击,你为雁州都督、靖安侯,可以节制雁州兵马,如若生乱,可自行决断,先斩后奏!”
这也是雁州地处北疆,荒凉偏僻,换作钦州、莱州,建隆帝绝不会赋予这么大的权柄,即便那人是自己的皇儿。
“儿臣遵命,必不负父皇所盼。”
太子纪康眉头微蹙,有些不解父皇的安排,这么大的权柄,说给就给了,朝廷不外派监军加以制衡吗?
要知道凉州逄虞的二十万凉州军就已经让人忧心了。
比起纪康的不解,骠骑将军公冶镇阳更多的是忧虑。
建隆帝的安排,并没有让勋贵武将班列的众臣侧目。文官们或许不知道雁州情况,但作为武将,尤其是公冶镇阳,他对雁州的了解胜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由于边关的山脉阻挡,雁州不需要屯兵数十万防备塞外狼族,因此整个雁州,可用之兵不足三万,很多还是常年屯垦的老兵,年纪在四十开外,战力稀缺。
所谓的节制全州兵马,不过是平白添了三万张嘴巴,一应粮秣军饷都压在身上了。
朝廷拨发粮饷本来就少,层层盘剥之后,到了士卒手里的已经没几个字儿了。
靠这些人,哪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进宫面圣就是辞行之时,得到了建隆帝的金口玉言,这一趟就不算白来。
因为不知道何时能归,建隆帝特意恩准纪政再次去凤藻宫向裕妃拜别。
“此去路途艰险,你要小心。”
纪政偏头望着并肩而立的清冷丽人,笑道:“多谢八皇姐关心,此去为解黎民倒悬,肃清雁州流毒,还百姓朗朗乾坤,定会有皇天庇佑。”
纪清白腻的下巴微挑,扭着脂玉脖颈,斜眸对视过来,双眼好似一潭高山冰泉,幽深冷冽,让人对之遍体生寒。
“不再进去陪姨娘说说话吗?”
纪政移开眼睛,从凤藻宫廊下望向远处的红墙黄瓦,道:“还是不必了,泪眼相送,气大伤身,母妃还有纪炎承欢膝下,不碍事的。”
纪清轻点臻首,又问道:“听说你现在在习武?”
纪政哑然失笑,八皇姐身处深宫之中,少有机会外出,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见纪政疑惑,纪清解释道:“是姨娘告诉我母妃的,在皇都,没有什么能瞒的住父皇。”
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人知道了也无妨,纪政点头道:“学个三招两式强身健体罢了。”
纪清拢了拢耳边发丝,有些促狭道:“练功贵在持之以恒,等你小有所成了,我还想与你过过招呢。”
“皇姐也练功习武?”
“跟你一样,是三皇兄带进门,有幸得太叔公指点了几天。”
纪政有些讶异,如今宗室中皇子习武的都很少,更何况是公主,纪清看起来像是高山雪莲,竟然也会习武。
他不知道,纪清看似柔弱文静,其实习武时日已经不短。一手素女剑法算得上是登堂入室,几个大内侍卫都不是对手。
纪清最推崇的人是一百年前的女剑仙沐璃,因为她才特意选择的修炼剑法。
纪政摇头笑道:“如此,那边要好好修炼了,如果到时候一招都接不住,恐怕太叔公都要教训我了。”
……
皇都向北三十里,有一长亭驿,再向北两里便是热闹的运河码头。
此时,官道旁,长亭边,纪政郑重抱拳,“两位皇兄不必再送了,还请多多保重。”
在他面前的正是滕王纪筠,颖王纪昭,随行的还有诗画双绝的郑玄,他们都是赶来为纪政送行的。
纪昭温润一笑,嘱咐道:“九弟万事小心。”
纪筠则是倒骑着毛驴,头发蓬松,脖子上缠着一条厚厚的围脖,打着哈欠,道:“老九,赈济灾民之余,别把功夫拉下了啊。”
纪政对这个跳脱不羁的皇兄很有好感,顺了顺毛驴的脖子,保证道:“三皇兄放心,不会忘的。”
远处,从漠北跟他回来的王珪、单武、图坦还有其他几名护卫太监静静立在风雪中等候。
回返皇都才十天,他们,又要重新出发北上了!
纪政翻身上马,抱拳一礼,没在多说什么,扬鞭远去了。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