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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同归于尽

灵瞳虽死,却化作了银色结界,隔住了百幕川崎的去路。

粉色的长裙柔和地飘在空中,风渊公主略显稚气的脸上满是泪水。

“使者,使者……”哭泣的声音从未打动满手血腥的百幕川崎。她握着混合着灵瞳躯体的泥土,喃喃低哀。

“哭什么哭!”山间的大风之中回荡起少年冰冷的声音,“才几百个人就哭成这样?!”百幕川崎回手将剑收回剑鞘当中,一头黑发洒在肩头。

年幼的风渊抬起那双大大的眼睛,望着对面的少年,她抑制住颤抖的肩膀,缓缓开口:“你别过来!”

“抓你回去,我就能救出我皇姐。”少年眼中掠过一丝寒意,他上下打量着风渊,忽然觉得心中一颤。

好奇怪的感觉……女孩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让他脚下竟有几分犹豫。百幕川崎慢慢将手放在胸膛的左边,感受着其中的悸动,一时有些语颤:“跟我走吧!”

“我不会跟你走!”风渊扬着脑袋,坚决地回答。

“你!你……”然而,百幕川崎望着那双眼睛,竟然说不出狠话。

“如果跟你回去,父王不但不会放了你皇姐,反而还会再度起兵追杀你们,到时候又会有很多很多人死去!”风渊的声音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声音清甜,好似山间溢出的一丝甘泉。她不想再看到血,也不想再看到杀戮……那些失去亲人的人该有多么难过。这一场持续多年的大战已经牺牲了很多人,不管是风使族,还是百幕族,她见过这个世上最可怕的血海。

这么多年,有无数的孩子变得孤苦,有无数的老人白发人送黑发人。百幕族的覆灭代表着妖物与半妖都可同存,这是用无数血泪亡魂换来的革新。已到此处,已然可以走向安定。刀剑相拼,血肉相搏,所有的一切残忍,填满她的梦境。她总是惊醒,然后大哭!她害怕,害怕那些小孩子凄凉的眼神,害怕那些血淋淋的伤口,更害怕那些死去的人——她甚至都能记起他们的相貌……这场梦魇刚刚醒来,她不要再陷进去……

两人凝视良久,百幕川崎万万没有想到风渊公主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不是自私地为自己的种族,而是为了所有生命。

然而,羽化之战的血海烈士又近在眼前。他们还有自己的复国计划,还有再统百幕的决心。百幕川崎抖抖洁白的羽衣,好似触及了那些附着的死灵。他幽幽开口:“少给我来这套,大不了就是决一死战!”

百幕族与风使族的恩恩怨怨只有战死一方,将其完全歼灭,才能得到真正的解决!

“相信我……”风渊温柔的声音传来,带着特有的温度,拂在百幕川崎的心上。百幕川崎心中一暖,紧握的手指竟然松了松,好似卸下了一丝防备与杀气。

“哼!”百幕川崎轻笑一声,迈出一步,“我为什么要相信一个风使族的公主?相反,我更相信我自己!”语音落下,百幕川崎一连几步逼近灌木丛。灌木簌簌而响,忽然,百幕川崎好像被制约了一般,一动不能动。

“难道……”百幕川崎蹙紧了眉头,回想灵瞳消失的那一幕。

“没错。”风渊公主就站在百幕川崎几步之外,长长的睫毛轻轻闪动,她指着灌木丛说,“灵瞳是在用死亡保护我!”说着,一丝泪水又温热地滑过脸颊,“就好像你的族人保护你一样……即便她死了,也会用自己的灵魂来保护我,即使她知道这样会灰飞烟灭。”

百幕川崎背脊僵硬,面色苍白。这个妖物,竟然临死还留了一手……

“哼!”百幕川崎冷哼一声,使尽浑身力量想要摆脱这束缚。

“别动!”突然,风渊公主着急地迈出一步,伸手惊呼,“别动,你再靠近一步,就会粉身碎骨!”

“果然是同归于尽的招数……”凌厉的脸上幽幽有些阴沉,百幕川崎轮廓分明的面孔写满了不屑,“可是,我不相信!”他是百幕族未来的王,拥有与父亲一样的杀戮之气。自己的种族操控死灵多年,研得无数法术。一个妖物的种族,一个已死之人的亡魂有什么可怕?百幕川崎扫了一眼风渊公主的眸子,紧紧闭上了双眼,作势反击。

即时,狂风大作,刮得风渊身后的树林好似海潮一般“哗啦哗啦”作响。

白色的灵光乍然显现,带着击破万物的力量横扫整个结界面。

“我现在就让你魂飞魄散!”百幕川崎沉声大喝,只见白光愈来愈盛,生生撞击着结界面。终于,百幕川崎动了动手指,艰难地迈了一步。

“啊——”忽然在风声之中出现一声惊叫。惊叫声起,所有死去的风使亡灵好像得到了命令一般,腾出已死的身躯,化作淡蓝的透明之体,乘风向百幕川崎袭来。面目狰狞,张牙舞爪,好似来自无间地狱的怨灵毒士。

被束缚的百幕川崎竭力想要反击,却迎头闻听那些死灵的叫喊,生生被那越来越多的死灵鸣叫扰乱了心境,无法利用念力。他被定在原地,再也迈不动脚步,只能等待着刚刚死在自己剑下的亡魂前来索命。

“不!”突然,风渊公主大叫,几步上前一把抱住了百幕川崎。

幽蓝色的亡魂即时飘来,却见前面之人竟是自己的同族,惨鸣一声消失不见。

顿时,风停,云潺。

两人“扑通”一声一起倒在了地上。

百幕川崎张大了嘴巴,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然而,风渊公主却眨着大大的眼睛站起身来,双膝着地,对着不远处的那些尸体念道:“不要再为我牺牲了……风渊不会有事!”

原来,对方并不是救自己!而是害怕自己的族人灰飞烟灭。

“你没事吧?”风渊起身,站到百幕川崎身边。百幕川崎也从地上爬起来,冷冷地回:“现在跟我回百幕……”然而,话未说完,结界之处却腾起一股巨大的银色,突兀而来,严严实实地包裹住百幕川崎的身体,开始吞噬一般撕咬。

“可恶!”百幕川崎大喝,忍着周身咬噬带来的疼痛,反手想要抽剑。然而,银色的力量却不容他反抗,死死包裹,将他撑作“大”字形,以亡魂的力量将其托起,准备在半空中将这百幕族的皇子撕个粉碎。

“咯嗒,咯嗒……”浑身的剧痛侵袭着百幕川崎,蓝色的天空飞鸟不经。

“不……”风渊的声音依旧在耳边。

“姐姐……长老……”手臂之间的剧烈疼痛将百幕川崎推向昏厥边缘,那些亲人的脸一一掠过。久久的,他却只听到一个声音在哀求:“求求你,求求你放了他吧……”

为什么?为什么敌族的公主要为自己哀求?

湛蓝入夜,清幽的山间幽幽透出一抹橙红色的火光。猫头鹰懒懒而叫,布谷鸟盘绕山头。寒光闪烁,水晶嶙嶙的山洞之中映出风渊公主那张娇柔又略带稚气的脸。火光映在她的脸庞,那泪痕不过刚刚才风干。长长的睫毛遮住她清澈的眸子,风渊垂着手臂,脸色苍白,嘴唇干涩,脸上的神色无比疲惫。她抿着薄薄的双唇,轻轻叹了一口气:“使者……”

火光跳跃,映出血的世界。

红色铺满每一个角落,血腥味充斥整个记忆。自自己出生以来,那样的场景屡见不鲜,照理说本该越来越麻木,然而风渊柔软的心底,却越来越敏感。甚至,她都难得一笑,长久带着忧愁与无奈。尽管无力改变,她却开始憧憬与向往另一个没有杀戮血腥的世界。她的种族成为这场杀戮的源头之一,她除了硬着头皮接受之外,便是日日夜夜地期盼——期盼一切过去,不再回来,整个大陆只有安宁与繁荣。

然而,妖的世界,神的世界,必定是争相主宰,绝立于独尊。

纤细苍白的手指拂过手腕之上的伤口,风渊咬紧牙关,从华丽的裙摆之上扯下一块,用牙齿咬着另一端,一圈一圈缠在伤口上。忽然,火堆的另一边有人动了动,黑色的影子也跟着动了动。黑夜,苍凉的气息钻进洞里,那重新拾捡回来的肃杀又透出凌厉骇人的气势。百幕川崎睁开那双白昼眼,四处打望一番。

这里是山洞?自己……他蹙紧眉头,试图回想起昏迷之前所发生的事。

对了……是那个敌族公主!是她!当自己就快要被五马分尸之时……是她在关键时刻,毫不犹豫地割开了自己的手腕。他还记得那浓浓的血腥味,带着风使族第三血脉毫不畏惧的力量,一点一点滴到自己的身上,紧跟着的温热蔓延全身。更记得那一声声的哀求,现在想来,百幕川崎出奇地释然——那般乞求,不管是为了她的族人,还是自己的性命,眼前的他竟然都能欣然接受,不会再觉得她是自私……

百幕川崎的脸映着火光,情不自禁地扯扯嘴角,似笑非笑。对了,还有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着急、担忧,全都填满那双闪动的眸子。是她,用自己的血救了他。

百幕川崎再次动了动身体,发现背下竟有干燥的稻草。继而,他侧过头去,便看到风渊坐在潮湿的泥土之上。他不知道这个娇生惯养的公主是从哪里找到的稻草,也不知道她为何如此对待自己,可是……他默默接受了。

没有感谢,没有说话,百幕川崎伸出手臂撑起冰凉麻木的身体,透过火光望着风渊。

四目相望,良久,依然没有人说话,只有“噼噼啪啪”燃烧的火堆。

冷峻的少年终于被温暖,那些过往以及之后山间清脆的笑声成为两人共同的记忆,短暂、弥足珍贵。

然而,就是在那一场杀戮的邂逅之后,百幕川崎同一时间遇到了那个妖兽神人一体的莫言。那个拥有百幕族王一样杀戮之势的百幕川崎,紧紧护着肩上的重担,一度请求用自己的童年交换,于是,十四岁少年之后的年华,便被复国填满。神灵一般的莫言的出现,洞悉万物的言语,不禁让百幕川崎茅塞顿开,明白复国之势不能急于朝夕。于是,百幕川崎开始一步一步计划着……先联盟军,再破封印,沉睡朗星,削弱一切阻碍。

只是,计划一朝得以实现,百幕川崎却发现久久不去记起的女子——风渊却成了自己最大的敌人。本以为女子应该置身事外,却不想世事难料,就好像自己的皇姐一样,生于族中,贵为皇室,便不得不去捍卫本族的利益。既而,百幕川崎独自前往相思冢,血池边上的请求,一遍一遍,用自己的血肉交换,让他去截杀。

曾经,莫言与风渊约定,她愿意用自己的幸福去交换安宁。莫言曾跟随苍弥,操纵命运,似乎游刃有余。于是,给予王后与风渊离开的力量,帮助百幕川崎大破北封印,再给予两人三日的机会。她给予风渊的是那三百年的安宁以及一千年的沉睡。时间虽然停滞,却换来没有杀戮血腥的一千三百年。自己给予那般善良女孩的礼物,便是对立之人忘却的三日相处……

然而,又是世事难料,即便是近似神的人,也无法去操控。三日未满,一切终将开启。

只是,在梦里风渊曾问起过莫言:“为什么是现界?”

“因为……在那里没有你害怕的杀戮与血腥,却又有着比杀戮血腥更为可怕的现实——那就是生存。有的时候人世冷漠比杀戮更让人难受……”

轮世三百年,无父无母,伤痛缠身,招人嫌弃,孤苦伶仃,却又坚强自尊。

二手出租房,二手电动车,抠门的房东,冷言冷语的路人,没有让人羡慕的学历与资质,没有亲朋好友去依赖,甚至因为潜意识的贵贱之别,让拾饮料瓶的宋禾儿饱受鄙夷。有人说,有手有脚为何不去找工作,她总是笑笑,手指不经意地触碰到自己的右腿——那里,是将有了起色的生活打回原形的伤。那便是风渊公主滚滚三世,清凉地来,暗淡地去。然而,这一切的开始,却在冥冥之中给予百幕大陆之人原本所拥有的幸福。

只是,若她能想起来,怕是最思念心疼自己的母亲。

王后虽是这场约定的棋子,可死亡却是一个意外。莫言曾冷眼旁观,却又将风谷逐一的种种行为尽收眼底。她不懂,至今不懂,那样的男人算是忠诚,誓死捍卫……还是不近人情。

挡我统治之人杀无赦!

又或许,是野心。

紫色的火焰没有一刻停止,风谷逐一原来清秀的脸颊上映出影影绰绰的紫色,阴霾交错,好似面目全非。他兴奋地握紧手指,目光一刻不离开地盯着被灼烧的两人。他在等待,等待着第三血脉再现的时刻,朗星已然被封印,风渊公主尽管修为尚浅,可毕竟是风使族的正统第三血脉,那样的力量是所有风使族人望尘莫及的……或许,假以时日,说不定会激发出令人惊喜的法术,到时候再战百幕族,一举歼灭,永无后患。

白色的袍子猎猎舞在风中,宋禾儿与风谷行羽衣衫完好地被灼烧着,记忆就好似倒流而来的洪水,破堤倾泻。

“嘎嘎……”然而,逆风之中,仰望天际,乍然进入暮色的天空之中出现一抹金色。“飞羽,那里!”琉金的声音变得没有丝毫情绪,冰凉冷冷,就连金凤鸟都有些不习惯地扭扭脑袋,才一头扎进了杉树林中。在那金色之上,赫然是一位罗刹一般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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