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韩非授业一年,扶苏和韩非的关系越发亲厚,今日得了空,韩非提出要带扶苏出宫看看。
对此,嬴政也许可了。嬴政的本意,一是让他去看看咸阳百姓民生,二是让他出去透透气。
太傅和公子同行,自然是少不了护卫的。护卫乔装改扮,随行在扶苏身后。
午后时分,最热的时段已经过去,但是扶苏还是能用肉眼看到,地上残余的水分被太阳蒸发,气流向上空涌动。
虽然身在街市上,但是却总能闻到阵阵清香。相信这些房屋后面,应该是良田千顷,绿野万里。
“看你这副好奇的样子,好像全然没来过这街市一般。”韩非嘲弄道。
“来是来过,不过像今日这般徒步在街上游览倒是头一次。”
酒楼茶舍之间,行人络绎不绝。
韩非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多数都是老人幼童,偶有一二个年轻人路过,却极为瘦弱。
“都道是大秦民风剽悍尚武,今日得见果然如此。”
“扶苏只看到街上都是些老弱妇孺,师父何出此言?”
韩非笑笑,“正是因为多的是老弱妇孺,缺的是青壮男丁。而大秦眼下有不少战事,相信眼下这街上缺的男丁都是去参加战事了。而秦国这些年来,攻城略地,胜仗无数。由此可以推断出,秦国的百姓,都是些强悍骁勇之辈。”
“师父见微知著,扶苏佩服。”
韩非轻笑两声,又道,“只是可惜了。”
身在韩国的韩非意气风发,而在秦国的韩非却这样多愁善感。扶苏自然知道其中的缘由,韩非不愿意背叛他的国家,效力秦国。
这样下去,只会给那些眼红他的人制造陷害他的机会。
“可惜什么?”今日的韩非,总是话里有话。
韩非停步,看着街边那双互相搀扶的佝偻老人道,“扶苏你看,这两位老人,在花甲之年,本该有儿女在侧。再者,那些幼童,在孩童时代,却连父亲都见不到。”
……
扶苏的心咯噔一下。
所以这才是韩非今日真正的目的啊。
韩非这番话的意思,意在告诉扶苏,大秦连年征战,不仅让其他国家的百姓遭到屠戮,自己国内百姓也深受其害。
呵,韩非,你还真是固执。
正面劝说秦王放弃征伐,显然不可能,所以改其道而行之,将目标转向自己这个大秦的长公子。
不过,可惜了,我不是傻小孩。
不过,韩非这样的心志,却让扶苏莫名反感。我大秦待你已经够好了,你为何还是执迷不悟。
“师父居然会说这种话,还真是让扶苏感到伤心呢。”
扶苏的这番话,倒是出乎韩非的意料。
他本以为这个涉世未深,久居深宫,研习儒学的孩子,他未经历沧桑,内心深处还是一片柔软,会自然而然的去同情他秦国的子民。
毕竟,扶苏是秦国的公子,秦国的百姓,都是是他的子民。于情于理,他都该对这些秦国的百姓抱有同情之心才是。
但扶苏并不这么认为。
见韩非意外,扶苏从容道,“自楚庄王问鼎以来,战乱不断,百姓流离失所,已有数百年之久。而我秦国,因为地处偏僻,物产不丰,备受六国欺辱。六国会盟,独独落下我秦国,这样的耻辱,不仅仅是扶苏,我大秦的子民都不会忘记。但自孝公时期,我秦国历经商鞅变法,一跃成为七雄之最强。
也是自那以后,大秦才得到其余诸侯国的重视,百姓也开始过上了安逸的生活。诚如师父所见,街上这些老弱妇孺,他们确实没有儿子侍奉在侧,但是他们正是因为有儿子在疆场浴血奋战,所以才能在街上优哉游哉。“
扶苏的话,铿锵有力,驳了个韩非哑口无言,让韩非微略一怔。
韩非略为尴尬的笑笑,还真是,自己不该把扶苏当做普通小孩的。
扶苏是他达到此行目的的一个关键人物,但是没想到,一个孩子,也对大秦的战争都持有这样坚定无比的信念。
让秦王放弃攻韩,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要困难的多。
而扶苏年纪小小,却也这么坚定,看来自己只能另寻他法。
“师父,你是从韩国来的,韩国的街上,和大秦咸阳的街上,也是一样的吗?”
扶苏突然主动提到韩国,韩非错愕了片刻。
韩非仰头,猛地灌了自己一大口酒,而后才一脸沉重的对扶苏道,“除了都城新郑,其余城市的街道,都是一片死寂。”
本来,扶苏只是单纯的好奇,所以随口问问。
前世自己也是看了天行九歌的人,紫兰轩的奢华,翡翠山庄的豪阔,都是体现着韩国的建筑特色。
相比之下,秦国的建筑,似乎更务实简单一点。
见韩非眼下这般失魂落魄,扶苏也不多言。
也是从韩非的表现,扶苏才越发的体会,他对故国的眷恋和忠诚。
此时,扶苏特别想对韩非说句,“我会还你一个更好的韩国。”
但是,扶苏却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天下将是大秦的天下,韩国也不例外。
何况,韩非已经是大秦的臣子了,他该认清他的身份。
面对扶苏的忽然发问,韩非却也不放在心上,自顾自的喝酒。
也许韩国不再是韩国,但是师父放心,未来有一天,扶苏会让天下所有的百姓都过上像秦国百姓一样和平宁静的生活。天下的百姓,包括韩国的百姓。也许国家不复,但是百姓将会得到更好的未来。
扶苏想着,却不愿对韩非说出口。
师徒二人在攻韩一事上水火不容,尤其是最近大秦击的赵国连连后退,而韩国早已经成了个空壳。
街上行人,犹如洪流,人来人往,而韩非和扶苏,一紫一黑,并行前进。两人的身影,在这一刻定格。
这样的时光,还能持续多久。算算日子,韩非师父和父王只有一年君臣之谊。
在韩非和灭韩之间,父王的选择绝对是后者,这一点毋庸置疑。君臣之谊在父王的宏图霸业面前,根本微不足道。
而韩非还是想要为韩国争取一线生机。
这样下去,他的死,是必然的。
也许对于父王来讲,一年君臣算不得什么,毕竟父王手下有那么人能人志士。可是对自己而言,这一年的师徒之情,却要比起自己和池子华的四年师徒之情来的深厚些。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二人变得心照不宣,看似并行,实则各走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