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在一条路上,自己从未走过的路上,骑着电动车,从早上一直走,并且故意走自己从未走过的路,一直走到天空变成橘黄色。直到电动车的电从四格变成不到两格。开始时,自己还一路数着经过多少电线杆,直到自己从一条小路拐进去,才彻底忘记自己到底经过多少根电线杆子。
我走到一个很少有人的小村落里,偶尔看到一些上了年纪的人一直目送我离开,他们谁都不说话,只做同一件事——目送我离开。我穿过一个又一个的村落,被不同面孔的人目送离开,他们总是不说话。
偶尔有一丝丝冷风吹到皮肤上,可自己却没有知觉,我七拐八拐地骑着车,隐约听到不远处有热闹的躁动声,我寻声而去。这些村落的路都不好走,到处都是坑——下过雨被牲口用脚踩过后留下的。
我把车子停到一所土坯房的斜后方,这所房子的左边是一个不算太小的猪圈,紧挨着右边是他家的私人茅厕(也许是吧),茅厕也是土坯的。我把车停在茅厕左边,就是这时,我看到电动车的电剩下一格多一些。
我不知道这个村子的入口是哪里,但我是从这里进来的。我一路向前走着,走得很慢,从耳朵传进大脑一些戏剧的声音,突然一群人,舞着狮子,踩着高跷从我身边经过,他们每个人都有他们专属的神态和表情,我无法形容那种神态,但“庄重”也许更像一些吧。看着他们一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远,我便又向前走了十几步,迎面又来了一群戏着龙和扭着秧歌的中年人,戏着龙的人和踩高跷的人神态最相像。但扭秧歌的人却又是一副新的神态。我继续向前走,这是天空已经变成了橙红色,走着走着,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头,不对,应该说是留着像是烫过的长头发和卷曲的胡子,脸上的横肉也挺抢眼,但他那身像腌菜一样的大衣更夺目,他眼神闪躲地胡乱敲着鼓,这个鼓很大,他敲得鼓声也很乱,我看着他,他眼神闪躲、分散,实在无法集中起注意,我实在无法忍受他腌菜味儿的大衣,便转身继续向前走。不知是走远了听不到鼓声,还是他敲累了,反正不那么震耳欲聋了。
我继续向前走着,耳边戏剧的声音已经成了民间的小曲儿,污言秽语被他们以高亢的声音吼出来,开始时,自己有些不忍入耳,但听着听着竟觉得有意思,就这样听着小曲儿继续向前走。一个路口的入口处看到一个开着山轮车卖橘子的中年男人,车的斗子上放着一个白色喇叭“五块!五块!……”我掏出五块钱放到他身边,他不说话,眼神空洞地看向戏台的方向,我自己拿了几颗橘子放到口袋便继续向前走。不知是什么时候,我才发现那个蓬头垢面的,打鼓的男人跟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我转身一看他,他就慌乱地向着远处跑,我想,他可能想要我手中的橘子吧,于是我放了一颗到地上,我猜,他可能会来拿吧!我看到远处有一个限高架子,但它是用木头做成的(也许它并不是限高架子),我走到架子前准备穿过它,突然看到那个人拿着橘子在身后冲着我傻笑,我想他是在感谢我吧!于是向他微笑一下,挥了挥手告别。这时候风已经不小了,我抬步跨过了架子,天空已经彻底变成了血红色。又继续向前走着……
突然想到:“这么乱的地方,电动车不会被偷走吧!”我转身向原路奔跑,跑着跑着,我被架子绊了一下,但不至于摔倒。侧过头,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人躺在地上,抽着烟,脸也很脏,黑色的皮褂子已经开始掉皮褪色了。我走近他身边:“大姑夫,你在这里做什么?”他拍了拍身上的土灰领我进了他身后那顶“帐篷”,里面都是用胡麻秸秆和干草搭成的。“二爹,大爷,叔,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你们逃到这里?外面通缉你们?”他们谁都不说话,但从眼神我知道我说对了。我走出“帐篷”,头发上粘上了秸秆,我的老姨从不远处笑嘻嘻的走过来问我:“吃饭了没有?”“没吃呢,正准备回家呢!”她没有继续问我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了。奶奶也来了:“呀,乖宝贝,考试没有呀?”“没考呢,奶奶你怎么也在这里?”奶奶没有回答我,她也站在那里——老姨刚刚站着的位置。老姨?我不知道她突然去了哪里。接着爸爸好妈妈开车过来,妈妈从车上走到我身边,问我:“你怎么回来了,给……”妈妈一直不住地往我手里塞钱。“不用了,妈。我还有,不用这么多……”妈妈并不说话,只是重复着塞钱的动作,爸爸说:“拿着吧,别乱花,好好学习……”妈妈仍然重复着她的动作,爸爸也重复着那几句话,我实在受不了向后退了两步,妈妈也停止了她的动作,和爸爸并排站着,微笑着向我挥挥手,上车走了。
这时天开始下雨,只不过雨滴是红色的,我转身狂奔,跳上猪圈,翻过茅厕,骑上电动车向着来时的方向冒雨骑去。但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回到当初那个起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