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科班出身,实习了差不多个把月,安琪、郭颖和金海燕已被允许单飞,可以独自外出采访了,只是稿件落款还得标注是“实习记者”。如此一来,郝正便不好意思假公济私喊安琪一道外出采访了。倒是金海燕对郝正或许还有些执念,说是自己没有新闻线索,隔三差五要求郝正带她出去采访,只是郝正在那顿饭之后,刻意和海燕保持了些距离,这姑娘直白的让人有点招架不住。
这天一大早郝正坐了12路去市政府,不消说等待他的又是一次冗长的会议,郝正已经盘算好了,他打算稍坐片刻拿上会议资料就走人,通常这类会议都是照本宣科,领导讲话都在资料上印着,回台摘两句编辑编辑,跟小学作业概括段落大意差不多。其实这个套路郝正也是跟老记者们学的。不过有一次也失算了,还差点闯了大祸。那次会议有市高官黄平参加,郝正七七八八听了一下午,临近6点,会议还没结束,就忍不住开溜了。未曾想,黄书记的重要讲话放在最后且完全脱稿。幸亏第二天早班编辑曹老师审稿后,对照杭报查漏补缺了一番。曹老师倒是没有责怪郝正,次日郝正在翻看早新闻编辑单时,发现自己原稿被曹老师密密麻麻加了好多内容,而最终打分的时候华主任也还是按着正常的会议稿工分给了郝正,这让他愧疚了好久。不过从此以后,这小子也学聪明了,基本掌握了哪些领导讲话喜欢脱稿,哪些领导讲话不会跑偏,会议遇到同行先互相加个联系方式,万一早退也跟同行知会一声,会议增加的内容提点一下。这天的会议没有特别重要的领导,只是普通的办公会议,郝正也觉得甚是乏味儿,正昏昏欲睡时,手机一阵震动把他惊醒了,号码很熟悉,新闻部办公室的电话。
郝正匆忙走出会议室,“小家伙干嘛呢?来活了。”“孔老师我在市政府开会。”“很重要的会吗?不重要就回来吧,我这有个暗访,是听众举报的线索,你去跑一趟?”“好。我马上回来。”
原来孔靖刚刚接到一个爆料热线,有听众举报景芳小区公共场所有人聚众赌博,孔自己因为手头忙着另一个采访走不开。郝正最喜欢这类暗访,过程精彩刺激且结果不可预见。郝正也最害怕做暗访,因为采访设备庞大且老旧,关键时刻老是出岔子,暗访过程中为了不引起当事人注意,很难检查机子是否正常,已经发生过多次忙活一整天,结果屁都没有录下的惨剧。郝正在检查采访机的档口,综合频道的方晓梅进来了,原来是孔靖把她喊来了,一方面他担心郝正一人暗访会有意外,另一方面台里公车已经派出,郝正也可以蹭方晓梅的采访车,来回方便很多。
根据举报人的线索,聚众赌博的位置就在小区东门附近,司机故意把车停在了北门。一道参与暗访的除了方晓梅,还有位叫张羽的摄像,郝正在采访中跟他碰到过很多次,并不生分。张羽长得瘦瘦高高的,和方晓梅都是杭州本地人,说话交流都是杭州话,“个么我就用小机子扛包里拍的(杭州话,那我就用小摄像机放包里拍了!)”,张羽说的小机子其实就是一台家庭用小型手持摄像机,暗访的时候把它放在一个提前开了个小孔的手提包里,镜头就透过这个小孔拍摄外界情况,这也是早期很多电视台暗访的片子场景外围会有一个黑色圈圈的原因。
找到赌博的地方并不难,刚到东门口就看到十几二十个人围成一圈,呼喝声似乎夹杂着各种方言。凑近一看,原来他们用两辆放了三合板的三轮车拼成了桌子玩“扎金花”,这是江浙地区比较流行的一种赌博游戏,大家下注,三张牌按一定规矩比大小,台面上押注金额倒不大,多是5元,10元。从语言穿着看,大部分是外来务工人员,也有几个宅家的本地杭州人。因为人群中没有女性,方晓梅为了不显得太突兀,只能站在不远处观望,郝正一直围着人群转悠并不说话,采访机已经偷偷录着了。张羽把手提包夹在胳膊底下,时不时调整一下姿势,其实是在变换拍摄角度,稍微注意看还是能看到手提包中间那个圆乎乎的镜头,可这些赌棍哪里有心思去观察身边其他人,他们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牌桌。
十几分钟后,方晓梅使了个眼色,大家陆续从人群中退了出来。“我估计这个举报人可能就是楼上的老人,应该是嫌这帮人太吵了。”“劲道真当好,噶冷的天,也吃得消在外面打牌儿。”寻思着离开这群人好远了,大家商量着如何处置后续,郝正想起来刚进北门的时候,看到有个社区警务站,不妨直接去警务站反映一下情况。张羽和方晓梅都觉得有必要直接对警务站的值班警员进行采访,出于慎重考虑,大家觉得可以亮明身份,但是还是先用偷拍偷录暗访的形式。
警务站的门虚掩着,大家敲敲门就鱼贯而入了,里面只有一位片警,看年纪跟郝正也差不多,听说自己的辖区竟然有人光天化日聚众赌博,很是义愤填膺。“冲,我这就去把它冲了。”这位年轻的徐警官应该是觉得有人在自己眼皮底下违法,还被记者抓了个正着,挺没面子,信誓旦旦要单枪匹出警。“他们有将近十几二十个人,你一个人行吗?”几位记者都觉得有些拿捏不定,但是很快被徐警官脸上坚毅不容置疑的表情征服了。张羽一路小跑回车上扛出了大家伙,台里新采购的数码摄像机,郝正也把藏在包里的话筒拿了出来,大家都觉得这定是一次完美的采访,待会摄录的一定是抓住赌徒的胜利大结局。
一行人,连司机也加入了队伍,由徐警官带头浩浩荡荡的向着事发地奔去。直到徐警官挤入人群,赌徒们才发现已经惊动了警察,稍稍有些慌乱,但是在看到只有徐警官一人后,这种慌乱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一只只手伸向桌台准备拿回自己下注的现金。
“都别动,全部靠后站好。”徐警官声音像是在人群中炸裂一样。起初大家楞了神,稍许宁静片刻后但突然有人带头喧闹起来。原来是发现了扛着摄像机的张羽,三三两两围了上去。“你记者了不起啊?噶喜欢管啊?同你色个搭尬了?(杭州话,跟你有啥关系)”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杭州人冲着张羽就过去了,指头几乎戳在他的脸上,“拷,慌啥西(杭州话,打,怕什么?)”又有几个杭州人开始起哄。“你拷啊,有本事你拷啊(杭州话,你打,有本事你打)”,张羽也不甘示弱,摄像机也没有停下拍摄。人群中有人挥出了拳头,立马一发而不可收拾,郝正的话筒也被人发现了,记者身份一暴露,立马几个人虚张声势围了上来。透过人群,他看到张羽已经被推搡的快站不住了,摄像机上的镜头盖已被打飞,张羽推开人抱起机子就往大门外跑。郝正趁乱挤过去,捡起地上被打落的镜头盖,撒腿就往小区北门跑,他余光撇见了方小梅和司机,俩人假装局外人,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应该还没被识破身份。挑衅的几个好事之徒毕竟都不是年轻人,装模作样的追赶了两步都停下了,郝正在小区里拐了个弯,突然发现气喘吁吁的徐警官就躲在墙角,手里还拿着小灵通,“徐警官,你跑得比我们还快啊,给谁打电话啊?”“咳,我在打110报警呢!”
警车很快来了,但人群已经散去,还有几个胆子大的赌徒躲在楼道口观望,结果都被拿住了。郝正听到警笛跟徐警官一起回到了现场,方小梅和张羽也走了回来,郝正把镜头盖还给他们,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虽说有惊无险,但着实狼狈不堪。方晓梅跟处警的110警察表示回台后会把视频资料提供给警方,方便抓捕赌徒和带头的肇事者。
回去路上,方晓梅和张羽都在纳闷是谁报的110,当郝正言语生动地描绘了徐警官躲在墙角扣扣索索的报警画面后,车上所有人都笑得整辆车都在晃,官兵被强盗追着跑,大家都猜那位徐警官应该是刚刚走上岗位的“生瓜蛋子”。
稿子顺利赶上了晚新闻,这次暗访采录都还算完美,但是最大的笑点却无法写入稿子是郝正最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