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蓉都讲完了,萧渐离还静坐着不动,脸上无比的沉静,她很少有这样的神色,有些时候的她是带着笑的,和善,诚恳,礼貌,嘲讽,或者毫无意义,再有些时候她是冷静的,面无表情处理着事务,偶尔会皱下眉。
不怒不喜,面上甚至没有浮现常用的淡漠,她这样的神情让木蓉看着有些慌乱,小心翼翼的出声喊了句,“大当家?”
萧渐离抬眼看了下木蓉,她唇上胭脂被晕开抹去了一块,与艳丽的丹红显出不同来,那唇上本身的色泽是淡淡的粉,对比之下有些苍白,她轻点了下头,“嗯。”
嗯?
木蓉简直迷茫,大当家嗯什么啊就嗯,倒是给句话给她啊,不然她这背后做小人的,很不安啊。
其实说实话,在听到那些话时,她心里头是很心疼小公子的,她与大当家认识多少年了,对她的自幼薄情怎么会不了解,小公子栽在大当家身上算是白瞎了。
大当家是不是迟钝愚昧,对情爱不知,她不清楚,她只知道这个女人算账的本事是一等一的,爱值几分,恨值几分,她的账上清清楚楚。
她是有个萧家的人,她不像平常女子,丈夫孩子便是唯一了,她不稀罕丈夫,也不会有孩子,她既没有做母亲的资格,自然对情爱也没什么憧憬。
小公子啊,若不爱她,有吃有喝度过这下半生也没什么不好,但他若爱她,那就少不得要吃苦受委屈了。
木蓉心里正感叹着,萧渐离终于动了,她先是长而轻缓的呼出一口气,似乎有些沉重,再慢慢的拿过一旁早就凉了的茶水抿了一口。
她的动作让人猜不出用意,木蓉便一直怀着忐忑的看她,等着她开口说话。
然而萧渐离并不明白木蓉的想法,她静了半响后终于抬眼再次看向木蓉了,开口道:“你还有事?”
木蓉震惊,大当家没有话想说的吗,“不,不是,大当家,您对于奴婢刚刚说的事,没什么感想之类的吗,您……您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萧渐离斜了她一眼,“我能怎么办。”
“既然已经要养他一辈子了,那花这几千两替他家里还了不就是了。”
萧渐离妥协了般的说着,神色淡然,只是眉间的略微皱起透露出了她的心思,她说完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拿起账本拍在桌子上,“我替他还还不行吗!”
面对大当家的突然炸毛,木蓉表示惶恐,连忙后退两步闭嘴不敢说话,而对面的萧渐离又叹了口气,的确沉重,还带着些烦躁。
她指着自己心口道:“明天替素儿请个大夫来,顺便替我看看,我心里头不太舒服。”
木蓉点点头,带着试探的看了她一眼,问道:“大当家是哪种不舒服,是听了小公子的事儿后才不舒服吗?”
萧渐离想了想,点了下头,道:“闷闷的。”
“是愧疚吧,小公子为了您受了不少委屈。”木蓉本来只是随意一说,却没想到又惹炸了萧渐离。
她猛地一拍桌子,“是不是愧疚我自己不知道吗!不舒服就是不舒服,你说那么多做什么,素儿的事有必要你再提醒我一遍吗!”
木蓉被她吓了一大跳,差点膝盖一软,她连忙点头哈腰的道歉,“是是是,奴婢知错了,奴婢这就出去。”
她连着道歉几次,还一遍倒退着往外走,萧渐离吼完后就知道自己失态了,她深呼出一口气,忍耐着情绪,瞌了下眼,朝木蓉道:“抱歉了,刚刚失态吓着你了,你出去吧,我歇会儿。”
木蓉抬起脑袋看了看露出疲惫焦躁的萧渐离,心里头放松了,大当家终于把毛顺回去了,她慢慢试探着直起腰来,见萧渐离没有要再次炸毛的意思,她彻底放心了,告了个退就走了。
书房门再次被人关上,屋子里有些不透光,安静而沉闷,萧渐离一手捂着脸靠在背椅上,她默默感受着从左边胸腔里传来的不舒坦,试图探清它的真面目。
很重的感觉,又沉又闷,和这无光透入的屋里一样,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窗口,有些焦躁,但那不是愧疚,愧疚比不上它,它更复杂,更令她坐立皆烦,急躁不安。
除了叹气,竟没有任何东西能缓解它了,萧渐离一手按住胸口,感受到它在跳动,她忽然烦躁的想掏它出来。
坐了不知道多久,她面前的账目一笔都没有再添过,门口有人敲门惊动了她,萧渐离一把将账本合上,有些发慌,她没想到自己会发愣这么久。
门外那人推门进来了,是许素,他手里还用托盘端着碗汤,一看见萧渐离,他就笑了,“阿离,汤煲好了,排骨汤哦。”
他越走越近,脸上笑容好看,“大骨我都敲开裂缝了,汤很入味,阿离快来尝尝。”
他走近着,又在喊她,同她说话,萧渐离看着他,目光愈发慌乱起来,她心里的感觉又变味道了,像是有人将糊着窗户的纸撕开了,光亮终于透进来,那个原本让她觉着难受至极的情绪,它忽然安分了。
萧渐离忽然觉得害怕。
大概是她的不对劲太明显了,许素放下汤连忙朝她奔来,他越近,她的呼吸就越乱,在许素伸手去抓她手腕的那一刻,萧渐离看着他袭来,甚至觉得惊恐。
然而等许素真正触碰到她的那一刻,天色大明,晦暗无处遁形,所有阴影瞬间烟消云散,好像有一道强光照射下来,她的视线白了一瞬间,再缓慢清晰起来的,就是许素担忧的目光了。
许素拉着她的手腕,担心问道:“阿离怎么了,是太累了吗?”
……萧渐离刚经历莫名的大变,脑子一阵发懵,无意识的“啊?”了一声。
许素更加担忧了,伸手去摸她额头,“阿离你是不是生病了?”
萧渐离只觉得刚刚安分下去的,藏在她左胸口下的那玩意儿,又开始抽风了,蹦哒着蹦哒着,砰砰砰的,在她肋骨下跳得特别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