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送你们到这了。”源外源的出口,楼适公子目送云叶和高月离开,“顺着这条路往下走去,不出三里地,就是大海了,如果运气好的话,正好可以赶上去往流离岛的巨轮航帆大船。”
两个年轻的身影彻底消失了之后,凝重的迷雾忽然一阵搅动,搅出了一个黑色的人来。
“找到没有?”
“徐影死了。”玄影跪伏在地,手中托着一柄装饰着古玉的黑鞘长剑,“这是他的剑。”
“谁……谁干的?”好久之后,楼适公子方才继续问道。
“不知道,他自己的剑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那坼日他们呢?神奇四侠总是形影不离的。”
“他们……也没有找到,不过森林里有一块土地变成了黑色,很奇怪……要不,属下再去找找……”
“不用了。”楼适公子身体一阵颤抖,“他们也都不在了……关于那一块黑色的土地,那定是龙潭紫水的功效。”
“龙潭紫水?”玄影显然是吃了一惊,“源外源怎么会有龙潭紫水?”而良久没有主人的回音,他抬起眼睛,只见风中有两缕凌乱的发丝搭在主人的脸上,那个瞬间,那个高高在上、超然物外的神,仿佛一夜之间,光阴在他身上流逝了十年。
“小天呢?小天在不在?”楼适公子皱眉。
“也还没有找到。”
“看来源外源将要经历一场大变了。”楼适公子眼睛盯着迷雾的天空,忽然道,“你给我准备骷蚁号。”
——这是一片朦胧的海域,迷雾仿佛浮云般堆叠在海面上,氤氲得难以分清哪是陆地,哪是海子。
——这同样也是一片死亡的海域,如果在迷雾的海面上迷失了方向,那么也就意味着将要永远地迷失下去。
——云叶从来没有见过像这样一片梦幻般的所在,这里比起源外源,简直还要空濛虚幻飘渺。
一艘金色的小船穿破迷雾,悄无声息地驶来,云叶和高月同时吃了一惊,等那船靠近了才看清楚,那船周身涂满了泥金,行动间磷光闪动,虽小却豪华气派。
“两位可是要去流离岛么?”银丝织成的篷帘掀起一角,探出个秃顶黝黑的脑袋,“欢迎乘坐去往流离岛的巨轮航帆大船,欢迎欢迎!”
“巨轮……大船……”云叶指了指迷雾中的小船,说,“你的船虽小,名字却阔气得很。”
“所谓的名字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只不过是一种称呼罢了,就像有人叫桂花,不见得就很喜欢桂花,有人自称‘封天无敌’,其实并非天下无敌,天下哪有绝对的事?”
“你说的没错,只是……这船这么小,会不会不安全?”
“不会的不会的,在这片海域就属这艘船是最安全的了,因为这是流离岛的御用船,专门接待宾客用的,天底下决没有任何一艘船能够独行流离海域,除了它。”那梢公一手扫过弥漫海天的雾,保证道。
“我们也算是宾客?”云叶问道。
“当然,来到家中都是客。”
“你要是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你就不会这么说了。”云叶说,“那好吧,我们跟你走。”
云叶和高月上了船,金色的小船像箭一般驶入了迷雾。云叶回过头来,却已经看不到陆地的影子了。高月拉了拉他的手,两人进了舱中。
透过银丝珠帘的缝隙,云叶惊奇的发现,那梢公竟一直背着手坐在船头——这样的一艘小船竟像是自己长了眼睛似的飞速驶向前方。
“这船有古怪……”云叶说,然而他转过头,只见皊衣女子双眼死死地盯着迷雾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啊?……你说什么啊?”她显然没有听到他刚才的说话。
“我说……这船有古怪。”云叶看着她说,“你不要害怕。”
“害怕?不会的不会的,我们都不会有事的。”她喃喃说着,眼神黯淡下去。
云叶看着她,忽然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从源外源出来她就变了,一直不说话,现在说话又是这样子,言不答意,怎么会变成这样了?他在心里想。
这时那梢公掀开珠帘走了进来,云叶陡然间感觉到了船舱里的气氛凝重了起来。他当然很清楚,眼前这个秃顶黝黑的老者并非一般的人,流离岛的每一个人都不是一般的人。
“老朽‘封天无敌’。”那老者低沉的声音说道。
“原来是南门宫第一弟子‘封天无敌’龚吴狄。”云叶说道,“‘慧者潜锋芒’这话不假,我再也想不到是你。”
“哈哈哈……”老者抚须大笑,“什么封天无敌,什么南门宫第一弟子,这些不过空名,我本身就是一赶船的。”
“那也是天底下最优秀的赶船者。”云叶眼神冷凝。
龚吴狄的目光落定在云叶腰间,心中一凛:翡翠双鱼?他是天山雪师的传人,他怎么来了?而那个女孩……她又是谁?”
注意到云叶眼神的变化,南门宫第一弟子也不再客气了,冷冷质问:“你们来流离岛,想要做什么?”
“什么都有可能,”云叶说,“也许还会杀人。”
“那么好的,”老者沉声,“我以南门宫大弟子的身份奉劝,你们还是回去吧,莫要把性命丢在了这里。”
“什么?回去?”高月跳了起来,却笑道,“这不可能。”
“你们还是回去吧。”龚吴狄严肃起来,见对方仍旧没有退让的意思,脸上渐渐显露出杀意,他长身而起,头也不回地走到舱外,忽然就纵身跳进了海里。
“喂,你干什么?”高月跑出去,只看到了弥漫海天的雾,“这下可好了,没有人带路,我们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我们连流离岛什么样都不知道呢。”
“不要紧。”云叶淡淡说,“这船还在动。”
“可是它不动了呢?”
金色的小船忽然就停止了行驶,迷雾仿佛浮云般堆叠在海面上。
“这船可真有意思,说走就走,说停就停,怎么比狗还听话?”
“比狗听话,但比狗危险。”云叶说。
女孩儿回过头,发现青衣人的眼神不对了:“怎么?”
“你知道这船刚才为什么会动吗?”
“呃……不知。”
“因为刚才水底下有几个人在帮着我们推船。”
“是吗?那敢情好啊。”
“可是现在他们不推了。”
“啊?”
“所以这船马上就要沉了。”
“什么?”
“他们要让我们在大海中被巨浪吞噬。”
“什么呀!他们要我们死?”
“没错,他们本来就是要我们死。”
“那我们偏偏就不死,大海倾覆了,我们一块畅游,天塌下来云掉下来我们也要傲然存在。”女子是竖定的。
云叶的手不由得握紧了剑柄,“我不会凫水”这句话终是没有说出口。
浊浪滔天,龚吴狄高立于浪尖,海风吹拂,衣袍猎猎作响,迷雾环绕周身游走,仿佛行云流水:“云叶,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退回吧!”
然而不等云叶回答,女子格格笑了:“你以为故意弄出这般吓人的姿势就能唬住我们么?”
秃头老者目光一横:“那么,谁也救不了你们。”海浪冲天翻卷,宛若蛟龙潜伏,龚吴狄随之沉入海底。
“快跳——”一声霹雳,来自海底深处,小船剧烈晃荡,像是触上了礁石,水花激溅,小船转眼间碎成了千万末状。
云叶只觉得脚下一空,陡然被冰冷重重包裹,再不能呼吸。海水的寒意令他瞬间失去了知觉,就快要死了么?
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奋力将他下沉的身体往上一托。
本能的,反手捉住了那只手,出手之迅速连他自己都想不到。
那只手拖着他朝着一个方向游去,而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迅速闪过无数的记忆残片——父亲身披铠甲站在草原的河边,大大的张开了双臂向他挥手:“这里,叶儿,快过来。”;天山绝顶,鹅毛般大的雪花漫天飞舞,师父佝偻着背行走在冰天雪地中,枯瘦的手搭在他幼小的肩上,似有意似无意地说:“等你长大了,等你把武艺练好了,就下山去,找你的仇人,记住,是害死你全家的仇人,向他索命。”;十八年后离山的那一夜,风雪载满了沧桑,一袭青衫蹁跹,白驹冲下雪坡,苍茫中回首,流星倏忽出现在山的背后又倏忽消失在山的背后;千里之外的云雾山,丁辛柳随手抓起一片落叶,跳起来孩子似的问道:“你看这是什么?”;秭寻山白云观中神医高山告诉他说:“你要找的人,现在在流离岛。”;东猴顶与高月初次相遇,两人共赴流离岛……
一幕一幕,一切如同狂风骤雨般呼啸而来,内心的那个世界逐渐清晰,他甚至记起了母亲笑时眼睑的皱纹——
忽然被拽出了海面,云叶猛地咳出两大口海水,像是从一个没有空气的锦袋中逃生,贪婪的呼吸着,用手抹去残留在眼角的水珠,弥漫海天的雾,终于重见了么?
高月将他搁置在一根长形木条上——显然是刚才那小船的一部分,沉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女子奋力划水,如鱼般穿过重重迷雾。
是她——是她救了他!
这一路上,一直都是云叶在相救这个女子,他没有想到,他还会被她救过一次。
那一刻,两手相握一处的温暖,胜过了所有的甜言密语。用心交流、心心相映的默契有时比祥尽的阵述更具有说服力。
因为太过迈力地划水,女子娇喘起来。
水中十几道黑影神不知、鬼不觉地围拢过来,一截苍白的剑锋刺出水面,悄无声息地划向女子腹部——
“小心!”云叶神质体力差不多恢复,情急之下大喝,同时长剑劈落,剑光顿处,海水中有可怕的殷红晕染开来。
那黑影在水中颤抖了一下,倏地沉没。四周黑影一阵骚乱,有几道黑影直追那尸体而去。
云叶的心里也是一惊,自己出手向来把握得很好,而这次……是不是太重了点?但愿那人的同伴能够及时将救起,那他也不至于会有性命之忧。
七八条黑影紧随其后,但云叶长剑在手,再无人敢靠近了。
那些黑影又追了一阵,忽然都没有了踪迹。
女子仍在拚命划水,她的呼吸明显粗重了起来,速度也慢了下来。云叶知道她就快要支撑不住了,但她不能停下来,因为她一旦停下来,他们两人,都将沉入海底。
终于,云叶松开了手——如果他们两个人只有一人可以生存下去,他希望是她。
“……不……不要……”女子发出微弱的呼喊,更加用力地抓紧了那只试图松开的手,“不要……放弃啊……”
云叶下沉的身子又一次被拖出了海面。
可是——这样又能撑多久了?
“只要活下去……”女子急促地喘息着,“活下去……就会有希望!”
是啊,认命何必急了?一艘黑色的大船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就像是刚刚从迷雾中凝结出来的一样。楼适公子伫立在船头的甲板上向他们招手:“上来,我送你们到流离岛。”那一刻,纯白色的长袍被风吹得鼓荡起来,飘然若仙。
希望在那一刻点燃。
骷蚁号巨船在海面上行驶了将近一个上午,前方迷雾里忽然出现了一片流动的金光,巨船驶进迷雾,离那闪光处愈来愈近了。云叶终于见到了那一座梦幻般存在的神秘岛屿——原来并非像传说中说的那样遥远。
“我只能送你们到这了。”船头,白衣男子淡定的声音说。
“你不上去?”云叶问。
“不。”白衣男子摇头,“我不能上去。”
“不能?”
“因为我是源外源的人。”楼适公子的嘴角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源外源的人不能随便上流离岛,这是一个很大的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