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月在沙漠里走着,从日出到日落,一直就这么走着,似乎都不觉得累。
前面是什么地方,又会有什么可怕的事物在等着她,她全然不知,却不再茫然不再害怕了。穿着老板娘亲手给她换上的新鞋,感觉舒服极了。紧了紧怀里的包袱,里面有老板娘硬塞给她的两件衣服和一些碎银,像是枕着心中的那个信念,想想就觉得温暖。
“沙漠里还有马车?”当一辆马车从她身前经过,女子忍不住好奇。
“……当然有了。”那赶车的大胡子一幅破嗓子冲她喊道,“沙漠里还有鱼了!”
“鱼?”这个说法无疑叫人难以置信,“怎么可以有鱼?”
“怎么不可以有鱼?”那赶车的大胡子笑了,“天上的星星可以掉下来,大地裂开了有火龙喷涌而出,海底深处住着水怪,冰川下面是沉睡的海,这个世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沙漠里为什么不可以有鱼?”
“你说的……好像也很有道理。”高月眨了眨眼睛,“这车能带人吗?”
“当然没问题。”大胡子掀开车帘,“姑娘你要去哪?”
“你是说……什么地方都能去?”高月继续问。
“没错,哪都能去。”大胡子坚定的说。
“真的哪都能去?”高月不敢相信。
“真的,只要你想得出来。”大胡子笑着说。
“那好,我要去神仙乐土。”
“神仙乐土?”大胡子微微怔了下,“好嘞,姑娘您请上车吧。”
高月上了车,发现车上有一个穿着灰色衣服的女子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于是问:“她也是乘客吗?”
大胡子回头看了她一眼,只点点头,不说话。
马车颠簸前行,高月坐在车里尚不知不觉,当她把帘子掀起一角想看清外面的世界时着实吓了一大跳——窗外的景物飞一般地后退,满目都是耀眼的黄。
她竭力克制住自己,总算没有惊呼出来,这才明白,原来那拉车的两匹马均是稀有品种,身高体硕,奔跑如飞。高月从没有见过跑得这么快的马,也许睡上一觉就到了呢,她心里这样想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姑娘,你要去哪?”大胡子破钹似的声音再次响起。
“神仙乐土。”一把低沉沉、像是故意被压低的声音冷冷回答。
“妈的,又是神仙乐土。”大胡子胡乱骂了一句,把车帘挑开,“上来吧。”
这时高月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女子向她款款走来,她的头发又黑又亮又滑,紧紧贴着她的脸,她的背上背着一把长长的玄铁宝剑,依稀似有黑色的光芒从里盛出,寒气逼人,而她的脸看上去就像她背上背着的剑,始终冷冷冰冰的,但美丽与气质无与伦比。
高月忍不住在心里惊叹:好美的姑娘!
那女孩刚上车,大胡子忽然一掌切在她后脑勺上,把她打晕了。
“你干什么?!”高月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把那女孩儿往怀里搂。
“她可不像你这么好对付。”大胡子邪里邪气地笑了起来,夺过那女孩背上的剑,拿在手里,掂了掂,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高月忽然便觉得有什么地方出了错。
这时一只手忽然伸出来,接过那柄玄铁剑横在她面前,一把好听的声音轻轻地说道:“我们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但不是神仙乐土。”高月抬起眼睛,就看到了刚才那个蜷缩在角落里像是睡着了的灰衣女子眼里的笑意。
马车复又奔跑如飞,只是高月的心情再也好不起来了,她不知道自己碰到的是一伙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们要把她带到哪里去。她当然也不会知道,她的命运正由此而悄然改变。
高月闭上眼睛,寒风丝雨仿佛于一瞬间在眼前飘移闪过,时光如同流水无声淌过,过去的种种,竟是如此地清晰。
又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再次停了下来,那个穿灰衣服的女子挑开帘子看了看,命令说:“到了,下车。”她话一说完,便捉住高月的手跳了出去。
大胡子抱着那个黑衣女子直接从就车顶跳了出来。走了几步,似乎觉得怀里的人太过沉重了些,又把她放到肩膀上面去了。
那辆马车绝尘而去——
一阵风夹杂着黄沙吹来,吹得高月睁不开眼睛。
“到了哪?到了哪?……”高月不停地问自己,然而等到视线恢复正常,天高云阔,她只看到了四面无垠的沙地。
这是哪啊?她站在这茫茫天地间,突然感觉自己像一只蚂蚁般渺小又可怜,微不足道又有些无奈。
“你等着看好啦。”耳边那把好听的声音浑若吟唱。
脚下的一片地忽地沉了下去。
视线陡然暗下来,黑色的物质不断上升。
下一个瞬间,黑暗仿佛灭顶而来。
然后,像是有了一丝光亮。
光线愈来愈强。
渐渐有了人声。
欢声。笑语。
这是一个不为人知的地底世界。
肮脏与黑暗并存。
灵魂与金钱交织。
一切不过付诸一笑。
打开一扇铁气森森的大门,穿过几条幽密甬道,一个偌大的地底行宫便呈现在眼前,红烛铺满了过道,撩人的光焰一直燃烧到大殿的中央XXX。
高月发出一声尖叫。
“你们!你们都是些什么人?!”高月怒吼,几近疯狂,“你们都是混蛋!都是疯子!”
却有一把好听的声音回答了她疯狂的问怒:“我们是这个世上最优秀的人贩子和XXX”
高月忽地平静了,怒视着那个穿着灰色衣服的女子:“你好狠,简直——不像一个女人!”
一巴掌迅速掴到了她的脸上,女子揪住她的衣领恶狠狠地道:“你以后会比我更狠!”
几个黑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拽住高月往黑暗里去了,女子的声音冷冷说:“记住,我的名字,叫做庹伦。”
高月被带到一个四面铁壁的暗室里,门在外面锁住了,四周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她的手下意识地摸索,摸到了一把被泪水腐蚀的尘土,背往冰冷的铁壁上一靠,缓缓滑倒在地,凉意沿着脊骨爬升,心比那铁还凉。她不知道这里曾经关押过多少女孩儿,有多少女孩儿在这里葬送了她们美好的青春,那个叫做庹伦的恶毒女人会把自己怎样,一切都是未知的,正如同这空茫世界。
黑暗里忽然一个声音说:“你怕不怕?”
高月吓了一跳:“你是谁?”
“我们白天已经见过面了呢。”
“白天?是你!”高月想起了那个穿黑衣服的漂亮女孩。
“小点声,有人来了。”那个声音轻轻说。
脚步声停在门口,然后响起一连串钥匙丁丁零零的声响。有人在开门。尔后,铁门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倏地开了,光线直射进黑暗阴潮的暗室,一个巨大的身影堵住了门口,由于光线的缘故,那身影就像是黑色的剪影,手中却是一盏红色的灯笼,分外醒目。
高月认出来,是那个赴车的大胡子。
“我来找你,”大胡子把灯笼抛到一边,“随我来吧XXX……”
高月吓得只往黑暗角落里躲。大胡子一只毛耸耸的胳膊伸向她。忽然,黑暗中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来,抓住了那只毛茸茸的胳膊一带,一个人影从黑暗中显现出来,却有一半的身影浸染在黑暗中。
大胡子一惊:“是你!你不是被关在隔壁的暗室里么?”
“我没有被关在任何地方。”黑暗中那人一拧腰,大胡子立即被掷飞出去,正好撞上了那面厚实的铁壁,痛得哇哇大叫。高月只觉手上一紧,便被带出了暗室,铁门“咣啷”一声关了。锁上。大胡子躺在暗室的地上哇哇大叫,他的腰间挂着一大串钥匙,却开不了面前的门。
幽暗的地下走廊,两个人在奔跑。
“我们这是去哪?”
“去找庹伦。”
“我跑不动了。”
“我背你。”
高月被铁生水背着狂奔向前,耳旁风声呼呼,有如腾云驾雾,两旁的巨柱飞一般地掠到了脑后,那柱上镶嵌的金龙,竟像是活了。这真不是一个女孩儿该有的身手,她想。
他们躲过了儿批巡逻的卫士,最后在一扇金光耀目的门前停下,依稀听得见里面的软声细语。
铁生水把高月放下来,缓步走向前,猛地推开了那扇门。
高月尖叫一声,用双手蒙住了眼睛。
里面是一个由黄金白银装饰而成的大厅,极尽奢华,宝光中流动着淫靡颓唐的气息。一张巨大的象牙白床横在大厅中央,红绫高挂,皊丝低垂,几对男女堆叠如山,正在缠绵,忽见有人闯入,五六个男女赤身退到朱绫背后。
庹伦缓缓起身,披了一件软甲,不急不徐地说:“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的人,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
“我随时都可以醒来,随时都可以来找你。”铁生水泠冷说。
“是吗?”庹伦缓缓托起桌上的一把玄铁剑,缓缓笑道,“这是你的剑,我今天心情正好,正好杀人,用你的剑杀你,你可有话说?”
“没有。”铁生水摇摇头,“你大可以一试。”
庹伦的笑容僵凝成可怖的杀意。庹伦缓缓拔剑,剑上的寒光映亮了身上的软甲。庹伦的身形陡然飘升,如同一道闪电激射,划破长空。
可是她这一剑并没有剌中对手,铁生水以更快的速度夺走了她手中的剑。
这时剑在铁生水手中,他一挥剑,一道无形剑气激射而出,割破了庹伦的咽喉。
庹伦用手抚住咽喉,鲜血从她的指间丝丝流溢,她至死仍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人能在一招之内至她于死地。
“你、你是谁?这……是什么剑?
“我的名字叫铁生水,这把剑叫做生水剑。“铁生水冷冷说,生水剑缓缓入鞘,发出冗长的“啷啷”声。
“铁生水、铁生水……”庹伦喃喃念着,“没听说过这名字……”
忽然传来一阵令人毛骨耸然的尖笑,庹伦的脸色变了,她疯了似的冲出大厅,极力奔跑起来。
前面XXX的地方,红烛将燃尽,铺满了过道,红艳艳的、带着淫靡气息的残光弥漫了大殿,鲜红色的血液汇流成河,四溢流淌……
铁生水和高月赶到,被眼前的惨象惊呆了。
“这是谁干的?……我的地底行宫,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庹伦忽然纵声大笑,怒指铁生水,“是你!你干的是不是?”
铁生水冷冷说:“不是我。”
庹伦咯咯笑着,喉咙里血液翻涌,状若疯狂,可怜可怖。她忽然像一头发怒的小兽般朝铁生水撞去。铁生水侧身让开,她一头撞在了柱子上,仰翻在地,额头血如泉涌。
“她死了。”铁生水一拉高月的手,“我们赶紧离开吧,这儿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大火很快会将这里的一切焚毁,所有的尸骨将会被黄沙埋藏,老天爷来给他们收尸。”
“就这样……走了?”高月犹似在梦中。
铁生水和高月坐在沙丘上面,看着那一方沙地慢慢地沉陷。
此时,那一座巨大的地底行宫正在大火中塌陷,那数百尸体将永埋黄沙底下,成为千年之后的白骨,没有人会记得曾经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因为他们都是些无名的人。
月明星稀。远处的沙丘上一团黑影诡异地挪移,有点像狼。铁生水微微皱了皱眉。
“姐姐,你好厉害啊。”高月却没看见,注视着铁生水说。
“姐姐?”铁生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半天才啐道,“我……是男的!”
“什么?!”高月大叫一声,跳了起来,借着星月的光辉,仔细打量沙丘上的那个妙人儿,明明是女孩儿的身材,女孩儿的容貌,怎么可能会是男的?
“我真的是男的,不骗你,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我才不要你证明。”高月凝视着铁生水,她的眼眸像是永远那样清澈透明,她忽然有了种奇怪的念想:如果眼前这人是个女孩子,那绝对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孩子;但若是男的,那也是天底下最俊美的男子。那样地一张脸,无论是男是女,都是天底下最美的吧。
“那是什么?”当眼角的余光捕捉到远处沙丘上的那团黑影,女子再度失惊,“是狼么……”
然而话刚出口,她便否认了自己的猜测。
因为那黑影忽然直立了起来,像人一样行走,迅速消失在沙丘背后。
铁生水蓦地翻身而起,眸子里迸射出像狼一样锐利的光。
“是他。”
“他,他是谁?”
“一个没有脸的人。”
“无脸人!”高月瑟瑟发抖。
“对。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没有人知道他的武功有多高,他是一个像大海一样的迷的男人,没有人能够猜得透,他就像是沙漠里的狼,行踪诡秘……”
“刚才的那些人都是他杀的?”
“应该是的。”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也许他在找一个人。”
“找人,找谁?”
“明月公主。”
“明月公主?”高月喃喃念道,“这名字好奇怪啊……”她怎么也想不到,多年以后,一个名叫明月公主的女人要杀光天下所有名叫高月的人。
“你以后会听说的。”铁生水说,“我们得马上离开了,沙漠可不是一个女孩儿该来的地方。”
“你去哪?”高月问。
“神仙乐土。”
“你也要去神仙乐土?”高月又惊又喜,“我也要去那,你去神仙乐土做什么?”
铁生水拉着高月的手说:“如果你当我是朋友,就莫要问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将要做什么,也不要问我叫什么名字,懂吗?”
“这么神秘。”高月笑了笑,说,“不过我已经知道你的名字了。”
“是吗?”铁生水想了想,“我刚才好像自己不小心说露了嘴。”
暗夜苍穹下,两个年轻人翻越了数里沙地,于一高坡处驻足,脚下是一片平阔的洼地,他们站在数十丈高的沙山上面,依稀看得见遥远前方城镇模糊的轮廓,几点灯火阑珊,如同夜空中闪烁的星子。
“那是什么地方?”高月问。
“安平小镇,我们将要去的地方。”铁生水说。